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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蓮珠 第6節(jié)

    “我已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啦,”白璧成笑一笑,“將死之人,還圖什么皇帝指親。”

    “侯爺千萬別亂想!您這病是可以治的……”

    “好啦!”白璧成道,“不說這些了,去把寢衣拿來!”

    車軒嘟著嘴打開包袱,挑出寢衣伺候白璧成換上,又?jǐn)Q了毛巾給白璧成擦臉。也許知道他不痛快,揩過臉后,白璧成閑閑道:“等我的咳喘癥好一些,便將她打發(fā)了。”

    “那再好沒有了,”車軒終于高興起來,“侯爺身邊總要清靜些,別留這些來路不明的人。”

    白璧成嗯了一聲,接過車軒遞來的書卷,持著靠在床上,他有睡前夜讀的習(xí)慣,車軒已將一盞琉璃燈拿來,換下了許宅的蠟燭臺。眼見白璧成湊在燈下讀書,車軒不敢打擾,收拾了東西便悄步而出,正看見含山站在廊下看月亮。

    “喲,車總管忙完啦,我可以進(jìn)去嗎?”含山笑瞇瞇問。

    “你別跟我嬉皮笑臉的,”車軒不買賬,“我可告訴你,替侯爺施針可以,別的心思且收一收罷!”

    “別的心思?我還有什么心思?”含山真的不明白。

    “你這心思還要說嘛!”車軒嗤之以鼻,“你這個搖鈴走街的游醫(yī),想來也沒有父母可指靠,仗著還有幾分美貌,當(dāng)然要找個好歸宿,能叫侯爺看上,豈不是祖墳冒了青煙?”

    含山只想著掙幾封銀子,真沒想過要被白璧成看上,這時候聽車軒說出來,簡直又好笑又好氣,可她自小養(yǎng)成十分逆反的性子,別人越是瞧不上她,她越是不在意,反倒要戲弄戲弄。

    “車管家,你是我肚里的蛔蟲吧,”她夸張著說,“你怎么把我的所思所想看得一清二楚!你說得不錯,我就是這樣想的!能進(jìn)侯府做人上人,干什么還要走街串巷掙辛苦錢?”

    “呸!”車軒啐道,“可去做夢罷!”

    “做不做夢的你說了不算,要看我的本事。”含山笑呵呵,“車管家早些歇息,我要進(jìn)去伺候侯爺了!”

    她給出一個浮夸笑容,轉(zhuǎn)身跳進(jìn)屋里,得意地走向偏廳,留下車軒獨(dú)自生悶氣。

    等到了屋里,白璧成仍舊湊在燈下看書,顯得有些吃力。

    “侯爺,這燈不夠亮,看書可費(fèi)眼了。”

    含山說著走過去,取下琉璃燈的燈罩,又摸出掖在腰間的金釵,用釵尖挑了挑燈芯,燭芯立直,火焰也雄壯起來,屋里亮堂了許多。

    “你這是什么釵子,不戴在頭上,卻收在腰包里。”白璧成隨口問道。含山正要回答,卻見白璧成臉色不豫,不由道:“侯爺,我再給您問問脈罷。”

    “不是晚上剛問過嗎?怎么又要問?”

    含山笑一笑:“施針要錢,問脈并不要錢,多問一次您又不虧。”

    白璧成懶得同她打銅錢官司,便將書擱下,提袖子伸出手腕。含山依舊伸兩指扣住腕脈,細(xì)細(xì)診了好久,才放開手指。

    “有問題嗎?”白璧成問。

    含山不答,只將白璧成的袖子往下拉拉,卻忽然咦了一聲。

    “怎么了?”白璧成問。

    含山拉過他的手臂湊到燈下,只見從手腕向小臂方向,長著一片片細(xì)小的疙瘩,這些小疙瘩不紅不腫,不仔細(xì)也瞧不出來,用手細(xì)細(xì)摸著才能感到凹凸不平。

    “侯爺,你手腕這里癢不癢?”

    “你說這片小疙瘩嗎?沒有感覺的。”

    “是從什么時候發(fā)出來的?”

    “……,總有半年多了吧,具體的記不起了。”

    含山聽了,面色微有凝重,卻是不說話。白璧成瞧了她一會兒,問:“是什么絕癥嗎?”

