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蓮珠 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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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送客呢,叫我先回來等他,他隨后就到。”陸長留說著,卻又問:“含山姑娘可回來了?” “回了,進院子就進屋去了。” 來桃說罷,又提燈籠沿墻根子找蟋蟀去了,陸長留獨自站了站,想到含山在席間的古怪態(tài)度,不由升騰好心,決定要勸一勸。他于是走到西廂下,敲了門問:“含山,你在屋里嗎?” “我不在。”含山?jīng)]好氣地回答。 “咦,你明明在里面,為何說你不在?”陸長留奇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做什么給郡主臉色看?是不是怕她又用七公主出逃纏著侯爺?” 他什么都不知道,說出來的話卻亂七八糟地戳中所有重點,弄得含山不知先駁哪一條才是。 “其實你不必為這事?lián)模标戦L留又在外頭勸道,“侯爺剛剛說了,找七公主就像大海撈針,他可找不到。” 含山聽了一怔,揚聲問:“他說不管這事了?” “也沒有明確這樣講,侯爺只說幫著留心,卻沒答應郡主一定能找到七公主。” 這里正在隔門相勸,卻聽院子傳來白璧成的聲音:“長留,你站在那里做什么?”陸長留吐吐舌頭,低低道:“侯爺叫我過去了,一會兒再跟你講。” 他一溜煙回到正屋,見白璧成坐在榻邊,連忙上前笑道:“侯爺真正神了!那五座石槽里果然有發(fā)現(xiàn),找到了言年一只空心印!正如黃先生所說,陰刻心安二字!” “哦,”白璧成淡淡道,“說明言年就是在那里被燒死的。” 陸長留本以為這消息振奮人心,不料白璧成心不在焉,他不由奇道:“侯爺為何不高興?可是為了嘉南郡主所托之事?” “嘉南郡主托了什么?不就是言年之死嗎?這案子也差不多了,明日我們一探芥子局,就能知道底細了。” “不只是言年案,還有七公主出逃的事。”陸長留往前湊湊,“侯爺,按您的想法,這位公主會不會就在黔州?” “僅憑嘉南說那兩句話,誰能知道七公主在哪里?”白璧成打了呵欠,“我今日累極了,你先回去罷,我要睡了。” 陸長留一團高興被滅,雖不甘心卻也無奈,只得行了禮退下。等他走得沒影了,白璧成起來踱了幾步,這才出門走到西廂下,眼見細白的窗紙映出燭火之色。 “含山,”他低低喚道,“你睡了嗎?” 含山抱膝坐在床上發(fā)愁,忽然聽見他的聲音,驚了驚想要回答,卻又閉上嘴巴,坐在那里不吭聲。 “你若沒睡,我就進來了。”白璧成又道,“我有要緊事同你商議。” 有什么要緊事?無非是明天去平州的事。含山想了想,說:“你進來吧,我沒有睡。” 門吱呀一響,白璧成推門進來,他帶妥門走到床邊,看了看攤在床上的夕神之書,不由笑了笑:“遇事不決就問它,這次問出什么了?” “剛翻開,還沒查呢。”含山飛快合上冊子,“侯爺有什么要緊事快些說罷。” “我是想問,聽了七公主在逃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嗎?” 含山纖密的睫毛一動,抬眸瞅了白璧成一眼:“我的想法?” “是啊,七公主逃出京去,惹得龍顏大怒,宸貴妃又相逼甚緊,連裕王都要勉力搜尋公主下落,這可是件大事。”白璧成找了個墩子坐下,不急不忙道,“公主已經(jīng)逃出來,可是幫她逃出來的人還留在宮中,不知會不會受到責罰。” 