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蓮珠 第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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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出發時,齊遠山和車軒送到侯府門前,他們一個喜笑顏開一個哭喪著臉,擺在一起實在有趣。白璧成叮囑他們好好看家,若是陸長留來拜見,就說自己去妙景山莊了,過幾日便回來。 “侯爺在外面千萬要小心,”車軒哭嘰嘰道,“要么還是帶上小的罷!風十里是個粗人,含山更加是沒有心的,只有小的忠心耿耿,又知道伺候。” 這話不等含山反駁,風十里先不高興了。 “你說誰是粗人?” 他粗聲粗氣地問,嚇得車軒不敢再說。風十里翻個白眼,心想當年他伺候白璧成時,且不知道世上還有個叫車軒的! “我不帶你去,原是有件大事要你辦,”白璧成安慰道,“府里的廚子做菜不好吃,太過油膩,這幾天你張羅著換一個,自帶徒弟的最好?!?/br> 車軒又得了重視,哭臉略略轉多云,連忙問道:“侯爺喜歡什么樣的廚子?是要南方會做魚的?還是要北方會做rou的?” 換廚子他如此殷勤,看來與下毒無關。 白璧成心下盤算著,卻敷衍車軒道:“都要,要又會做魚的又會做rou的,這些事交給你辦,我也放心些!” 車軒重回人生巔峰,來自風十里和含山的威脅全部解除,多云臉也徹底放晴了。 “侯爺放心!等您回來,保管有個滿意的廚子!” 白璧成這才笑笑,放下車簾示意啟程。馬蹄得得聲里,含山覺得好笑:“侯爺,車管家是救過您的命嗎?您為何總是哄著他?” “因為他笨,”白璧成道,“我喜歡和笨人打交道。” “車管家笨?”含山一萬個不相信,“那誰是聰明的?” 白璧成笑一笑,扯起車簾瞧瞧外面,道:“算算伏天快過去了,等立了秋,天氣就要徹底涼下來啦!” 日子過得這么快,含山心想,她出來時池塘里的荷花剛剛盛開,這再過幾天,枝頭的金桂又要飄香了。 ****** 妙景山莊在吳縣東郊,車隊走了一天,到達吳縣已是黃昏時分。白璧成不愿驚擾郡縣,吩咐不進縣城,從城外繞到東郊。依白璧成的打算,他想在東郊找個農戶投宿,等明日再輕裝簡從,陪含山去妙景山莊找人。 然而離開縣城之后,卻是越走越荒涼,千里之地,杳無人煙。 沒有莊稼地,沒有村落民居,也沒有行人牲畜,夕陽籠罩下的漠漠平原毫無生機,荒涼凋敝地無限延伸著。白璧成一行三輛馬車,魚貫行走在這天地之間,顯得渺小無力。 這一路走的,連車夫都犯了嘀咕,只有獨乘一騎在前領路的風十里,依舊延韁緩轡,徐徐前行。 在夕陽將要落盡之時,前方忽然有了亮光,那亮處先是一點兩點,接著是三串五串,再接著便是一片連上一片,不多時便將半片荒野點亮了,遠遠看去,便像一片火燒云落下凡間一般。 然而這一片橙紅的燈色非但沒有溫馨感,反倒顯得十分詭異。風十里不由回馬奔到白璧成車旁,道:“侯爺,前頭應該就是妙景山莊。要么您在此歇息一時,小的拍馬過去看看?!?/br> 白璧成正要答應,卻聽著身后一串馬蹄聲響,一隊七八人打馬而來,領頭的一身皂衣,束腰箭袖,胸前繡一只猙獰猊獸,卻是黔州府的府軍,看他領口袖口露出的寶藍卷邊,此人應當是個校尉。 這校尉看見四駕金轅車,不由勒住馬來,沖著風十里抱一抱拳:“不知是哪位貴人到此?” 風十里在軍中品階是五品游擊將軍,當然不把一個校尉放在眼里。他并不還禮,粗著嗓門道:“你是何人?” 他身后一輛四駕金轅車,便是粗魯無禮些,校尉也不敢怎樣,此時也只是笑笑道:“卑職沈確,乃是黔州府軍校尉,不知哪位貴人途經此地?” 風十里這才嗯了一聲,道:“我是清平侯府的人。” 一聽說清平侯,沈確先吃了一驚,隨即滾鞍下馬,疾步到車前拜道:“卑職沈確,今日有幸得見白侯,幸甚之至!” 白璧成已在車里聽見沈確與風十里對答,此時他特來見禮,白璧成只得揭起窗簾,道:“沈校尉免禮,我瞧你仿佛面生,不知在哪里見過?!?