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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蓮珠 第60節

    第58章 三緘其口

    白璧成的掌心溫暖,貼上含山冰涼的后頸,一股暖意透過肌膚,沖得含山愣了愣。她盯著白璧成近在咫尺的臉,只覺得他的眉峰眼角、鼻子嘴巴,都像是玉雕的,讓人忍不住要伸手摸一摸,以至于白璧成說了什么,她都沒聽清楚。

    就在她腦袋發懵要出手去摸時,白璧成衣袖上雪松般的清冽香氣又飄了過來,含山立即清醒過來。

    “侯爺!你這件衣裳太香了!”

    她說著抓住白璧成的衣袖,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沒錯,這股香味越來越濃烈,難道是白璧成近來沒有咳嗽,讓下毒的人著急了?

    “快!快把這件袍子脫了!不能再穿了!”

    含山拉著白璧成起身,不由分說解開他的腰帶,麻利著將袍子剝了下去。這一番來得突然,白璧成雖不知她要干什么,倒也十分配合,任由含山圍著自己一通忙活,把外袍剝了下來。

    里頭的衣裳只怕也保不住,含山想。

    她拽起白璧成的衣襟,又湊上去聞了聞,中衣卻沒袍子那么香,難道中衣沒有熏過香?

    暑日剛過去,秋老虎還在肆虐,因為宴請郡主,白璧成今晚的外袍厚實華麗,中衣便挑最薄的一套。含山湊到他胸前,東邊聞聞西邊嗅嗅,弄得白璧成又癢又難受,他實在忍不了,只得握住含山的手腕,控制她與自己的距離,嗔道,“你干什么?”

    “侯爺的中衣為何沒有外袍那么香?”含山認真發問,白璧成不知道何意,只得據實說道:“我本就不愛熏香,外袍沒辦法便罷了,內衫就不許他們熏了。”

    “什么是外袍沒辦法?”含山不解,“不熏香會怎樣?”

    白璧成猶豫了一下:“你知道的,我原先是武將,不通王孫公爵的種種講究,外袍熏香是經人提醒的。我想既然受領了清平侯,也不必以粗鄙為榮,仿佛放不下過去……”

    含山其他都聽不見,打斷他揀重點問:“是誰提醒侯爺外袍要熏香的?”

    白璧成怔了怔:“是陶子貢。”

    “陶都護?他怎么管這些生活瑣事?”

    “我賦閑在黔州,他不與我談講瑣事,也沒別的事說。”白璧成無奈道,“那是剛到黔州不久,陶子貢來拜見,送了我一匣上好的熏香,說勛貴要臣都有熏衣裳的習慣,也暗自比較用香。我琢磨著是外袍沒有香味,才叫他送這匣香來,之后才吩咐他們用熏香的。”

    “為什么會是陶子貢?”含山低頭尋思,“難道他和羥邦商婦有染?還是此人暗通羥邦?”

    眼看著含山蹙眉不語,白璧成立即明白過來:“我用的熏香有何不妥嗎?難道烏蔓藤是調放在熏香之中?”

    沒等含山回答,忽然外頭傳來風十里的聲音。

    “車管家這早晚來了?侯爺已經睡啦!”

    “哎喲!咱說風十里啊,侯府里再不濟,挪間房給你睡也是行的,不必成天蹲在屋頂上!”車軒撫著胸口說,“這黑地里突然跳下來,可把咱的老命嚇掉了半條!”

    然而他一頓抱怨,風十里就像沒聽見似的。車軒無奈,只得道:“不管侯爺睡沒睡,咱有十萬火急的事稟告,你且回屋頂上去吧,咱自管進去就是。”

    “嗯……,”風十里猶豫了一下,又重申,“侯爺睡啦!”

    “咱要報的急事,侯爺就是睡著了也惦記著呢!”車軒瞪眼道,“咱伺候侯爺多年,很清楚什么能等什么不能等!你還是上房頂貓著去吧,別耽誤咱的正事!”

    他說著翻個白眼,繞過風十里大踏步進屋去。然而他進了正堂,西廂里卻急壞了白璧成和含山。

    “車軒找不著你會怎么樣?”含山緊張地問,“會不會把整個侯府都翻過來?”

    白璧成本想安慰她兩句,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他眉尖微蹙,暗想以車軒一驚一乍的性子,十之八九要叫喊出來,可憐這念頭還沒轉完,便聽著外頭一聲驚呼,緊接著,車軒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從正屋沖了出來。

    “來登!來歡!來桃!風十里!人呢,都出來,出來!”

    他這一嗓子,把睡意沉沉的十景堂全部驚醒,院角的蛐蛐和葉子上的蟬也跟著吱吱唧唧大叫,廊下睡迷糊的英哥兒一激靈醒來,嘎著嗓子叫喚:“要錢的來了!要錢的~來了!”

    “車管家,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來登披著衣服趿著鞋,從下人房沖過來,風十里剛上屋頂又翻下來,滿院凄惶之中,車軒大聲道:“侯爺呢!侯爺不是睡了嗎!他為何不在屋里!你們是怎么伺候的!侯爺人呢!”

