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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蓮珠 第2節(jié)

    白璧成不再多說,他又往軟枕里倚了倚,想躺得舒服些。

    “既知孤身夜行可怕,為何偏要走夜路呢?”

    “我在前頭華羅鎮(zhèn)出診,結(jié)束時(shí)已是黃昏時(shí)分,因?yàn)橄乱粋€(gè)病人在許家村,想著腳程快些能趕到,不料天黑下來著實(shí)怕人。”含山解釋道,又問,“侯爺又為何躲在這松林里?”

    白璧成扯扯嘴角:“我為何不能躲在松林里?”

    含山立即會(huì)意:“侯爺說的是,侯爺?shù)氖拢揪筒辉撔∨哟蚵牎!?/br>
    琉璃燈“啪”地一爆,燈花晃了晃,比剛才又亮了些。

    “車軒,”白璧成抬高些聲音,“什么時(shí)辰了?”

    “回侯爺?shù)脑挘呀?jīng)過了戌時(shí)三刻,若要趕到南譙歇腳,只怕要到四更之后了。”

    “四更之后還歇什么腳?”白璧成淡淡道,“左右今晚到不了南譙,就到許家村投宿罷。”

    正說著,外頭一陣馬蹄聲響,便聽著有人問:“可是來歡回來了?”。來歡應(yīng)了一聲,緊接著便說:“車管家,許家村里沒有郎中,叫咱們上華羅鎮(zhèn)請(qǐng)去……”

    外頭越是鬧騰,車?yán)锉泔@得更安靜,林子里傳來夏蟲嘰嘰之聲,昏黃燈火之下,白璧成看著青絲散亂眉有喜色的含山,臉上掠過似有似無的笑意。

    “你剛剛說,你有個(gè)病人在許家村?”

    “是的,”含山面不改色,“侯爺去許家村投宿,小女子順路看診就是。”

    第2章 林間大宅

    許家村村口釘著高大木牌,貼了許多告示,來桃舉燈籠瞧了又瞧,揭下一張跑回馬車邊。

    “車管家,村頭貼了許多帶繡像的文書,您瞧瞧,是不是要捉壞人?”

    來桃十三四歲,個(gè)子不算高,他踮著腳把文書直往車軒面前揣,逼得車軒往后躲躲。

    “侯爺日常叫你們認(rèn)字!只是不肯聽!如今這么幾個(gè)字,也要我來瞧!”

    抱怨歸抱怨,車軒還是接過文書,勾脖子瞇眼念道:“戍邊私逃,是為重罪……,哎呀!”

    “哎呀什么?”白璧成在車?yán)镎f,“拿來我看看。”

    車軒踩了腳凳攀上車,笑道:“侯爺,您還沒睡呢?”

    “如此顛簸,我如何睡得著?”白璧成倚在枕上,眼睛湛亮,“是什么捉人的文書?拿來我看看。”

    “來桃在村口揭的,我看了幾行,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白璧成接過來看了,原是玉州松潘關(guān)私逃了一個(gè)游擊將軍,畫著像遍撒海捕文書,看看日子,是一兩個(gè)月之前的事了。

    “進(jìn)村吧,”白璧成不予置評(píng),“找個(gè)客棧安置下來。”

    馬車緩緩步入許家村,圓月當(dāng)空,銀霜遍灑,許多村民坐在屋前納涼,眼瞅著四輛馬車魚貫而來,都圍上來看熱鬧。

    “大哥,我們趕夜路至此,想找個(gè)客棧落腳。”來歡笑而求問,“不知哪里有客棧?”

    眾村民轟然笑了。

    “村里哪有客棧?開了給誰住?”

    來歡無法,只得又問:“那么,哪里能夠借宿一晚?”

    “你們有四輛車,又有許多人,咱們哪家也住不下啊,”一個(gè)村民搖扇子笑道,“不如掉頭往對(duì)面走,到松林坡里找許老頭的大宅子,多少人都能住!”

    來歡道了謝,跑回來照實(shí)稟報(bào),白璧成卻問含山:“你的病人在哪一家?”

    “就是那間大宅子!”含山眼珠微轉(zhuǎn),“松林坡許宅。”

    “這么巧就是大宅子?”車軒不信,“你剛才怎么不說?”

    “來請(qǐng)的只說到許家村找松林坡許宅,我怎知許宅不在村子里?”含山不高興,“車管家既然不信我,那么我告辭了。”

    “別!別!小人說錯(cuò)了話,姑娘請(qǐng)寬坐!侯爺還指著您施針呢!”