/br> “侯爺自然沒見過卑職,但侯爺威名何人不知?卑職在府軍最仰慕的便是傅都尉,也時常聽到傅都尉談起您,卑職時常感嘆生不逢時,不能追隨侯爺,不料今日竟有奇緣,能見到侯爺?!?/br> 原來是傅柳帶出來的人。 白璧成聽到這里,不由有些汗顏,他六年不見傅柳,傅柳卻毫無怨言,甚至還在忠心耿耿地護衛自己。他想說點什么,卻又不知該說什么,一時間倒沉默了。 好在風十里明白,見白璧成默然不語,他便問道:“沈校尉,你是雪夜盟的人嗎?” 一聽風十里問到雪夜盟,沈確激動起來:“是!卑職正是雪夜盟成員!雪夜盟奉侯爺為尊,大伙兒都盼著能像以前的白衣甲那樣,為民殺敵,為民守關!” 為民殺敵,為民守關。 白璧成眉心微跳,知道傅柳將之前白衣甲的口號改了,白璧成提出來的是:為國殺敵,為民守關。 “好!你不是白衣甲舊部,也能加入雪夜盟,說明雪夜盟更加壯大了。”風十里欣慰道,“傅都尉果然還是當年的傅將軍!沒有辜負!” 沈確聞言微驚,轉眸看向風十里道:“你是……” “風十里,”白璧成及時喚住他,“天色不早了,不要打擾沈校尉公干,你問問這附近可有借宿之地?” 這話說出來,是不許他們再談講雪夜盟了。沈確會意,道:“侯爺來的這片是吳縣東郊,這一塊方圓百里沒有人煙,只有一個妙景山莊?!?/br> “方圓百里沒有人煙?”風十里奇道,“這是為何?” “這個……,”沈確略略猶豫道,“卑職聽聞,是韋之浩要建妙景山莊,因此將左近百姓都遷走了?!?/br> “全都遷走了?姓韋的這么大手筆?”風十里吃驚,“這一遭賠房子賠地,要花多少錢?” “好像……,好像沒給錢?!鄙虼_支吾道。 “沒給錢?”風十里的眼睛又睜大一圈,“沒給錢就叫老百姓背井離鄉?這不就是強行圈地嗎?” “是呀,所以吳縣左近民怨沸騰,吳縣的縣令特別難做?!鄙虼_嘆道,“韋之浩敢行此事,無非仗著有個做內閣四輔的姐夫!只不過他作惡多端,到今日也有報應了?!?/br> “報應?”白璧成忙問,“什么報應?” “侯爺不知此事嗎?韋之浩叫人給殺啦!”沈確道,“縣里的人早已去了,黔州府也被驚動,叫咱們府軍先打頭陣,陶都護隨后就到?!?/br> 各州府都督為一品正職,都護為從一品副職,黔州都護陶子貢監管府軍刑獄,就和白璧成當年任玉州都護時一樣。韋之浩雖然一介白身,但他姐夫是趙立誠,他死在管轄地界上,州府當然不能輕視。 但聽說陶子貢要來,白璧成倒生出猶豫來,他此來只為散心,并不想見到州府官員。就在他猶豫之時,含山卻揭開車簾探出半個身子去:“沈校尉,妙景山莊死了莊主,是不是要封了莊子,不許人出入了?” 沈確見她從白璧成的車里冒出來,雖不知是何身份,卻也不敢不答,只得道:“那是當然!案子不破,誰也不得出入!” 含山一聽這話,立即縮回車里,抓住白璧成的袖子搖了搖:“侯爺,此事不得了,虞溫要被封在莊子里了!” “那也是他運氣不好,”白璧成不為所動,“要么我們回去罷,等這案子了結,虞溫自然也就回黔州了?!?/br> 一想到要回去黔州,一想到又要過在屋里百無聊賴,一想到甚至不能和白璧成隨意說話,含山打了個寒戰。 “虞溫受邀撫琴,去了韋之浩就死了,他的嫌疑肯定大,萬一又被冤枉了怎么辦?” 白璧成瞅她一眼:“你這些莫名其妙的師兄們,為什么總能卷進這案子那案子?為什么總會有嫌疑?” “這我怎么知道?”含山奇道,“難道韋之浩是我殺的?難道妙景山莊出案子是我設計的?難道是我處心積慮坑侯爺嗎?” 她連珠炮似的問下來,白璧成無話可說,但他不想松口,這案子涉及朝中要員,同許宅案綢莊案截然不同,弄不好要把自己搭進去。 他如今保住性命尚且不能,哪有余力管閑事? “侯爺,要么我們看看夕神之書?”含山提議,“遇事不決,就聽聽上天的指示吧!” “一本書就是上天指示了?”白璧成戲謔道,“上天管這么寬呢?” “信則靈,不信則不靈,再信一次!” 含山不由分說,從包袱里拽出夕神之書,自己先默默祈禱一番,這才翻到月份日子,卻又用手指摁著,推到白璧成面前道:“侯爺幫我看看,我不敢看?!?