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臉上表情來不及轉換,門又砰的一聲關上。 朱臻呆若木雞,完了,以后怎么和人解釋他們家老板沒有潛規則別人啊! 好在朱臻回到樓上沒等多久,化妝室的門又開了,夏歸楚和曹南宗走了出來。 曹南宗那頭長發,被夏歸楚巧手編了個發髻盤在頭頂,發間插著一枚寶冠,露出光潔的額頭,鬢邊閑散地垂下兩縷青絲,頸下綴一串寶絡珠瓔,依稀擋住胸前敞露的大片肌膚,身上的裙子…… 朱臻乍舌,那裙子她看過夏歸楚的設計圖,但實物給人的沖擊力是她預料不及的……大膽,據說參考了部分女神藍薩爾的天女造型,紅裙妖嬈,堪堪只遮住重點部位。 據朱臻淺薄的了解,藍薩爾曾發下宏愿,以世欲度眾生,得無量心、證大道,所以她的塑像造型不拘一格,性感和圣潔同時凝聚于一身,美得不可方物。 夏歸楚的拍攝方案朱臻也看過的,當時她就覺得有些匪夷所思,讓這個喃喃碰瓷藍薩爾——即使不是復原,但這算不算瀆神呢?這照片要是流出去,會不會被女神的信徒寄刀片啊? 不過這只是私房照,應當不會吧? 朱臻的頭又開始疼了,她家老板在業內風評兩極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個——他總是拍別人不敢拍的,挑戰大眾神經。 當天沒有其他拍攝,夏歸楚一聲清場,干脆放了大部分人的假,只留朱臻無助留守二樓。 棚里悄無人聲,關掉常燈,夏歸楚打開親手做的大型月亮燈,霎時昏暗的密閉空間升起玉輪,地上的鏡面紙便是水面,被月輪照得冷光瑩然,上面堆滿枯葉殘花,映出殘缺綽約的明月倒影。 曹南宗便倒在這冷月殘花的水中,宛如一尊傾倒的神像,蛛網披覆在身,從空隙里露出明晃晃的肌膚,和上面裂開的紋路。 他靜靜等待著虔誠的信徒。 忽然間,有雪一片片從天而落,穿過薄霧,落在蛛網上,微小的動靜叫醒了沉睡的神像,他睫毛簌簌抖動,緩睜雙眸,支起上半身,仰頸望向夏歸楚的鏡頭。 夏歸楚并沒有引導他這么做,是曹南宗自作主張,他的目光中里有初醒的恍惚迷蒙,和神性的靜謐洞徹,融合成一種奇妙的誘人觸摸、靠近的吸引力,似子彈穿透鏡片,洞穿夏歸楚的心臟。 砰砰,久違的心跳加速。 造雪機和煙機嗡嗡運轉,白霧漸漸充盈,模糊了布景和真實的界限,好像曼城的這個角落真的落了場雪。曹南宗是埋在雪里死去的神像,無人供奉,坍塌破碎,但當鏡頭對準他時,他便活了過來,因殘缺而圓滿。 咔擦,咔嚓,快門聲不斷響起,像是剪斷時間的聲音。 每個攝影師都有自己的拍攝習慣和引導方式,但對曹南宗,夏歸楚并不需要費心引導。認識的歲月太長,他們不僅是曾經的伴侶,更是攝影師和他的第一位模特。 在他們最好的年月,夏歸楚拿這位矜貴的月君當專屬模特,拍了不知多少張照片,毫不吝惜快門次數,仿佛那只是一次次簡單的眨眼。 那張丁洵所說的福利照,就是其中之一。 彼時,夏歸楚正讀高中,家里是開民宿的,客人們常讓他幫忙拍照,效果意外的不錯,如今民宿一樓的墻上還貼滿他幫客人拍的照片。 或許就是從那時起,他想自己在攝影上是有點天賦的。或許,他也可以有一臺自己的相機。 但爸爸mama并不這么想,他們沒有把這點小事當作什么天賦,比起拍照,他們更在乎他考了多少分,在學校有沒有惹事,偶爾提起買相機,也總是說,下次一定。 后來夏歸楚終于有了自己的第一臺相機,小小的入門款,不貴重,也遠不如他現在的那些專業,但那是曹南宗送他的生日禮物,他喜歡得不得了。 夏歸楚知道,買那臺相機對曹南宗來說并不容易,雖然他在持明教身居高位,但從不經手錢這種俗物,他仿佛美麗的公主殿下,地位尊貴而虛無,比不上教尊握有實權,甚至可能還不及夏歸楚的mama左梅英有實權。 左梅英經營民宿,全家就都指著她吃飯,在持明教,她也一樣混得風生水起。 錢是怎么攢的,曹南宗只字不提,夏歸楚便也不問,他只是在拿到相機的第一時間下了決心,要用這臺相機裝滿曹南宗,各式各樣的曹南宗。 他牽起曹南宗的手,兩個人一起溜出迦那圣壇,跑進摩羅山下水霧彌漫的雨林,踩過晃晃悠悠的吊橋。他們大汗淋漓,放聲歡笑,笑聲驚起林中飛鳥,翅膀撲騰的聲音響徹密林,反而嚇呆兩個少年。 直到月輪升起,他們跑累了,便下河痛痛快快地洗澡,洗去一路的塵土汗水。 夏歸楚洗完,裸著上半身鉆出水面,一眼瞧見曹南宗剛穿好裙子,正坐在礁石上梳理濕發,來不及思考,夏歸楚鬼使神差地撿起放在岸邊的相機,對準曹南宗出浴的背影,按下了快門。 那時他還根本不懂什么構圖光影,也不會造景打光,只是憑著一種沖動和本能,定格下此時此刻。 后來聽老師何律同說,攝影往深處走,和做文章的道理是一樣的,“渾然天成,妙手偶得”八個字罷了。夏歸楚當年聽不太明白,總覺得老師講得太玄,指不定是有什么秘技藏著不肯教,如今拍得多了,才真切觸摸到這八個字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