    含山暗自得意,放下包袱坐好,她目光逡巡,見白璧成微闔雙目靠在枕里,像是沒聽見剛剛的對(duì)話。

    身子虛弱至此,也不知能活幾天,含山暗想。

    馬車緩緩掉頭,向著原路返回,出許家村越過官道進(jìn)了對(duì)面松林,走不久地勢(shì)漸高,仿佛往山坡上去,又過一會(huì)兒,便聽著水聲潺潺,像是附近有流水。

    月光被松枝擋住,只漏些光來勉強(qiáng)照路,林間高低不平,馬車顛簸極了,含山抓住矮柜的腿才穩(wěn)住,不多時(shí),車子忽然停了,便聽著車軒問:“前頭怎么了?”

    他問了卻沒人回答,只聽著許多人跑來跑去地,又有嘰里咕嚕地說話聲。含山偷偷揭開簾子往外看,林子里兩個(gè)人舉著兩支火把,遠(yuǎn)看像是官府的差役。

    含山刷地放下簾子,貼著車壁坐好。

    “外面怎么了?”白璧成問,“你看見什么了?”

    “好像遇見什么人了,”含山勉強(qiáng)笑笑,“我也沒看清。”

    正說著,車簾從外頭打起來,車軒笑盈盈探進(jìn)圓胖臉來:“侯爺,黔州府的陸司獄在辦差,聽說是侯爺來了,要來拜見呢。”

    州府司獄六品官,見到清平侯要參拜是常理,白璧成雖懶怠不想見,但他被封在黔州,并不想得罪黔州府的人,小官小吏也不行。

    “請(qǐng)他來吧。”

    見他要坐起來,含山立時(shí)上來扶著,將軟枕立起來塞在他背后,體貼道:“侯爺歪著便是了。”

    “我沒有這么虛弱,可以坐一坐。”

    白璧成謝了好意,自己翻身坐起,剛剛整理了衣袍,外頭已經(jīng)響起一道亮堂的聲音。

    “黔州府司獄陸長留見過白侯,擾了侯爺出行,是下官的罪過,請(qǐng)侯爺恕罪。”

    “你辦你的差,我走我的路,無非碰見了而已,你何錯(cuò)之有?”白璧成揚(yáng)聲道,“陸司獄不必多禮,只管辦差就是。”

    “多謝侯爺體諒,只是下官辦的是松林坡許宅的案子,適才聽車管家說,侯爺想借宿在許宅,這個(gè)……”

    有這樣巧的事?

    白璧成望了含山一眼,問:“許宅出了什么事?”

    清平侯奉旨在黔州休養(yǎng),是個(gè)閑散侯爺,他向來不管地方事,更別說問案子,但他畢竟有爵位在身,如今開口問事,陸長留也不好不答。

    “侯爺,此事說來話長,在這林子里不大方便……”

    他話音剛落,便見著車?yán)锶擞耙换危@出來一個(gè)穿男子衣袍卻青絲披肩的女子,林子里被火把照得亮堂,火光之下,乍一眼見那女子明眸皓齒,陸長留不由愣了神,剎住了話頭。

    跳下來的正是含山,她見陸長留濃眉大眼滿臉剛正之氣,即便穿著便袍,也能看出是官家人。

    當(dāng)官的都是這樣,含山想,幌子掛在臉上。

    她回身攏束車簾,道:“侯爺,腳凳子擺好了,您慢點(diǎn)出來。”

    白璧成貓身出來,扶著含山下車站定,沖著陸長留笑了笑。

    滿林之人立時(shí)行禮,口稱見過侯爺。

    “都免禮罷,”白璧成道,“陸司獄,我今晚要找地方住下,若是許宅的案子不重要,能否辟幾間房行個(gè)方便?”

    “這個(gè)嘛……”陸長留猶豫,“這許宅出的是命案。”

    “命案?死了人的?”車軒急起來,“這么說是兇宅?那這……,這可不能住!”

    “人并沒有死在宅子里,是死在外頭小河里,”陸長留解釋,“宅子里倒是干凈的,只是怕侯爺嫌棄。”

    “我倒不在乎這些,”白璧成微然一笑,“如若方便,還請(qǐng)陸司獄領(lǐng)一領(lǐng)路。”

    他把話說到這樣,陸長留不好拒絕,只得恭敬道:“侯爺請(qǐng)跟我來。”

    白璧成也不上車,舉步跟著陸長留,含山背著包袱連忙跟上。望著他們?nèi)齻€(gè)的背影,車軒摸了摸光滑無須的下巴,喃喃道:“這丫頭巴結(jié)得倒快啊。”

    “有她在也好,”來歡接上話,“侯爺身邊沒個(gè)丫鬟,可累壞我們了!”