    “當(dāng)然不是,”含山恍然回神,勉強(qiáng)笑道,“一些汗疹而已,不當(dāng)什么事,但也消不掉。”

    白璧成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像是乏了,閉目靠在枕上,密長的睫毛垂在眼瞼下,小刷子似的。含山彎腰湊過去仔細(xì)看看,卻聽見白璧成呼吸綿長。

    “好香啊,”白璧成忽然說,“你用的什么香?”

    含山連忙坐正了身子:“哪里有什么香?侯爺看來是困了,早些休息吧。”

    白璧成闔目而臥,再沒有答話,含山又湊過去瞧瞧,他這次是真的睡著了。

    坐了一日的馬車,乏了也是應(yīng)該。

    含山蹙眉想了一會兒事情,忽然覺得身子乏軟,眼皮子直打架,只是坐不住。

    瞌睡真能傳染,含山想著,打了個大呵欠。

    許宅古里古怪,她不敢吹燈睡,自己躡足走到?jīng)鲩角埃瑢④囓幈淼娜靻武伜茫@才和衣躺下。累了一天,躺平了只覺得說不出的舒服,困意也更洶涌了,含山拉過一角被單蓋在臉上,立即睡了過去。

    這一覺著實(shí)黑甜夢沉,夢里什么也沒有,只是昏天黑地睡著,只想昏天黑地的睡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在一片昏沉里,含山忽然聽見有個嘶啞的婦人聲音在喊:“醒來!醒來!”

    這聲音是……,藍(lán)姑?

    含山猛地睜開眼睛,看見床前站著個人影,他身形高大披頭散發(fā),正彎腰沖自己湊過來。

    含山只愣了一霎,立即放開嗓子尖叫,那條人影嚇得轉(zhuǎn)身就跑,轉(zhuǎn)瞬踢開窗子跳出去。沒等含山回過味來,屋門“砰”地被撞開,陸長留穿著寢衣沖進(jìn)來,急惶惶問:“出什么事了!”

    “有鬼,”含山說,“有一只鬼!”

    “鬼?在哪里?”

    “他跑了,”含山指著床邊洞開的窗戶,“他跳窗跑了!”

    陸長留幾步趕到窗邊,窗外是銀燦燦的月光,以及月光下亂糟糟的破敗庭院,看著仿佛藏著許多鬼。

    “真的是鬼嗎?”他咽了咽唾沫,“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我沒有看錯!”含山堅(jiān)持,“就是鬼!穿白衣服的鬼!披頭散發(fā)穿白衣裳的鬼!”

    “可是后院什么也沒有啊!”

    “他是鬼,你這么看當(dāng)然看不到!”

    含山激動地說著,然而她的激動猛然打住了,她像想起什么似的,說:“侯爺!侯爺為什么沒有聲音!”

    被她一提醒,陸長留也愣住了,這屋里又是尖叫又是追鬼的,為何白璧成無聲無息?不祥的預(yù)感升騰而起,陸長留和含山幾乎同時撲到床前,齊聲喚道:“侯爺!”

    第7章 滿庭霜月

    白璧成看上去沒什么事,他呼吸平穩(wěn),脈象也正常,他只是睡得很香,然而越這樣越不對勁,屋里亂成一片,換了誰都會醒過來,為什么白璧成不醒。

    含山拿出針包,正尋思著該刺探哪個xue位,卻見陸長留以袖掩鼻道:“什么味道!香得讓人惡心!”

    含山忽然想起,白璧成也說過“好香”。

    她立即意識到什么,一把揭開琉璃燈罩,撲地吹滅了燭火,屋子陷入黑暗,反倒襯著窗外月色更加皎潔。

    “是那個瓶子,”含山脫口道,“后來我又用釵子挑了燈芯。”

    “你在說什么?什么瓶子燈芯的?”

    陸長留捂著鼻子,說話嗡嗡的。含山顧不上回答,先從草窩子里拎出半罐水,撈出來彈灑在白璧成臉上,如此這般灑了三四次,白璧成眉頭微跳,眼睫輕顫,像是要醒來了。

    “侯爺,”含山輕拍他的臉,“你醒醒。”

    白璧成緩緩張開眼睛,迷糊地望著含山:“怎么了?”

    含山松了口氣。

    “沒什么,”她苦笑著說,“我們中了迷香。”

    “迷香?是誰膽子這么大!”陸長留驚訝,“難道是剛剛那個鬼?”

