麥子戲社 第74節
好像身體里的最后一絲力氣也被抽了出去,她好想接下它,像從前那樣,高興地對他說謝謝,可如今一切都已面目全非,過去的自己雖出身低微,但仍為清白之身,現如今……怎配覬覦那分毫的甜美。 回不去了。 …… 戚鳳陽明白李香庭的脾性,他定會再來。門口的栗子糕沒有吃,也許當李香庭看到它原封不動地待在門外,就不會再送了。 第二天傍晚,果真如她所料,李香庭又來了,還帶了些書籍和畫筆,一并整齊地擺放在門口。他拾起昨天的糕點,對一門之隔的人說道:“給你帶了點書,還有綠豆糕。” 走廊一陣安靜。 “再見。”李香庭提著東西轉身,剛要下樓,身后的門開了。 他立馬回頭,見戚鳳陽穿了條灰裙子,披著黑色披肩,疏離地看著自己:“別再送了,我不喜歡這個。” “你以前很喜歡。” “人都是會變得,就像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單純的人了。” “不是,不管你經歷過什么,在我心里永遠不會變。” “少爺,別再自我欺騙了,認清事實吧,”她自嘲地笑了聲,“我就是個風塵女子,別再跟我有瓜葛,辱了你的名聲。時間不早了,我等會還要接客。” 李香庭一聽這話,勃然變色:“你已經是自由身,不用再做這些!” “少爺自小衣食無憂,伺候的人無數,想要什么有什么,一撒手便是成百上千,不知我們窮苦之人最首要的問題是活著。不接客,我哪來的錢,我又不是神仙,不吃不喝。” “我幫你。” “少爺別說玩笑話了,我還欠著您大筆的錢,”戚鳳陽太了解他,咬了下牙,狠心道:“您就算把我翻來覆去睡個幾萬次,日日夜夜毫不停歇,我都還不清您的恩情。” “阿陽!” “少爺!”戚鳳陽眸光劇烈地顫動,“別再來了,您請回,不送。” 門重重地被關上。 “彭”一聲,震到他的心底。 …… 李香庭隨便找個鋪子喝了點酒,店家要打烊,才離開。 他在巴黎時常流連酒館,跟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喝酒暢聊,回國后也常同朋友相聚,雖長著一張不會喝酒的臉,酒量卻抵得上兩三個大漢。這么多年,他只喝醉過三次,今日受情緒影響,多灌兩瓶,酩酊大醉,路都摸不清,倒在街頭就睡了過去。 街邊溜跶的流浪漢路過,見個男人四仰八叉地躺著,上前試探一聲:“欸。”見人不動,他又上腳踢了兩下:“醒醒,下雨了。” 下的哪門子雨。 流浪漢見他不省人事,環顧四周,趁當下無人,麻利地卸下他的手表,抽出皮帶,連鞋襪都脫了去。抱著一堆寶貝高興地溜走,邊跑邊念叨著:“發財嘍。” 李香庭是被人叫醒的,眼一睜,光刺得眼疼,他用手遮擋,只見周圍一群人對著自己指指點點。 叫醒他的男人說:“這是我的攤位,麻煩去那邊睡。” “不好意思。”李香庭欲起身,才發現自己皮帶和鞋都沒了,他羞口羞腳地攥緊褲子,忽然一只握住繩子的小手伸了過來。 是一個灰頭土臉的小男孩:“給你綁褲子。” 李香庭接過這條不太干凈的麻繩,道了句“謝謝”,他將繩子系在褲腰上,再看過去,小男孩站在遠處一條巷子口望著自己。 李香庭覺得他似乎有事情。 小男孩見他過來,繼續往巷子里走。 李香庭跟人來到一座拆到一半罷工了的小樓前,與若干雙黑漆漆的、迷茫的雙眼對上。 是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最大不超過十歲。 四下臭氣熏天,不遠處的垃圾堆盤繞著無數蒼蠅,他們大多赤足,也有穿著完全不合腳的破鞋,不是露了腳趾,就是露著腳后跟。 少年時讀書游玩,周圍的同學、朋友非富即貴,李仁玉禁止幾個孩子往平民區跑,他從未深入過這些地方,長大了出國留學,回來后接觸的也是詩情畫意,談的盡是理想主義與浪漫主義。 見慣了燈紅酒綠,繁華都市,這是他第一次直面如此駭人的人間慘狀。 李香庭蹲到一個小女孩面前,嚇得人往后退到墻邊。 他條件反射地去掏錢,摸到口袋,才反應過來錢被偷了。 