    “你倒會(huì)偷懶!”車軒瞪他,“快些叫人卸車,把侯爺要用的物事搬進(jìn)許宅去!”

    ******

    陸長留左一轉(zhuǎn)右一轉(zhuǎn),不多時(shí)眼前便開闊起來,原來林間有一片空地,有座宅第倚山而建,看上去古樸典雅。此時(shí),宅第正門洞開,門口架著四盞大燈籠,一個(gè)穿墨藍(lán)吏袍的男子正在來回踱步。

    “許典史,”陸長留揚(yáng)聲道,“快來見過白侯!”

    南譙縣典史許照聞言微怔,隨即看見來桃挑著“清平侯府”的燈籠,他于是飛步下了臺(tái)階,直奔到白璧成跟前,抱拳行禮道:“卑職許照見過侯爺。”

    白璧成微抬袖子叫他免禮,自己舉目打量大宅,見這府第雖然老舊,但氣派厚重,不像是尋常鄉(xiāng)紳的宅子。

    “這宅子祖上是做過官嗎?為何在僻靜林間建宅?”

    “侯爺說得不錯(cuò),松林坡許家祖上做過高官!”陸長留道,“許家全盛時(shí)托風(fēng)水先生看了陰陽,說是松林坡外有條林前河,隱隱成龍吸水之勢(shì),在此建宅可走十代大運(yùn)。”

    “哦?這十代大運(yùn)走成了嗎?”白璧成好奇。

    陸長留呵呵一笑,望向許照道:“許典史,這都是你許家一族的事,你稟報(bào)侯爺罷。”

    “回侯爺?shù)脑挘S宅如今的主人許老漢是卑職族中的三叔。三叔一家非但沒有十代大運(yùn),反倒日漸沒落,且不說宦海出頭或者考取功名,就連人丁也日漸稀少,傳到三叔這里,膝下就只有一子,另外又收養(yǎng)了一個(gè)女兒。”

    “那這也沒有什么,兒女成雙是件好事。”

    “如今兒女成雙也是不能了,”陸長留唏噓,“三天前,許老漢的兒子許仁吃了早飯離家,晌午被發(fā)現(xiàn)死在松林坡的小河里,像是失足落水淹死,這一兒一女只剩個(gè)女兒了。”

    “這宅子何止沒有十年大運(yùn),簡直運(yùn)勢(shì)奇差,”許照嘀咕,“三個(gè)月前,我三嬸剛剛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這下仁哥又出事了,我三叔實(shí)在可憐!”

    白璧成不知如何安慰,也只能略微嘆息,以表同情,轉(zhuǎn)而又問:“許典史,這案子既出在南譙,如何驚動(dòng)了黔州府的陸司獄?”

    “侯爺有所不知,許仁落水溺亡已經(jīng)定論,但我三叔死活不信,他非說是兒媳月娘勾結(jié)jian夫殺了許仁,還說月娘腹中的孩兒也是jian夫的!老人家鬧到州府去告狀,因而陸司獄今天到了南譙,要再審此案。”

    “下官接到案子便動(dòng)身,剛剛到松林坡,不料遇見侯爺。”陸長留笑道,“是卑職的幸事。”

    白璧成暗想,這人倒也勤勉,能連夜趕到郡縣辦案,換了旁人總要挨到明日再啟程。

    “我沒有打擾你們就好,”白璧成客氣道,“許老漢迭遭巨變,不知愿不愿收留我們住一宿。”

    “住宿絕無問題,”許照忙道,“陸大人今晚也要歇在許宅,卑職再轉(zhuǎn)告三叔,請(qǐng)他另辟幾間房來。”

    他一句說罷,便聽著一個(gè)顫巍巍的聲音喚道:“賢侄!你在同什么人講話?”

    許照慌忙回身,又扶著許老漢過來道:“三叔,白侯爺趕路經(jīng)過此地,無處投宿,想在宅子里過一夜。”

    許老漢六十多歲,頭發(fā)花白,人卻精瘦干練,只是受了喪子之痛,看著很憔悴。聽說來的是侯爺,他趕緊行了大禮,道:“侯爺要住下,就要將三進(jìn)院子打開,可那院子長年不住人,老漢一人可打掃不來。”

    “不妨事,”白璧成道,“我?guī)Я诵┤藖恚梢詭椭驋摺!?/br>
    他喚過車軒,要他安排來歡來登幾個(gè)去打掃住處,縣里的衙役也來幫忙,一時(shí)間燈火搖晃,人頭攢動(dòng),百年古宅著實(shí)熱鬧起來。

    一團(tuán)混亂中,白璧成悄問含山:“許宅請(qǐng)你來看病的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