含山心里一緊,瞇瞇眼睛說:“侯爺又不在宮里,你怎知宮里有人幫她出逃?” “很簡單,七公主獨處冷宮,連相貌都不為人知,她如何消息那樣靈通,知曉來送首飾的宮女帶有出宮銅符?”白璧成道,“依我看,幫她的人要么管著銅符,要么管著宮女。” 第85章 金枝玉葉 要么管著銅符,要么管著宮女。 白璧成說出這句話,仔細看了看含山,但含山?jīng)]什么反應,她依舊抱膝坐著,手指摳著床邊的雕花。 “秦妃娘娘雖然被廢,但她曾是第一寵妃,在宮里總有念著她好處的人。這些人雖地位卑賤,照拂秦妃留下的女兒平安長大,那也不是難事。”白璧成繼續(xù)說道,“這案子若由我來辦,只要查查宮中曾受過秦妃恩惠的人,便能框出一個大概。” 他說罷再度打量含山,而含山一動不動,專注地摳雕花。 “如果找到了幫忙的人,就有很多辦法叫他開口,說算他說不出公主現(xiàn)下在哪里,但他總知道公主要去哪里,說不定那方向還是他為公主謀劃的。” 白璧成說著,也把目光落在床邊的雕花上,花樣并不復雜,是纏枝蓮。 “你有沒有想過,宸貴妃為什么認定七公主在黔州?” “嘉南郡主不是說了嗎?”含山嘀咕道,“秦妃是黔州人氏,她女兒跑出宮去,自然要往黔州找尋故人。” “這只是一種可能,還有一種可能,幫助公主逃跑的宮人已經(jīng)被找出來了,說不定受了酷刑,熬不住才說出了公主的去向。” 含山的手指忽然停了下來,但她依舊木著臉,沒有情緒似的。屋里安靜極了,連燈上的火苗都靜止住了,一動不動的,仿佛周遭的空氣被抽光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璧成輕聲問:“你想回去救他嗎?” 含山的肩頭瑟縮了一下,隨即又努力放松下來。 “侯爺在說什么?”她抬起臉,眉眼含笑望著白璧成,“我想救誰?上哪里救?為什么要救?” 燈燭之下,她笑得很美,一種超凡脫俗的美,仿佛人間的歡喜悲傷都與她無關。可是白璧成不相信,不信她能平淡地跳出紅塵,也不信她能輕巧地放下過往。 “我最先對你起疑心,是你穿著男子袍衫鉆進我的馬車。”他心平氣和地說,“那件袍衫是青蟬翼,它由黔州獨有的青蟬吐絲織就,因為數(shù)量少所以作為珍稀貢品,只有后宮可以使用,假如有皇親或臣子穿著,必然是皇帝賞賜的。” “它這么珍貴嗎?我卻不知道。試問一個江湖游醫(yī),哪里見過這樣的好東西?”含山笑容不減,“侯爺為件衣衫便懷疑我,那真是冤枉。” “既是江湖游醫(yī),那這件珍稀貢品是從哪來的?” “我撿的,”含山不假思索,“它被裹在包袱里丟在路邊,我正好缺件男裝,便撿起來穿了。” “好,既然是撿的,那算是我誤會了。”白璧成不糾纏此事,又道,“但青蟬翼只是我第一次懷疑,你是從宮里出來的。” “那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更多次?” “是啊,再度讓我起疑心的,是你的名字。” “名字?”含山皺起眉頭,“它不就是一座山的名字?” “它不是普通的山,它是皇帝和秦妃初遇之地。當年皇帝還是康王,他奉命到平州剿滅秦茂楠的叛軍,在含山遭遇秦茂楠的女兒秦粉青,雙方交手六次各有勝負,到第七次,康王戰(zhàn)敗被秦粉青捉回營寨,就在朝野震動之時,忽然傳來秦茂楠愿受招安的消息。” “看來秦家并非愿受招安,而是愿意要康王做女婿。”含山戲謔道,“沒想到我胡亂起的名字,還有這樣的故事。” 白璧成不理會她的搗亂,繼續(xù)說下去:“當時先帝傳位人選未定,幾位皇子拉幫結(jié)派明爭暗斗,為防黨爭愈演愈烈,先帝頒下明詔,誰能平叛秦茂楠便立誰為太子。幾位皇子為此爭相出馬,可誰能想到,最后拔得頭籌的居然是沒有外戚相助的康王。” “聽侯爺這么說,沒有秦家康王也做不了皇帝?”