    “不是那個鬼,是我一時疏忽。”

    她說著要去拿桌上的金釵,誰知桌上光溜溜的,那根金釵不翼而飛。

    “我的金釵呢?睡前就擱在這兒的!”含山奇道。

    “別說金釵了,快說迷香吧,”陸長留催道,“說完我?guī)湍阏医疴O,肯定能找到!”

    含山于是講了自己在許小約屋里換衣服,不經(jīng)意看到她保留著一個破瓶子,一時好奇用金釵取了瓶里的香膏。

    “晚上侯爺在看書,因?yàn)闊粜静粔蛄粒矣媒疴O撥了撥,釵尖沾著一點(diǎn)香膏,它在燭火里燃起來,散出迷香。”她思索著說,“所幸沾上的不多,琉璃燈又加了罩子,味道出不來,而我睡在門口離燈燭遠(yuǎn),是以半夜能強(qiáng)撐著醒來,侯爺身子本就弱,又睡在燈燭之下,因此暈得深些。”

    “可這香到發(fā)膩的味道,你們就聞不出來嗎?”陸長留依舊捏著鼻子,“我剛靠近床邊,就被熏死了呀。”

    “這香膏或許是越燃越香,入睡前并沒有這么香,”含山道,“而且我醒來被鬼嚇得沒了魂,也顧不上什么香氣熏人。”

    “你嚇得沒了魂?”陸長留呵呵笑道,“我可是被你嚇得沒了魂,急急忙忙便沖了過來!”

    “陸司獄,為何你能聽見聲音沖過來,車軒他們睡在廂房,卻到現(xiàn)在都沒動靜。”白璧成有些奇怪。

    “侯爺有所不知,他們鼾聲如雷,而我根本沒睡著!”陸長留抱怨,“許家的晚飯全是蘿卜白菜,我沒有吃飽,因此也睡不踏實(shí),聽見叫喊聲就跑過來了。”

    “可我也只叫了一聲,”含山回想,“那只鬼也挺膽小,被我一叫就嚇跑了。”

    “呵呵,早知道是膽小鬼,我就不過來!”

    “那只膽小鬼長什么樣?”白璧成卻問。

    “我迷迷糊糊沒看見臉,只看見他穿著白衣裳,個子高大,披頭散發(fā)的!我醒過來時,他正往我跟前湊,像在找什么。”

    “是什么樣的白衣裳?很長很闊的白袍子?”

    “不是,是短衫,我覺得有點(diǎn)像,像寢衣。”

    白璧成琢磨了一會兒,又問:“他跑去哪了?”

    “他跳窗逃進(jìn)后院,這會兒只怕還在呢。侯爺,不如咱們把許照叫起來,讓他帶衙役進(jìn)去搜!”

    白璧成唔了一聲,道:“許小約屋里的香膏你還有嗎?”

    “有啊,”含山從腰里拽出一朵絹花,“當(dāng)時我用釵子挑了香膏,就塌在這朵絹花里。”

    白璧成接過絹花看看,香膏是淡褐色,帶著些蠟質(zhì),也并不很香。

    “許小約藏著迷香做什么?”陸長留也湊過來,“不知會不會與許仁之死有關(guān)。”

    “陸司獄若想知道,我給你出個主意,”白璧成笑道,“你現(xiàn)在去許小約屋里看看,也許有意外發(fā)現(xiàn)。”

    “啊?她會干什么?”

    “不知道呢,但她若心里有鬼,也許會在夜深人靜時做點(diǎn)什么,說不定就被你找到重大線索!”

    “有道理!”陸長留連連點(diǎn)頭,“總之也睡不著,不如去撞撞運(yùn)氣,說不定就能找到什么!”

    他說干就干,納頭就要往屋外走,卻被白璧成叫住了。

    “陸司獄,你一個人去不方便,許小約畢竟是個女子,你去探頭探腦的,只怕她先叫喊起來,再攀誣你夜闖非禮,那可是有辱官聲啊!”

    這提醒仿佛醍醐灌頂,陸長留連忙道:“侯爺說得很是!我每日謹(jǐn)慎言行,就怕被人議論靠著我爹,這若是被攀誣上了,旁人肯定指摘我紈绔子弟酷愛風(fēng)流!我這一身刑獄才華,就要被埋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