身側一個黑黝黝的小男孩拿著個腐爛的蘋果核慢慢地啃著,李香庭聞著那味,只覺得一陣惡心:“這個不能吃了。” 小男孩卻怕他搶了,橫眉側身躲過去。 他看著一個個稚嫩又麻木的面孔,積郁已久的悲凄瞬間一涌而上。 “你們是孤兒?” 沒有人回答。 “我帶你們離開這。” 沒有人吱聲。 陽光射進來,裹在李香庭身上,一道鋒利的交界線,將他與檐下的孩子們,分成一明一暗。 眾人注視著站在光下雍容閑雅的男人,像一個個沒有靈魂的軀殼,沒有一點兒反應。 玫瑰野蠻生長的土壤下,是腐朽灰暗的千溝萬壑。 也許能照到一絲光亮,卻永遠甩不掉,那陰濕的潮氣。 一股難言的悲涼與無奈橫亙著他的身體,這一刻,他想起了戚鳳陽的話: “你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 “你教我平等、人權、自由,那不過是希望中的社會。” “你毀了一張,兩張,十張,能毀掉所有嗎?” 幫的了一個,兩個。 能幫的了所有嗎? 李香庭還是伸出手,白凈修長的手指沖破那道分界線,將自己融入他們的世界。 不能。 可即便只有一個,也是他一顆guntang的赤子之心。 …… 第46章 孟宜棣最近在戒酒,開始喝起茶來,在書店擺了個大茶桌,整日研究茶藝。 門口“叮鈴鈴”一聲,他望過去,見李香庭領了一群流浪小孩進來,輕啜口茶,笑道:“你這又是搞得哪一出?” 李香庭讓孩子們在門口等著,朝他走過來,小聲說:“再借我點錢。” 孟宜棣見那一排衣衫襤褸的孩子乖乖站著,共有七個,再看向李香庭,打趣道:“我看你別做老師了,開個福利院去。” “說正經的,身上有多少?” 孟宜棣掏了掏口袋,將鈔票遞給他:“就這些了。” 李香庭接過來:“記在賬上,以后一起還你。” “拿去用唄,就當我積德行善了。” “一碼歸一碼,以后有的是機會積德行善。”李香庭轉身匆匆離開,走出去兩步忽然又停下,回頭問他:“現在不忙?” 孟宜棣太了解這個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兄弟了,一個眼神就知道他打了什么主意,悠閑地放下茶杯:“說。” …… 李香庭帶孩子們去飯館飽餐一頓后,便回了公寓。 他們杵在屋里手足無措,新奇地看著墻上、地上的畫,給李香庭送麻繩的那個男孩問道:“這是什么?” 李香庭蹲下身,與男孩平視,溫柔道:“這是油畫,畫的是秀園的湖,去過秀園嗎?” 男孩搖搖頭。 “那以后我們可以去看看。” 男孩點點頭。 “你叫什么名字?” “虎子。” “你們住在那個地方多久了?” “半年多。” 李香庭看著他稚嫩又滄桑的臉,心中難言的酸楚:“你們都是本地人嗎?” 虎子指向一個女孩:“她是從別的地方賣過來的,受傷腿瘸了,就被扔了。”又指向一個矮小的男孩,“他不會說話,不知道是哪里人……”虎子挨個介紹,每個孩子都有著悲慘的過去,不是走丟,被賣,就是各種原因被拋棄。 最大的十一歲,最小的,只有四歲。 門口傳來敲門聲。 是孟宜棣到了,還帶了小蘭,兩人手里提著四個大布袋,里面塞滿了衣服。 “辛苦了,”李香庭趕緊接過來,“這么重。” “累死了,”孟宜棣氣喘吁吁地坐到沙發里,“不送我兩幅畫過不去。” “隨便挑。”李香庭同小蘭點了個頭,“好久不見。” 小蘭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李先生,您瘦了好多。” “瘦點精神。”李香庭提起她手里的布袋,“快進來。” 時間緊,孟宜棣沒去服裝店慢慢挑新衣,正好有個親戚收舊物件,便去挑了些還算新的春夏衣服,足足幾十套。 李香庭拿起一條裙子在女孩身上比劃:“這個適合你。” 女孩躲到男孩身后,不敢說話。 小蘭見狀,走到她身邊:“小meimei,我們換新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