含山笑呵呵道,“結(jié)果秦家弄到滿門抄斬株連九族,這算是恩將仇報吧?” “許宅案之后,你同我講過,如果恩情太重以至于無以償還,那不如毀滅恩情吧,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含山搖頭,“侯爺也不該為個地名猜忌我,若我知道含山是皇帝與秦妃定情之地,我絕不會起這個名字,不如,我明日就改個名兒如何?” “現(xiàn)在改來不及啦!”白璧成提醒,“你苦心尋找的冷師伯隱居在含山腳下的神秀鎮(zhèn),而秦妃也有一個流落在外的師兄曉天星,七公主逃出宮后唯一的指靠,也是找到這位師伯……,含山,這些會不會太巧合了?” 含山仰起頭,認真看著平平無奇的床帳,一本正經(jīng)地說:“是太巧了,原來我和七公主一樣,都在找人。” 白璧成幽幽瞅著含山,不說話了。 “僅憑袍子、名字和師伯,侯爺不會覺得我就是七公主吧?”含山又回眸道,“是了!侯爺要解嘉南郡主燃眉之急,想把我生造成七公主交差,對不對?” 她說著佯裝生氣,下床來摔摔打打地收拾包袱,邊收拾邊說:“我不過是給侯爺扎針的游醫(yī),自然比不上嘉南郡主一片衣角。侯爺眷顧郡主是應該的,可也不必把我抬作七公主去討好人家!假冒公主是欺君殺頭的罪,我可沒辦法奉陪侯爺,告辭了!” 她嘩地系緊包袱皮,掛在肩上轉(zhuǎn)身就走,還沒等她摸到門邊,便聽白璧成道:“你和秦妃長得很像,是以邱意濃在回春醫(yī)院見到你便大驚失色!別人沒見過秦妃,裕王總是見過的,他一旦想到照著秦妃的模樣畫出繡像來,你出了侯府便寸步難行!” 含山腳下滯住,心虛地將包袱背背好。 白璧成起身走到她身邊,說:“我還有一件證物。” 他掏出一根金釵,遞到含山面前:“這是你在許宅用過的,釵頭底座烙著司寶二字,這是宮中尚服局的印記,你若非從宮里出來,又如何有這根釵子,難道也是撿的?” 含山一把奪過金釵,奇道:“這不是被許宅的白衣鬼拿去了,為何在侯爺這里?” “你別打岔,”白璧成正色道,“現(xiàn)在說你的事!” “我能有什么事……” 含山轉(zhuǎn)著那根釵子,嘴巴還是硬的,心里卻已經(jīng)虛了。 “穿著珍稀貢品青蟬翼,拿著烙有司寶印的金釵,戴著價值上萬的羊脂玉九蓮珠到黔州,尋找娘親師兄冷三秋的下落,且不說四位師兄拿出的思木盒子價值連城,只是外頭的螺鈿嵌四君子紫檀木盒,一只便能換到芥子局的約票!”白璧成道,“這一樁一件能瞞得住誰?只怕長留都會起疑心,你卻要我視而不見!” “那盒子這么值錢嗎?”含山不解,“我看著很一般。” 白璧成無可奈何:“你還不愿松口嗎?你可知我冒著私藏公主的風險,將你帶在身邊,你,你……” 話說到這里,含山再也裝不住了,她微微一笑,垂眸不語。 “看來我想得沒錯,冷三秋就是秦妃娘娘的師兄、秦家的軍師曉天星。”白璧成退開一步,長躬一禮道:“如此,白璧成重新見過公主殿下了。” “殿下這稱呼太別扭,侯爺還是叫我含山罷。”含山道,“無論怎樣,能遇見侯爺是我的幸事,保著我這些日子平安無虞。” “這事好說,殿下請坐,我這里有許多事要同殿下商議。” 白璧成收了禮數(shù),不由分說摘下含山的包袱丟在一邊,又拉著她坐在桌邊道:“有件事我著實沒想明白,你養(yǎng)在深宮中,是在哪里學的醫(yī)術?” “我?guī)煾甘翘t(yī)院院判袁兮風,”含山笑道,“我同侯爺講過,院正韓大人只看婦人的病,我?guī)煾覆攀侨聘呤帧!?/br> 原來是太醫(yī)! “那么宮里幫你出逃的又是哪一位?” “那是我洪大爹,宮人院執(zhí)事洪剛。”