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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蓮珠 第48節

    “那倒不是,她是后腦撞在一塊突起的尖石上死了。”素菊道,“仵作驗出她有身孕,器物室的姑姑又說她偷了金玉器,官府認定她私通外男懼罪夜逃,失足跌了一跤,撞在尖石上死了。”

    “那為什么不把她與言年的事告知官府?”白璧成不明白。

    “器物室的姑姑提到了言年,可是言年當晚與另一個門客在城南酒館里喝酒,不可能出現在王府后巷。而且言年一口咬定,他與秋煙只是說過兩句話,沒有進一步的深交,器物室的姑姑也拿不出證據證明他倆有染,也只得罷了。”

    素菊說到這里長嘆一聲,惆悵道:“也許那晚上言年壓根沒打算來見秋煙,秋煙等他不著,急得滑了腳,真是自己跌死的。”

    “你說到這里,我卻想起來了。”嘉南也說道,“仿佛是有過這事,說是管器物的使女失足跌死了,但如此詳盡的內情我并不知道,素菊你如何知道的?”

    “郡主難道忘了,器物房的芳晴姑姑是奴婢的姨媽,這些都是她說與奴婢的!因此奴婢一早勸過香竹,她只是不聽!”

    “香竹知道了秋煙的經歷,還是不在意嗎?”含山問。

    “她說秋煙是自己跌死的,哪里能怪得言年?又說秋煙分明自己想偷金器換錢,被發現了才將罪名推在言年身上!總之在她看來,壞的是秋煙,言年卻是無辜的。”

    沉浸在男女之情里,的確是這樣糊涂的,在座幾人都默然無語,不知該說什么。良久,白璧成道:“郡主,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侯爺但說無妨。”

    “香竹姑娘只能自己想通,否則等案子破了,她也不會接受言年背德之事,郡主雖然待下寬厚,也不要太過掛懷了。”

    “侯爺說得對。”素菊忙道,“良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渡自絕人,香竹想不開就由她去吧,郡主可要保重自己。”

    嘉南無奈點頭,道:“我也不過是盡人事罷了,侯爺若是垂憐,求您多費心破了言年的案子,到時候官府拿出說法來,也許香竹就會接受了。”

    她仍是這樣想,白璧成也不好再說,只得替陸長留答應道:“郡主放心,陸司獄是從大理寺下來歷練的,辦案子極有經驗,今日素菊姑娘又說了些線索,他會更努力破案的。”

    嘉南密長的睫毛一顫,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盈盈起身道:“那么諸事拜托侯爺和陸司獄了,今日多有打擾,就此告辭了。”

    白璧成起身相送,陪著嘉南郡主走出侯府,眼見她上車遠去。

    嘉南坐在車里,微撩簾子往侯府門口看去,直等白璧成轉身進府,這才放下車簾。素菊在旁邊看得真切,便道:“郡主,侯爺只在年下才到王府拜見,您一年也只得見他一次。”

    嘉南微驚:“這話什么意思?”

    “郡主的心思瞞別人都罷了,卻瞞不過我。”素菊湊近了低聲說,“郡主擅作丹青,您平日畫的那些畫兒,分明就是侯爺的模樣。”

    “你少瞎說!”嘉南慌亂地望望左右,“哪有你這樣的奴才!沒事只會編排主子!”

    “侯爺確是百里挑一的好男兒,長的又好,脾氣又好,威名又高,換了誰不動心?”素菊卻不理會,顧自說下去,“勛貴子弟大多紈绔庸懦,若是跟著他們,除了受氣也沒別的好處。”

    嘉南哼了一聲,扭過臉不理她。

    “郡主若看中了,不如早些行動。”素菊又勸道,“昨日我去王妃娘娘的小廚房拿燕窩,聽岑婆婆她們議論,說王爺在cao心您的婚事了。”

    “什么?”嘉南一慌,“父王選中了誰?”

    “那倒沒有論定,只是郡主想一想,若是等論定了,再想扳回來可不容易。郡主若是想著誰,不如早些同王爺王妃講了,他們也好籌謀。”

    這句話嘉南卻聽進去了,她默然一時,道:“可是白侯不是受擺布之人,萬一他不想……”

    “別人他不想,郡主他還不想嗎?”素菊笑道,“王爺肯給這個顏面,他沒有不答應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當朝公主瞧中了他!圣上要召他做駙馬,那咱們可比不過,也只能認了!”

    素菊說著咯咯笑起來,嘉南卻嗔道:“別在這胡說了!沒有的事,倒叫你說得像真的一樣!”

    素菊這卻收了笑意,拉著嘉南的手道:“郡主!香竹的事您還沒看明白嗎?女子嫁對人是頭等大事,這一步若是走岔了,那可是如墮地獄啊!”

    這句話真正說到嘉南心里去,想想又何止香竹呢?歲歲年年,多少誤嫁中山狼的例子說都說不完,任憑自己貴為郡主,只要嫁錯了人,這輩子也只是完了。

    嘉南并不是扭捏之人,她想到了便認真思索,片刻卻吩咐素菊:“你去把言年的事再打聽清楚,瞧瞧有什么遺漏的,咱們也好及時轉告侯爺。”

    素菊立時明白了,滿面放光道:“郡主放心,奴婢回去便設法多做打聽!”

