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她益發和顏悅色起來,眼里頭明明是柔和的,卻洞照得三麻子一句不敢應和。 “呸呸,李七娘一個克夫寡婦,憑她有一兩金,也休想進咱公孫氏的門!”老婦人像被刺中心事,一時松開手,把桌案砰砰拍打兩下,出氣似地:“好她個李七,天子還在鎬京時,我公孫氏祖上十一世也曾做過太卜的!喪門星的下賤東西,憑她也配肖想做我的媳婦!” 婦人一氣兒說完,屋子里只略靜了一瞬,她見下了藥的炙rou被趙姝包走了,一轉頭便從柜子里取了一小壇珍藏的烈酒,笑呵呵地與趙姝斟酒。 酒香頃刻彌散開,趙姝聞了下,認出是西邊大郡特釀的金徽酒,號稱千日醉,一壇要價四百文。 經年未飲,不待老嫗催迫,她拈杯一飲而盡。 “瞧瞧這雙手呦,刻的那么一手好字,若說不是卿大夫家里養大的女醫,呵,老身頭一個不信。” “你一個姑娘家家的,雖說如今毀了臉跛了腳的,這四方漂泊游醫像什么話嘛。” “聽你口音是周人吧,嘖嘖,這一腔雅言多氣派。秦法雖嚴,也絕管不了周地逃奴的。” 烈酒入喉,沁香綿長。 許多年前,在邯鄲街頭,趙姝初飲這金徽酒,還是跟兄長身邊的大乙討來的,只喝了一口,就嘴刁嫌著粗糲棄了。 她又一連飲了三杯,瞟過門縫外頭的韓順的影子。 聽著老婦愈發無賴到可笑的威脅,和三麻子局促焦迫卻始終不發一言的模樣,趙姝久無波瀾的一顆心也終是泛了些惡心起來。 粗粗估略了下屋子里這對母子的本事,她忽低聲輕笑了記,側眸覷著老嫗,依舊溫聲: “確是不配,李七娘織技絕善,花一樣標致容色,她還是望門寡,確不該受你這刁婦催折。” 因她聲調和善,這罵人的話也叫人聽不真切。 直到‘刁婦’二字出口,母子二人才同時抬首怒目,尤是從方才起便一聲不吭的三麻子反應最激烈,他幾乎是一下子竄起身,抖著身似是想動手。 被他娘攔下,氣哼哼道:“小神醫,老身只是想讓你同我兒生個子嗣罷了,你若敬酒不喝專喝罰酒,那就別怪老身去告官。背主私逃的奴,周法便再輕,你這等貨色,入不了女閭,恐怕不是刺配就是斬首了。” 趙姝亦起身,轉頭不驚不怒,只反問:“要子嗣啊,可麻子兄弟將二丫當個寶一樣地護著,公孫夫人何不索性將糖塊里的毒下得再重些,一勞永逸了,麻子兄弟自好娶妻。” 前兩回都是三麻子背著二丫來醫館,說這丫頭從兩年前就咳疾不停,趙姝診過脈總覺著同一般的百日咳不大一樣,只也說不上蹊蹺處。是故她臨行前,才特特來他家走一遭。也是巧,聽這婦人多次囑孩子藥后吃那梨膏糖塊,她才驚覺癥結所在。 “兒啊,這小賤人渾說。”被點破的老婦人慌了神,遂上前來扯趙姝:“你快按了她多喝些,事一成,她一個逃奴,也就順了咱了!” 三麻子尚在驚駭猶疑之際,木門哐鏜被人掀開,“老虔婆,我去你的祖宗龜孫十八代!” “啊呦,我的腰啊。”老婦人慘呼一記跌去地上,臉上□□掉下一層,抖著手指著韓順,“兒啊,快快捆了這賊老漢,速速成了事,娘明兒就去報官,告他一個行兇竊盜,你快……” 話未說完,就見趙姝自韓順腰間抽出長劍,二人極為默契地分制一人,寒芒閃過,她的劍封住男人的前路,落在了他項側。 “你們,你們要干什么啊!”老婦人被韓順用匕首抵住的一瞬間,就哀哀哭叫起來。 趙姝撐著桌案朝韓順使了個眼色,后者松開婦人,就深一腳淺一腳地過去把男人牢牢捆在椅子上。 看來這地方是留不到明早了,想到今晚原本還要去的幾家,趙姝皺眉揮劍指向老婦,不愉道:“天理昭彰,親孫女也下得去手,可真是天下奇聞。” “我沒有,沒有!”老婦人哭得愈發慘烈起來,原本十足的中氣里少有的添了幾分心虛:“二丫她娘死的早,是我一手抱著大的,是……對對,是偏方,就是你們這些游醫的偏方!老婆子我不懂藥,我沒想害她!” 凄厲而煩躁的狡辯里,里屋的二丫被鬧醒,才四歲多點連桌案高都沒的小女娃頂著一臉病氣出來。 她光著一對小腳丫,跌跌撞撞地扁著嘴沖過來,眼里包著一汪淚,忍著咳是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一下撲跪在長劍下:“神醫jiejie,你們別吵了好不好,你別殺祖母!” 饒是趙姝收劍及時,奈何小娃娃不懂事,依舊被劍刃在耳垂下割了條口子。 這變故一出時,老婦人先是愣住看了會兒子自家小孫女,繼而摸一把小孫女耳垂,見了血后,她猛然推開孩子,突然像只母獸般暴起:“我跟你拼了!” 顧忌著豆丁大點的小娃娃,趙姝沒再拔劍,被她連搡帶推間,她狼狽地摸出包藥粉來,覺出只有一個人的量時,卻是反手朝正拼命掙扎的三麻子撒去。 “別嚇著孩子,先停手,阿翁!” 三麻子沒了動靜,韓順脫開手忙過來兩下制住婦人,趙姝正跌在二丫身側,小女娃耳垂淌著血,瘦到沒三兩rou的小腦袋上梳著兩個不知多久沒拆洗過的沖天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