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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 第15節(jié)

    廣福禮是夏泰和的產(chǎn)業(yè),他每年生日這天,便不再招待客人,用來擺酒。

    今日熱鬧非凡,來往的人絡繹不絕。

    門口張燈結(jié)彩,大門頂上貼了一個大大的壽字,送來的花籃擺不下,從門內(nèi)擺到了院子里。蔣一鴻的車擠了很久,才找到車位,才下車,便能聽見舞獅隊鑼鼓喧天,一片叫好聲中菜了青,落地送到了夏泰和面前。

    夏泰和便哈哈大笑讓人收了那“青”,又接過一個沉甸甸的大紅包,扔到獅子頭里。

    獅頭掌嘴接下。

    周圍人齊聲喝彩,祝夏老爺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蔣一鴻看了一會兒,冷笑一聲,對秦禹蒼說:“過個壽,陣仗還挺大。”

    這一點上,秦禹蒼持同樣的觀點。

    夏泰和是個很講究排場門第的人,保守封建,又帶著商人的jian詐和狹隘,不是什么令人可以愉快相處的人。

    “我聽說,蔣總最近生意上好像有些損失。”秦禹蒼忽然開口道。

    蔣一鴻看他:“嗯?”

    “最近十來年,因為限制產(chǎn)量,珍珠大火。蔣總在線上的珠寶電商,珍珠也賣的非常好。尤其是在廣西合浦您的珍珠養(yǎng)殖場自產(chǎn)自銷的海水珍珠,很受歡迎。但是最近忽然斷供了?”秦禹蒼問。

    一談到這個,蔣一鴻頓時就生氣起來,獰笑了一聲:“還不是夏泰和那個老東西,眼紅我的生意,找人投訴了我養(yǎng)殖場污染,現(xiàn)在合浦下了死令,要我三月份之前將養(yǎng)殖場遷走。我當年……為了這塊地,花了十三億,給那些人塞了多少錢?!才拿下來的海岸線,竟然才三年就要挪走。我的虧損誰來出。”

    “那為什么不收拾夏泰和?”秦禹蒼問他。

    “泰和集團體量那么大,根深蒂固,我動不了他。”蔣一鴻咬牙切齒,“況且,現(xiàn)在夏澤笙還要繼承秦驥的一半產(chǎn)業(yè),夏泰和更是有恃無恐。”

    說到這里,他忽然頓了一下,看向秦禹蒼,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容。

    “收拾不了他,我還不能羞辱他嗎?”蔣一鴻哈哈大笑,拍了拍秦禹蒼的肩膀,“小子,你很好,很好。”

    秦禹蒼皺眉,直覺認為不是什么好事。

    可蔣一鴻已經(jīng)不聽他說什么了,他從后車廂拿出一個亞克力盒子,里面裝了一個沉甸甸的黃金壽桃,讓秦禹蒼拿著。

    兩個人進了廣福禮的門口,有人在門口收禮,收了蔣一鴻的請柬,便引著兩個人到了大堂內(nèi),夏泰和坐在大大的壽字下面,受眾人恭賀,后面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任誰都要在此時上去巴結(jié)夏老爺子一番,混個眼熟。

    蔣一鴻一進來,便受到了矚目,他這樣量級的大佬自然也不可能排隊,毫不客氣地就往前走。排隊的人也沒有什么情緒,似乎他理所當然就可以插隊。

    等到了夏泰和面前,蔣一鴻哈哈大笑,用粵語誰說了句祝福:“夏叔壽辰,我嚟遲佐,一陣自罰三杯。冇準備乜好嘢,路過買個桃,送畀你。企盼歲歲有今日,年年有今朝啊阿叔。”

    夏泰和比前幾年看起來更干癟消瘦一些,臉上的老人斑也多了,眼皮耷拉下來,似乎怏怏地沒什么精神,然而眼神精明,并沒有什么糊涂的跡象。

    “蔣總多慮了。我呢個老頭子,一定會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對話間,兩個人已起了火花。

    多少有些鼎足相爭的意思。

    夏泰和笑了一聲,微微抬手,身邊一直安靜站著的夏澤笙便往前兩步,從秦禹蒼手里接過那個一斤多重的純金壽桃。

    秦禹蒼看他,他卻一直微微垂首,顯得乖巧溫順,一點兒也不跟秦禹蒼有什么視線交集,仿佛面前站著的是個陌生人。

    ……翻臉不認人。

    很可以。

    秦禹蒼想。

    蔣一鴻似乎就是過來讓夏泰和難堪的,攬著秦禹蒼的肩膀?qū)ο奶┖偷溃骸罢f起來,我剛識得一位好靚的后生,帶來給阿叔相見。”

    “秦禹蒼。”蔣一鴻拍拍他的肩膀,“是秦驥的遠房親戚。后生有為啊,做了個什么物流軟件,專門管電商物流的。我的投資部評估下來說,用上這個物流軟件,能給我省一百億!”