    第54章 無心之失

    送走嘉南郡主,白璧成掉頭回了侯府,陸長留和含山緊跟在后面。等走到花園里,白璧成方才道:“長留,你回州府衙門去查一查,裕王府是不是有個叫秋煙的婢女跌死在后巷里?當時是否拘了言年去問話?還有,那晚與言年喝酒的門客是哪位!”

    陸長留領會其意,抱抱拳道:“我這就回去查,順便查查秋煙的身世背景。”

    “不錯!”白璧成欣慰道,“假若言年是被仇殺,秋煙或許是破案的關鍵。”

    陸長留不再多話,領命而去。等他走得沒了影,白璧成邁步往十景堂走去,卻不理會含山,他步子又大走得又急,含山跟著吃力,不由喚道:“侯爺,您走慢些,我快跟不上您啦!”

    “你跟著我做什么?”白璧成冷冷道,“我也沒什么事找你。”

    他雖然氣質清冷,待人卻溫和,從不說無情的話。含山感覺出他不高興,不由問道:“侯爺心情不好嗎?是為了什么事?試菜時您還挺開心呢!”

    白璧成不理會,急步走了一段,卻又放緩步子,板起臉問:“廚房的人都散了嗎?”

    “楚行舟和那廚子沒走,車管家說等著您去見見,至于另外兩位嘛,本想打發他們走了,車管家又說多少要給些打賞,可是賞多少沒有您的示下,車管家又……”

    “一口一個車管家,叫得真親切啊,你們化敵為友了?”

    含山正在如數家珍,忽然被白璧成打斷,她想白璧成果然敏銳,連她和車軒的攻守同盟都看出來了?不知白璧成能不能猜到,這同盟的約定是要替侯府找個主母。

    她心虛地干笑一聲:“侯爺早上提醒過,我既不想當管家,做什么要跟車管家為難?我細想想,這話很是!”

    “那我中毒的事呢?”白璧成忽然聲線清冷,“是誰在我飲食里下毒,你就不關心了?這么輕飄飄就和別人同盟起來了?”

    “我……”

    白璧成思維跨度太大,含山一時跟不上,正在那里發怔,白璧成已經拂袖轉身,自往憑他閣方向去了。含山立在原地,對著他的背影簡直要撓頭,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不對,惹得白璧成性情大變。

    不是他自己講車軒沒嫌疑嘛!

    含山委屈無奈,遠遠跟著白璧成,落落回到了憑他閣。果然幾個廚子都沒走,白璧成上了二樓,坐定了叫車軒傳喚他們上去說話,含山這時才無精打采地跨進閣子。

    “喲,這是怎么了?”車軒奇道,“出去還是斗贏了的大公雞,回來就成霜打的茄子?這侯府里頭,誰敢惹含山大姑娘不高興?”

    含山想了想:“不算你的話,那還真沒有。”

    “那就支楞起來!派你去做的事效果如何?嘉南郡主喜不喜歡糕點?有沒有答允時常來侯府走動?”車軒笑瞇瞇問。

    “我辦事還要cao心嗎?”含山炫耀,“嘉南郡主不但說糕點好看,還說她要做兩樣送來給侯爺嘗嘗呢!”

    “太好了!”車軒差些鼓掌,“瞧瞧,糕點送來送去可不就走動起來了?這事不就成了!”

    “裕王是今上一母同胞的哥哥,在眾多王爺里地位高絕,嘉南郡主是王妃嫡出,比當朝不受寵的公主可要風光得多!”含山由衷道,“侯爺是個好人,要找個能護住他的夫人,才是好的。”

    一聽她這樣講,車軒忽然鼻子發酸,感動道:“含山大姑娘,咱之前真是誤會你了!看來你一心是為侯爺好的!以后大姑娘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咱,刀山火海也給你闖來!”

    “刀山火海就不用了,”含山笑道,“您多說我幾句好話,多看顧楚師傅就是。”

    車軒自然拍胸脯做保證,又道:“侯爺獨自在上面,你快上去陪著罷,他要見誰,你從樓梯口喊一聲便是。”

    含山便去上了二樓,卻見白璧成低頭坐著,依舊面無表情。她悄步蹭過去,找了個墩子坐下,冷不丁聽白璧成問:“在下面跟車軒說什么呢?”