    “侯,侯爺說他睡了,不許人進去,”來登結巴著說,“小的沒,沒見他出去啊,來桃,你見侯爺出門了嗎?”

    來桃揉著眼睛搖頭,又張嘴打個大呵欠。

    “風十里!你蹲屋頂究竟有什么用!”車軒氣急敗壞,“你見著侯爺了嗎!”

    風十里看見白璧成進了西廂,但他瞧不上車軒的聒噪,哼一聲又回屋頂去了。車軒被他一氣,更加火冒三丈,跺著腳喊叫:“你們還站在院子里!還不去把人都叫起來,四下找侯爺去!”

    西廂里,含山聽著無奈,低低道:“有句話我早想問,侯爺上哪找的這位管家,可真是百里挑一!”

    “不是我找的,是一位舊友舉薦的,”白璧成笑一笑 ,“和傅柳一樣的舊友。”

    提到傅柳,含山就想到妙景山莊里執拗面壁的身影,她不明白,白璧成的舊友為何都這么坑?白璧成卻不等她明白,拔了門閂要出去,含山見狀急道:“侯爺這樣走出去,可怎么說得清楚?”

    “那正好,”白璧成望她笑笑,“我就喜歡不清不楚。”

    他眉目含情,笑容和煦如春水,把含山蕩漾地神思搖晃,就這搖晃的工夫,白璧成已經開門走出去了。

    “袍,袍子……”

    含山一把抓起桌上的外袍,可白璧成已經穿著綃薄的白色中衣,瀟瀟灑灑邁步出門了。

    “侯……,侯爺!”

    車軒不敢相信地看著白璧成從西廂走出來,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了,下巴也快要掉在地上了,跑到門口的來登來歡也都站住了,剛剛還人仰馬翻的十景堂忽然又安靜了,靜得落針可聞。

    白璧成走到車軒面前,冷冷地問:“你找我啊?”

    車軒一口氣轉回來,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能囁嚅道:“小,小的有,有要事稟,稟告。”

    “最好是要緊事,”白璧成不高興道,“值得我深夜見你。”

    他說罷不看車軒一眼,跨步進了正堂。車軒又急又窘,忙忙地跟了進去,等到了正屋,白璧成坐下向幾上倚了倚,車軒立即去茶窩子里提茶斟上,賠笑送到白璧成手邊。

    “侯爺,”他不死心, 還要問,“您怎么從含山屋里出來,還,還穿著,穿著……”

    白璧成同含山說了半天的話,實在是口渴,他接過茶來一氣飲盡,反問道:“你說為什么?”

    “小,小的……”

    車軒哪里敢答,可憐巴巴瞅著白璧成說不出話。白璧成懶得與他糾纏,擱下茶盅道:“你不是說有要緊事嗎?是什么事?”

    “是紫光茶樓有消息了,”車軒小心答話道,“掌柜找人傳話來,說舒澤安晚飯后去了趟茶樓,說要見小的。當時正好有位老客在,掌柜便讓他稍候,誰知忙完了轉過身來,舒澤安已經走了,只留下這個。”

    他掏出一條嫩綠絲絳,恭敬著雙手呈上。白璧成接來細看,除了顏色不同,這條絲絳與袁江望懸尸處的嬌黃絲絳一模一樣。

    “只留下這東西嗎?”白璧成忙問,“可有什么話?”

    “什么都沒有,只有這個。”車軒察言觀色,“侯爺,這東西很重要嗎?”

    白璧成嗯了一聲,又問:“既是收到了茶樓掌柜的消息,你可去吉祥賭坊找過舒澤安?”

    “小的急著來報,正為了這事!”車軒一拍手掌,“不只是吉祥賭坊,還有舒澤安常去的各個賭坊,小的全都跑了一遍,結果都沒找到人!舒澤安好像失蹤啦!”

    “失蹤?”白璧成皺眉道,“你能確定?”

    “這家伙在黔州沒有親戚,相識之人要么是賭客,要么是在賭場做事的伙計,里外一打聽都沒見過他,可不是失蹤了!”

    白璧成起身踱了兩步,問:“你可知他住在哪里?”

    “就住在吉祥賭坊后巷,和賭坊伙計住在一處院里,說是鄭老板瞧他可憐,賃給他一個鋪,每月收他二十個錢。”車軒道,“小的也去過了,同屋的小伙計說,舒澤安是早上出去的,今天就沒回去過!”

    舒澤安晚飯后到過紫光茶樓,這才過去幾個時辰,說不準是失蹤還是別的。白璧成略略沉吟,走到窗口喚進風十里來,吩咐道:“你跟著車管家走一趟州府衙門,把舒澤安的事告知長留,讓他鋪排人手打聽去,咱們侯府人少干不得大活,別誤了事。”

    風十里答應,轉身正要走,卻見車軒幽怨著站在那里,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

    “車管家,”風十里提醒,“侯爺派咱們做事呢。”

    “咱知道,”車軒低低道,“你到院子里等著,咱還有句話同侯爺講。”

    風十里瞧瞧白璧成,見他微微點頭,這才轉身離去。屋里,白璧成很知道車軒要說什么,但他不急著問,坐等車軒開口。

    “侯爺,按說小的不該多嘴,可是含山她,她究竟只是個山野游醫啊!”車軒怨念道,“侯爺喜歡她,也該等正經主母過了府,到時候再納多少妾室,還不是憑侯爺高興!”