    蔣一鴻是真敢講,他剛明明說的是剩下五十個億。

    這么著急要來與夏泰和相爭,看來蔣一鴻最近的生意,在夏泰和手里吃過大虧。

    “哦?”夏泰和仔細打量秦禹蒼,卻沒有多說什么,倒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前幾日你因污染超標,被廣西合浦清退了珍珠蚌電商養(yǎng)殖基地的那十三個億,看來也能省回來了。”

    蔣一鴻臉上還掛著笑,眼神已經(jīng)冷下來了。

    “做后生的,要知道尊敬。不是什么事都能如你的意。”夏泰和淡淡道,“賺錢不是胡搞蠻搞,電商也過了野蠻生長的時候。這一點你都不懂,未來還是要虧大錢的。”

    蔣一鴻笑了一聲,回頭看向夏澤笙,明知故問:“呢位系?”

    “他是我家老五。”夏泰和說。

    “原來是夏澤笙?不是在秦家嗎?也回來給老爺子賀壽?”

    “秦驥死了,秦飛鵬連九霄珠寶都守不住,卻還要跟我家阿夏爭秦驥遺產(chǎn),小家子氣十足。”夏泰和嗤之以鼻,“我已經(jīng)把阿夏接回家了。那樣的夫家以后不去也罷,未來自然給我阿夏找個門當戶對的。”

    “聽說嫁給秦驥的時候,就是夏家?guī)讉€義子里長得最好看的。如今喪夫,年齡大了,更美艷動人了。哎呀,了不得啊,夏叔,你果然有眼光。”

    蔣一鴻是故意挑釁,他語言粗俗到連秦禹蒼聽了都皺眉的地步。

    可夏澤笙卻依舊不為所動,站在那邊,溫順地聽著,好像所說并非自己。

    “我聽聞,夏叔的幾個孩子,都各有千秋,然而對您都是服服帖帖、言聽計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蔣一鴻問夏泰和。

    “那是當然。”

    “很好。”蔣一鴻說,“那今晚讓夏澤笙陪我,之前的事便一筆勾銷。”

    夏泰和臉上和藹的表情消失了,他盯著蔣一鴻問:“你好大的膽子。”

    蔣一鴻笑道:“廣西合浦那片海岸是我花了大力氣從秦驥手里拿來的,簽了二十年的養(yǎng)殖協(xié)議,卻被人莫名舉報,如今整個養(yǎng)殖業(yè)務只能往東南亞遷。”

    “日本核廢水排放后,海水珍珠還有什么出路?就算不被人舉報,你的養(yǎng)殖場也廢了。”夏泰和開口。

    “我的海水珍珠未來怎么賣,這和老爺子你也沒什么關(guān)系。但是損失十三個億是實打?qū)嵉摹N抑閷氹娚陶渲檎麄€斷供,后續(xù)的損失不可估量。”蔣一鴻說,“我要個說法。”

    “所以我這壽宴,你是來討債的?”

    “有說法,就是來賀壽。沒說法……”蔣一鴻道,“我千玉集團頂不上泰和的一半體量,但是真要撞個玉碎,也不是什么難事。你手里這幾個義子什么玩意兒,圈子里的人不知道?怎么,難道我那條海岸線,還不夠不上一個夏澤笙?”

    夏泰和沉默了良久,最后道:“阿夏,今晚陪陪蔣總。”

    夏澤笙引著蔣一鴻繞出了壽宴大廳,他掃了秦禹蒼一眼,這才開口問蔣一鴻:“蔣總,樓上有客房,我們上去嗎?”

    “去客房干什么?”蔣一鴻態(tài)度蠻橫,上前一把抓住夏澤笙的胳膊。

    夏澤笙臉上溫和的表情終于變了:“蔣總……”

    蔣一鴻拽著他道:“你搞清楚為什么今天在這里陪我。那是因為夏泰和為了息事寧人,把你賣了,任我處置。不過你這種人估計也不會太在意,沒嫁給秦驥的時候,應該也做得多了,不是嗎?”

    拽著他,就進了一樓中庭的庭院。

    夏澤笙回頭去看秦禹蒼,秦禹蒼表情冷冰冰的,根本沒再看他,只站在原地,目送他被扭進了那院子。

    這里四周都是落地玻璃,中間一個院子,雖然燈光昏黃,可周圍的人如果留心,庭院里的人做些什么,皆是一覽無余。

    蔣一鴻把夏澤笙扔到院子里唯一那張長椅子上,坐在他身邊,與他貼得極近,很快便有很多人的視線看過來,透過玻璃,露出假裝不在意又饒有興趣的目光。

    “蔣總為了報復我干爹,連自己親身上陣都做得到?也不怕人多嘴雜。”夏澤笙問。

    “你錯了。報復夏泰和只是一半的原因。”蔣一鴻已撫摸上了他的脖頸,“另外的原因,是因為你是秦驥的遺孀。他當年鋒芒畢露,高高在上。如今他人不在了,任誰不想上你?”