    “沒,沒說什么啊,”含山忙道,“就說,說……”

    “說什么都別說嘉南郡主,”白璧成冷冰冰盯她一眼,“別管你不該管的事。”

    那一眼太冷了,冷得仿佛含山是他戰場上遭遇的敵人,而那眼神里的寒氣毫無情緒,仿佛含山不是個人,只是一塊石頭,或者一座沙丘。

    他很討厭我嗎?含山的第一念頭是這個。

    沒等她問出來,白璧成已經轉回臉去,向著樓下喚道:“車軒,請饒師傅和萬師傅上來。”

    車軒在樓下應了一聲,很快,饒山海和萬大發走了上來。白璧成卻又換回那個溫潤清雅的侯爺,寬慰兩個大廚莫要掛懷落選,沒有中選是他口味的問題,不是兩位師傅手藝不好。

    他終究是個侯爺,能這樣體恤廚子,簡直讓饒山海和萬大發十分感動。幾句客氣話說罷,白璧成又叫來車軒賞賜了銀兩。饒山海是個沉默人,也就罷了,萬大發卻感激非常,道:“侯爺,小的原本在官道上開店,來吃飯的都是車夫馬夫,因此做菜油膩些,但侯府若有年節下的流水席,小的愿意來幫忙,不取報酬的!”

    清平侯府十分契合“清平”兩字,一年到頭從不辦酒席,但白璧成不愿拂他好意,便應承兩句。等萬大發謝賞告辭時,他忽然又問:“萬師傅,我有一事相問,車夫和馬夫有何區別?”

    “車夫拉人,馬夫拉貨,”萬大發憨聲道,“車馬店里就是這樣區分的,其實都是套馬拉車的。”

    白璧成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他在雖縣開店,雖縣離黔州非常近,馬兒跑半日便能到,說不準刀五也曾光顧過他的店。這念頭一起,白璧成忍不住問道:“不知萬師傅可曾聽過刀五這個人?”

    “刀五?”萬大發想了想,“可是運高車馬行的刀師傅?小的聽說他前段時間出了事,說是……,人死在官道上了?”

    “是,我有個小友負責辦刀五橫死的案子,因此想要問問你,可知道刀五與何人有冤仇嗎?”

    “冤仇倒不知道,刀五這人喜歡請客,小的對他有印象,就因為他常在小的店里耍大方,有時請五十碗燒肘子,有時又請二十斤醬牛rou,都是先來先得。”

    “這么看刀五挺有錢的,”白璧成問,“都是做車夫馬夫的,為什么他比別人有錢些?”

    “這話小的也問過,聽說刀五喜歡賭錢,手氣好贏了就會張揚著請客。總之車馬店的對他都不錯,吃他一口念他個好不是。”

    又是好賭的,不過車馬店的人好酒好賭很尋常,干體力活的人,閑下來總喜歡找刺激。

    “這么說來,他倒沒有結過冤,”白璧成蹙眉道,“但他死得奇特,就算遇著劫道的,一刀殺了就是,何必要活埋了他。”

    萬大發見白璧成面帶愁色,只是一心地想要替他分憂,于是道:“刀五雖然不與人結怨,但他禍害過一個姑娘。”

    “這話怎么說?”白璧成忙問。

    “也就是前兩年的事,有段時間刀五拉貨總是帶著個姑娘,有人問是不是他的婆娘,他就笑著不說話,左不過兩三個月吧,那姑娘忽然又消失了,小的聽飯鋪伙計議論,說是自殺了。”

    “既然是自殺,又與刀五何干?”含山不解。

    “聽說那姑娘是從什么地方逃出來的,又累又餓暈倒在官道上,被刀五遇見了,就把她救了回來。等姑娘醒來,刀五見她長得水靈,就不肯放她走了,唉,要說他非得收作婆娘也就罷了,可是刀五干了件缺德事……”

    萬大發說到這里,看了看含山,像是不好說下去。

    “你只管說下去,”含山卻道,“我并不是什么金貴的大小姐,不必害怕冒犯我。”

    她這么說,白璧成也沒反對,萬大發便接著說下去:“刀五也不知是不是賭運不順,居然喪心病狂起來,讓那姑娘去做皮rou生意,他坐著收錢,就這么著最多兩個月時間,姑娘不堪受辱,就一頭碰死了!”

    “這刀五真是個畜生!”含山怒道,“活該他被活埋!”

    “那姑娘死了也沒人報官嗎?”白璧成皺眉道,“究竟是不是自殺,總要官府論定才是!”

    “侯爺您不知道,這些來路不明的人口官府查不著也不會管,死了便死了,誰會去多事?和刀五一路車夫馬夫大多沾過那姑娘,也不愿被扯進官府去問話,因此由著刀五挖個坑埋了人,就這么算了罷!”

    他將兩手一拍,雖然臉上有些惋惜,但也只是無奈。

    “那你知道這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那名字很怪,我還真記得,”萬大發回憶,“叫做黑玉。”

    黑玉?這名字的確是怪。

    “萬師傅,關于刀五的事您若再想起什么,便來府上找我,但不要走前門,從后巷的小門進來,只說找車管家就是。”

    萬大發連忙答應著,又行禮拜辭,這才下樓走了。然而萬大發走后,白璧成坐著發了好一會兒的愣,直到車軒在旁提醒:“侯爺,要不要叫楚行舟和那廚子上來?”

    “他倆既然留下了,我就不多說了,日后遇事再吩咐就是。”白璧成有些心不在焉,“廚房你多費心吧。”

    他說罷了起身,本想下樓去的,然而到了樓梯口轉個彎,又上三樓去了。車軒瞧著不放心,忙向含山使個眼色:“姑娘跟上去瞧瞧,侯爺像是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