含山收了笑意,“侯爺這次卻猜錯了,洪大爹既不管銅符也不管宮女,他管著掌罰有過錯的宮女太監(jiān),同樣是二十板子,他叫輕些便能留條命,叫重些便能送去閻羅殿,因此宮里人又怕他又要巴結(jié)他,他若要打聽什么事,沒有問不到的。” “一個太醫(yī),一個宮人院執(zhí)事,還有別人嗎?” 含山搖了搖頭:“宸貴妃專寵后宮,耳目眾多,顧念我的人多了,我也活不到今天。我娘臨終前只托付了這兩位,他們平日也不敢與我過多接觸,只是撥給冷宮的衣食若忘了我,洪大爹便要設法催促,而我?guī)煾篙喼颠M宮問脈時,便會到凜濤殿來看我。他們也只能保我活著,卻顧不上別的。” “那串九蓮珠,也是他們給你的?” “娘親臨終時留下九蓮珠,說若有一日,我被擠兌得活不下去了,便請洪大爹和師父助我出宮,再往黔州去找冷三秋。她走時我只有五歲,洪大爹和師父不敢放我一人出宮。熬了十多年,熬到皇帝定下要我去和親,洪大爹便同師父商議,說寧可叫我死在外頭,也不受這任人擺布的腌臜氣。洪大爹護過一個小內(nèi)監(jiān),是在碧坤宮當差的,那天得知蘭情先領銅符再去凜濤殿,他便飛跑著告訴洪大爹,我打暈蘭情之時,洪大爹還藏在凜濤殿里,沒來得及離開呢。” 那天的情景再次浮現(xiàn)在含山眼前,她打暈了蘭情,甚至沒來得及多說一句話,便被洪剛催著換衣裳離開了凜濤殿,當時她沒覺得怕,沒什么事能比凜濤殿的長夜更可怕,她穿著蘭情的衣服,提著蘭情要送去國公府的八寶紅漆盒,拿著碧坤宮的出宮銅符,從東夷門大搖大擺地出去了。 “戍衛(wèi)宮苑的鎮(zhèn)南衛(wèi)指揮使是宸貴妃的母家哥哥,他們看見碧坤宮的銅符,向來是直接放行,既不詢問也不翻查。出宮之后,我找了條隱蔽的小巷子丟掉提盒,青蟬翼袍衫便是放在盒里的,也許是宸貴妃送給她父親穿的,我正要扮了男裝上路,因此用青蟬翼換下宮女衣衫,丟掉銅符,再按師父早先的指點,去金市雇了馬車出城。” 她說到這里,笑了一笑:“雇馬車的一吊錢還是洪大爹給我的,我不敢?guī)噱X,宸貴妃給的首飾也沒拿,怕被鎮(zhèn)南衛(wèi)搜出來,早知道……” “早知道他們不管,你就多帶些了?”白璧成笑道,“那么金釵呢?聽說宮女太監(jiān)領銅符出宮辦差,一不許帶金銀首飾玉器配飾,二不許夾帶器具,你帶著一支金釵,就不怕被查嗎?” “我娘去世之后,凜濤殿只剩下老宮人藍姑,我十歲那年她也去世了,留下一根金釵一只金鐲。我將它們藏在男子袍衫里帶出來,想當作盤纏。”含山撫挲著金釵,“不想被許宅的白衣鬼拿走了金釵,我可著實懊惱了好久。” 白璧成生怕她再問起白衣鬼,忙問道:“再后來呢?” “兩吊錢只能到離京最近的淮香鎮(zhèn),我在那里賣掉一只金鐲子,得了些銀兩,置辦了兩身布裙,便一路往黔州來,不過是白天趕路晚上住店,直到南譙鎮(zhèn)附近的松林里,遇見了侯爺。” 她說到這里,言辭沒有半分煽情,但其中兇險,白璧成幾乎能夠想見。他一時感喟,握住含山的手柔聲道:“多虧我中了烏蔓之毒,有了劇咳之癥,否則你這般漂泊無依,不知何時是個盡頭!” 他掌心干燥,指節(jié)纖秀有力,含山感到從未有過的心安,那些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那些冬天冷夏天熱的日子,那些不敢大聲喘氣生怕叫宸貴妃注意到的日子,統(tǒng)統(tǒng)都該到頭了。 然而她做夢似的在似有似無的甜蜜里顛簸著,卻沒來由地說道:“哪有人慶幸自己中毒的?再說了,侯爺是有郡主的人,我日后且要漂泊呢,侯爺可管不了。” 白璧成聽她還要這樣講,不由長嘆一聲,伸手握住含山的后頸,直盯著她的眼睛說:“嘉南不過是個郡主,含山殿下可是真正的金枝玉葉,我這樣的諂媚之人,要認真討好殿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