    他的手冰涼帶著汗意。

    一接觸到夏澤笙的皮膚,就讓夏澤笙有了反胃的感覺。

    “打敗不了我先生,就想著靠羞辱我來獲得征服感嗎?”夏澤笙臉色慘白,卻還是回嘴,“不知道應該說好笑還是說悲哀。”

    蔣一鴻也不因為他的譏諷而生氣,多少有些憐憫地嘆息:“你應該慶幸你現(xiàn)在還有秦驥的遺產(chǎn)傍身,除了我這種身價的,夏泰和還真舍不得把你送給其他人染指。可是我看秦家父子不會善罷甘休,那筆遺產(chǎn)你得不到的話,便什么依靠也沒有了。你聽話一些,我們就換個地方。未來我可以作為你的依靠,如何?”

    夏澤笙露出一個嘲諷的笑:“聽蔣總的意思,您未來打算娶我?”

    蔣一鴻很坦然:“只是情人。”

    說完這話,他已經(jīng)解開了夏澤笙的領(lǐng)帶,打開了第一顆扣子,露出了夏澤笙纖細的脖頸,皮膚因為露在了空氣中而微微緊繃。

    他伸手要探進去。

    就在此時,他的手腕被人握住。

    死死地,不能動彈分毫。

    蔣一鴻回頭去看,秦禹蒼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中庭,握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之大,像是被鐵鉗夾住。

    “抱歉,蔣總。”秦禹蒼很平靜的說,“這太不要臉,社恐的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第17章 你看清楚我是誰

    “秦禹蒼你干什么?”

    “我佩服蔣總。”秦禹蒼說。

    蔣一鴻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他繼續(xù)說:“這么多人看著,您還能上演這么一出,不是內(nèi)心無比強大真做不出來。我在旁邊看著都尷尬得不行了,不知道您怎么堅持住的。”

    “……”蔣一鴻大概是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事,這會兒才終于有了反應,他拽回手腕,面帶怒色,“秦禹蒼,五千萬投資你不想要了?”

    “想要。為什么不要?誰跟錢過不去。”秦禹蒼很坦然地說,“可是這五千投資的是我的公司,并不是買下我的人身自由。蔣總搞清楚了,作為投資方,您跟我只在公司業(yè)務層面有關(guān)系,并不能讓我對看不慣的事情閉嘴。”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要想買我閉嘴,很貴的。”

    “秦禹蒼你——”

    “況且我這也是在幫您遮羞。”秦禹蒼左右看了看,“您自己做直播帶貨的,不知道現(xiàn)在社會的輿論威力?您真要在這里干點兒什么,回頭就給您傳到短視頻平臺上去,您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家人怎么想,可是您能不在乎自己的公司被人扒個底兒朝天嗎?輿論一旦被cao控,沖入直播間謾罵,試問哪個主播還帶得動貨?您可能不怕,但是夏泰和已經(jīng)搞垮了合浦您的養(yǎng)殖場,難道他就不能再cao控一次輿論,讓您整個業(yè)務淪陷。”

    蔣一鴻冷笑一聲:“不愧是到處拉投資的,你可真會講。”

    “可我說的是事實。您的對手抓住這個機會,絕不會放手的。千玉集團如若負面消息加身。”秦禹蒼說,“屆時,不再是您考慮要不要投資我公司。而是我這樣的小公司,也要考慮未來與您的合作是否有益了。說到底……投資本身就是一次雙向選擇。一個有著負面新聞的公司,任何生意人入場的時候都會考慮一二。”

    “你這是在威脅我?”蔣一鴻反問。

    “對。”秦禹蒼篤定地回答,“我的備選并不止千玉一個。”

    蔣一鴻臉色徹底陰沉了下來,過了片刻他站起來,看著秦禹蒼,從牙齒縫里擠出三個字:“你很好。”

    秦禹蒼笑了笑:“蔣總大量。”

    他哼笑了一聲,沒有再跟秦禹蒼打招呼,看也沒有看夏澤笙一眼,干脆的離開了中庭。

    一場即將襲來的巨浪,就這樣被秦禹蒼擋在了岸邊,拍碎在巖石上,消退了下去。

    夏澤笙抬手扣上被蔣一鴻解開的扣子,緩緩地拽緊領(lǐng)帶,像是要把那顆急跳的心安定下來,松了口氣,才感覺到自己指尖在微微顫抖。

    又逃過了一次。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