    “嗯,你說得有理,侯府主母必定是個身份尊貴的,”白璧成笑一笑,“所以我同含山的事,不必傳得四處皆知,明白嗎?”

    依車軒的想法,白璧成這樣根基不夠的勛貴,想要搭上裕王府的親事,首先便要修身養性,若是大婚前就有妾室,王府哪里肯嫁女?清平侯府本就清平,設若娶個尋常家世的,對白璧成毫無助益,又有什么意思呢?

    為此,車軒抱著死諫心態,寧做被嫌棄的忠仆,也要陳述聯姻重要!誰知這話說了出去,白璧成非但不惱,反倒夸自己有理!

    一愣過后,車軒大喜過望:“只要這事不過明路,侯爺喜歡誰就是誰的造化!今晚您在含山屋里的事,小的嘴巴上掛鎖,也給三個猴崽子掛鎖,誰敢說出一個字去,現打四十棍子攆出侯府,您看如何?”

    他知道白璧成仁厚,先將刑罰說得高高的,等白璧成來減個對半。哪里想到白璧成認真點了點頭:“這么辦很好,就按你說的辦。”

    車軒得到人生價值的閃耀,驚得合不上嘴,高興得只想給白璧成磕個頭,于是一個勁說道:“只要侯爺不給名分,什么事都好說,好說啊!”

    白璧成點頭,卻又道:“我許久沒做新袍子了,明日去請蕓涼過府,給我置辦幾件新衣,可別忘了。”

    車軒高興頭上,顧不上疑心白璧成為何置辦新衣,只是連聲答應,又告退說要跟風十里去辦事。他剛走到門口,白璧成又叫住了,道:“新袍子不必再熏香,香味與我的參榮丸撞氣味,熏得頭暈。”

    只要侯府主母能留給嘉南,白璧成想要天上的星,車軒也會說好好好,此時立即討好道:“自然是參榮丸要緊,香啊粉的不要就不要了!小的就叫來方辦去,每月還能省些銀子!”

    白璧成瞧他如此愉悅,心知他與熏香無關,倒是放下了心,卻道:“不必省這點,再叫山兒難做,熏香買來不用就是。另外,不用香也別渾傳,免得說我們終究是武職,學不來清貴風雅。”

    一聽有損侯府名聲,車軒立即精神抖擻:“侯爺放心,來方的嘴也叫小的上了鎖啦,一個字也傳不出去!”

    第59章 其心未白

    等車軒走得沒影了,白璧成這才起身過西廂這邊去。含山正坐在燈下發愁,見他來了忙起身問:“車管家說了什么?”

    “車軒只是管家,這是我的府第,我想在哪個屋就在哪個屋,為何在意他說什么?”白璧成笑問。

    “誰說這件事了?”含山臉上微紅,“我是問,車軒來稟報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我讓風十里速報長留去處置了。”白璧成在含山對面坐下,牽住她的手道:“現在院子里,屋頂上少了雙眼睛,可是自在多了?”

    含山噗嗤一笑:“侯爺知道他煩,為何由著他守屋頂?”

    “之前我沒有私密事,他愿意上屋頂就由著他,現下可是看他討厭?”白璧成笑道,“乘他沒回來,我有許多事要說,第一件便是明日不可離開黔州,也不可離開侯府!”

    說到去平州,含山倒也沒什么興趣,那里不過是有一座山的財寶罷了,缺錢時自然一文錢都是好的,可她現在不缺錢,多一文錢都不想念。

    她可以不去,但三位師兄卻是躍躍欲試,特別是楚行舟,瞧他恨不能一步跨去神秀鎮,若不許他去,可不是要鬧起來。

    白璧成見含山面色猶豫,又道:“你跑出宮來也有段時間了,之前宮里并無特旨,這一段為何突然緊張起來,宸貴妃的密札已經追到了裕王面前。”

    “他們不是另送了公主和親?也許羥邦暫且安定,這才騰出手來找我吧。”

    “若是剛騰出手來,也不須如此緊急,要限十日之內找到你,大概是宸貴妃明白過來,你逃出宮去將意味著什么。”

    “意味什么?”

    “若我沒有猜錯,你拿著九蓮珠找到冷三秋時,非但只是有了指靠,也是召喚復仇的信號。”白璧成沉吟道,“若秦家私鑄兵器是捏造的冤獄,曉天星怎會袖手旁觀?但他蟄伏不出,應該是秦妃娘娘的九蓮珠還未出宮。”

    含山聽到這里,不由暗自驚心。為秦家報仇談何容易,當年之事是皇帝一手促成,要報此仇等同造反,難道冷三秋拿到九蓮珠,就會再次扯旗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