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咬咬牙同意道：“好，那我們就將先生送去下邳吧。”

    .

    數(shù)日后，一行人終于抵達了下邳，下了車馬后，胡慕內心已經(jīng)隱隱有些聽天由命的感覺了。

    自打將張良帶出彭城后，所有的事情都沒有按照她原定的計劃行進。明明是她設計了這一切，要把張良騙去滎陽，可如今的情形，卻好像是自己被張良拐去了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二人往下邳城內行進，就在走到了城郊的一座小石橋上時，張良在此處停了下來，向著橋下的一個方向望去。

    胡慕見狀，也跟著停住腳步，隨著他的目光望了下去。

    橋下，是已近干涸的一條小溪流，除了一些泥土和叢生的雜草外，什么也沒有。

    她有些疑惑地問道：“先生在看什么？橋下可有什么東西嗎？”

    張良仍舊目不轉睛地看著橋下，思緒有些飄忽。

    “從前，有位老者，在此處傳授了我很多東西。”

    老者？下邳？將這二者聯(lián)系起來后，胡慕終于恍然大悟。

    張良曾經(jīng)亡匿于下邳時，曾遇到過一個黃石老人，傳授與他太公兵法。這個人，也算是張良的授業(yè)恩師了。

    “那位老者曾告誡我，無論功成與否，十年后，都要回到下邳，與之同游，再不問世事...算算時間，也剛好差不多了。”

    “這...”胡慕急忙問道：“先生這便要隱退了嗎？如今天下尚未平定，正是需要先生這樣的人才匡扶亂世啊！”

    張良轉過身，看著胡慕說道：“我日前不是告訴過姑娘，項羽大勢已去，秦國很快便會再度統(tǒng)一嗎？”

    胡慕一時啞口無言。張良又繼續(xù)說道：“姑娘說得很對，統(tǒng)一是大勢所趨，列國伐交數(shù)百年，這天下，的確亟需安穩(wěn)太平的日子了。”

    “而我所學兵法，在太平時期，并無用處。戰(zhàn)亂即將結束，我也當退隱了。”

    胡慕一直默默聽著，半晌后，她說道：“十幾年前，我也是這么想的。可誰知道，天下并沒有安穩(wěn)多久，又再度回到了戰(zhàn)亂當中。”

    片刻后，張良緩緩開口說道：“這也如姑娘所說，是大勢所趨，無法避免。”

    “自周滅商后，諸侯分封已歷八百年。秦國統(tǒng)一后，廢分封，行郡縣，雖是跟隨統(tǒng)一實行的一大變革，卻也動了舊貴族和士人階層的利益。”

    “秦以霸道滅六國，卻未以王道仁政治世，與民休息。仍舊行苛法，重徭役，因此，也失去了大批底層的民心。”

    “自商君之后，秦國國力日漸強大，以法治天下，卻忽視了儒之教化。戰(zhàn)時行法治，而統(tǒng)一后，就應當施以外儒內法，教化民眾。”

    “始皇帝未能盡早定下繼任者，致使扶蘇公子被害。而二世上臺后，卻寵幸jian臣，致使趙高一人獨攬大權，禍亂朝綱。”

    “以上種種，都是秦國陷入當前困境的原因。”

    張良繼續(xù)說道：“此戰(zhàn)之后，關東六國的實力已被大大削弱。叛亂平定后，雖短期內再無法掀起風浪，但若干年后，六國之亂還是一樣會卷土重來。”

    “強行的高壓政策不可行，過于急切的變革也不可行。秦國如今能做的，就只有一步一步，一代一代走下去。十年后，百年后，待到國力漸漸積累，內有太平盛世，外可抵御強敵之時，真正的統(tǒng)一思想，才會深入人心。”

    他看向胡慕說道：“我不知道，秦國如今那位皇帝，是何種性子。但愿，不要是那種太過急于求成之人。國家的改善，人們思想的變化，不在一朝一夕。很多事情，或許需要傾幾代人之力，才能慢慢看到改變。所以，有的時候，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種最佳的選擇。”

    “對于經(jīng)歷過政變、戰(zhàn)爭，這一系列巨大動蕩的君主來說，動不難，靜才是最難的。”

    張良一人默默說了許多，胡慕將每一個字都認認真真聽了進去。有些東西，她如今還不是很能理解，但她明白的是，他方才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fā)自肺腑，于她，于秦國，都大有裨益。

    這樣一個人才，若是不能入秦，那對秦國來說，將會是一個多大的損失？

    她抬起頭看著張良，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喊道：“子房先生...”

    話音未落，張良卻后退了一步，他對胡慕合手一禮，鄭重說道：“姑娘的來意，良已能夠猜出一二。救命之恩，良無以為報。良平生所愿，皆是能夠光復韓國。如今，故國消亡已是大勢，非人力所能轉圜。良也再無雄心壯志，只愿余生能夠跟隨恩師，遍游山水，不再過問世事。”

    他俯首低聲說道：“還望姑娘成全。”

    第57章 優(yōu)勢沒了（3）

    看著張良堅定的神情,胡慕此時也明白了。這段時日的籌劃，在此時算是徹底宣告失敗了。

    這天底下的許多人，有人愛權,有人愛錢，若是能夠抓住他們心底真正想要的東西，就能夠驅策這些人，為自己所用。

    可像張良這般，一心只為復國。他想要的,同胡慕一直以來堅持的方向，從根本上就是相悖的。

    正如她自己所說,他們二人位置不同，立場不同。哪怕此刻，張良自己也明白，他的故國不可能再回來了。即便是如同其他六國一般,趁亂恢復了故韓國的土地,但很快，韓國還是會消亡。或是亡在秦國手中,或是亡在楚國手中,或是亡在韓國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