/br> 白璧成雖然滿臉嫌棄,也還是接過冊子。他挑開含山的手指頭,看見格子里畫著一面旗子。 “是旗子,怎么解?” 含山湊上去一看,立即拍一下手掌。 “我知道了!旗開得勝!該去!” 白璧成簡直無奈:“上次許宅案開出翅膀,你說是如虎添翼,結果案子解了,也沒見有何助益???” “怎么沒有助益?”含山奇道,“因為破了許宅案,邱意濃才會表明身份來找我幫忙,我的四大師兄找到了第一個,這是多大的助益?。 ?/br> 白璧成正要駁斥,轉念卻想到了風十里,還有紫仲俊拍著胸口保證的“傾盡家財”,這些事眼下看著沒什么,未來說不定真會有助益。 難道這次也像含山所解的,是“旗開得勝”嗎? 他正在思想,忽聽著身后又是一陣馬蹄聲來,又有一隊人馬趕來,領頭那個見著風十里,遠遠便咦了一聲:“老風!你怎么在這里!” 還沒等風十里答話呢,那人已經一把揭開了車簾,白璧成和含山立即看見陸長留又驚又喜的臉。 “侯爺!含山姑娘!你們怎么在這里!” “嚇我一跳,”含山摸心口,“陸大人又為何在這里?” 不用問,陸長留此來,必定是因為妙景山莊的案子,他這樣的“刑獄天才”如何不來湊熱鬧? 只不過有他在場,很多事都能順理成章。 旗開得勝,白璧成心想,就再信一回! 第35章 金鱗儷影 還沒到妙景山莊門前,遠遠便能聽見車馬喧嘩,縣里大大小小的官吏全部到了,黔州府還在源源不斷地來人,入夜后本該靜默的原野如今熱鬧非凡。 為了不張揚,白璧成讓車夫把四駕金轅車停得遠些,又讓來歡來登跟著車夫看車,自己只帶著風十里和含山往妙景山莊去。眼看著還有些腳程,沈確便吩咐勻出兩匹馬來給白璧成和含山乘坐。 自從到了黔州,白璧成已有六年沒有上馬,此時見一匹搖頭擺尾的駿馬牽過來,他不由想到自己的白玉獅子驄。為了避禍,他狠心將愛馬留在京城,交給了顧淮卓,也不知此時它還在不在,若是還在,不知牙口可好,腿腳健否? 他盯著馬兒發呆,卻聽陸長留道:“侯爺身子虛弱,要么與我同乘一匹吧?” “不必,”白璧成立即道,“我自己可以?!?/br> 他接過韁繩,輕飄飄扶鞍上馬,坐定了卻問含山:“要去妙景山莊的是你,站著不走的也是你,還在等什么呢?” “我可不會騎馬,”含山鼓著臉說,“我若會騎馬,何必背著包袱走夜路呢?” 白璧成并不多話,只是伸出手去,道:“上來?!?/br> 含山也不推辭,搭著他的手踩蹬攀上馬去,馬鞍闊長,他倆人清瘦,前后坐著也不覺擁擠。然而含山扳鞍坐定,白璧成援韁催馬,身子若有若無地貼著她,那袖子更是在她身畔揮舞,他不知用了什么熏香,一股股雪松清冽的香氣源源而來,在夜風中蕩漾個沒完。 “車軒別的本事沒有,伺候他穿衣裳倒是花樣百出,”含山在黑暗中虎著臉想,“回頭要些熏香來,也熏熏我的衣裳?!?/br> 這一路說長不長,馬兒沒跑一會兒便到了,沈確前頭下了馬,跑來替白璧成牽著轡頭道:“侯爺,山莊到了?!?/br> “進了莊子莫叫我侯爺,沒人問就不提我是誰,”白璧成低低道,“熬到熬不過去時再說?!?/br> 陸長留和沈確都答應著,就便傳了話下去,都不許提白璧成的身份。幾人魚貫走到山莊門口,卻見十幾個穿藍衫的大漢擋在門前,見他們來了便粗著嗓子問:“來者何人!” “黔州府軍校尉沈確,還有黔州府陸司獄?!鄙虼_亮一亮腰牌,又道:“你們又是何人?看服色并不是吳縣的捕快,也并非府軍兵甲,為何在這里攔路問話?” 領頭的一個大漢身形如鐵塔也似,他從夜色里走出來,借著燈籠瞅瞅沈確的腰牌,道:“原來是黔州府的軍校,失禮了!在下丁甲,是妙景山莊護院首領,在此便是迎侯官府的人!” “既是如此,請丁壯士頭前領路罷?!鄙虼_說到。 妙景山莊里點滿了燈,連路邊樹枝上都掛著橙紅的燈,匯作一條燈河蜿蜒在夜色里。含山仔細瞧那些燈,它們是木瓜形的,罩著紅綢子,連成一串懸在枝頭,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目之所及便有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