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記得阿娘從沸騰的湯鑊里將無憂的尸身撈出, 被燙的兩只胳膊紅腫泛白, 阿娘瘋了的前一刻, 亦是這樣齒關作響說不出話。 自然趙姝的樣子并未到阿娘當時的程度, 可他捏著人的長指還是禁不住抖了兩下,曾經最慘烈悲劇的往事被勾起。 他輕喚了兩聲, 見對方只是睜大眼沒有反應, 男人心中忐忑,于是只好松了桎梏,一手細致地去為她拂開面上凌亂的發。 趙姝也不躲, 遠處歌聲咿呀, 她就這么坐在他腿上, 任由他理著亂發, 駭然萬分地等著稍后那無法抗拒的催折。 蘭臺那夜的一幕幕復又在眼前重現。她清楚地記得, 當時她反抗得越是厲害,催折磨難便也來得愈發狂猛。 是以, 她如今魘著了,反倒不敢再動彈一下。 不過,預想中的催折沒有到來。 在周遭漸漸喧鬧起來的絲竹聲里,嬴無疾表面上沉靜,實則是有些手足無措地抱著她。 兩人這樣抱坐著,因著身形差距,影子投在墻上時,竟有幾分尊長抱著稚童安撫的意味。 見她眼中光景不對,他只好試著順著她后背一點點拍撫,掌下脊背瘦弱,尤其是那一捻不盈一握的腰肢,惑得人貪戀心亂。 嬴無疾忍下欲.念耐著性子地緩緩哄她,不知不覺中,倒也漸漸摸出些門道,覺出這人似頗喜歡被人輕撫發頂。 而花魁咿呀渺遠的溫柔調子也應景,于是乎,他就那么一只手在她脊背間上下順著,而他另一只手就在她發頂小心輕慰著。 室內一豆昏暗,兩道人影相擁偎貼著,瞧起來,無盡繾綣溫柔。 趙姝眼中有淚墜下,鼻息里傳來好聞的檀木香氣,她忽略了身下人的革帶武服,迷蒙間只覺著好似又回到了五歲那年,是初做藥人的那一年,她思念母親又被寒毒折磨,多少次從睡夢里哭醒,每一回都是兄長來抱著她安撫。十二歲的少年,身上俱是好聞的藥草味。 她就是從那一年開始纏著兄長,因為寒毒,她身量抽長的慢,一直到十二歲葵水來前,只要逮著機會,就會要兄長來哄睡。 “我會想法子治好你的病?!?/br> 是什么人在對她承諾。 “你醒一醒,莫怕。” 這聲線低沉好聽,一如少時寒毒發作,兄長陪伴憂心。 “攻趙的決議已經通過,就在兩個月后?!辟鵁o疾躊躇良久,到底是附耳過去,試著喚醒她,“公子殊,你可知,趙人如今怎樣議論你么?” 可他料錯了,趙姝素來不關切國事,如何會為這等事醒轉呢。 正自愁困間,清歌驟止,懷中人明顯的杏眸動了動,俄而就聽的外頭竹林里傳來哭鬧呵罵的響動。 哭鬧聲凄厲極了,嬴無疾本是厭煩,想著讓人去處理了,待見了趙姝目中動搖時,他暗自看了她一會兒,遂兵行險招,索性打橫抱起人,徑直就朝吵鬧起處,帶她去看熱鬧了。 也是巧,小軒窗才支開半扇,外頭唱戲似的熱鬧就跌到了他兩個眼前來。 軒窗外十步,竹林朝著主樓的三岔路口,彩燈搖曳,花魁柳娘正同一個匈奴客商起了齟齬。兩人一進一退,不知用匈奴語在對答什么。 但見那客商胖碩異常,油光滿面的一張嘴里也不知在怒斥著什么,而柳娘身形雖高挑卻是江南女子的瘦弱風流,兩人妍丑分明,瞧模樣像是在爭執一件事。 柳娘弱骨翩躚,看著是醉的厲害,對著個怒意正盛的壯漢,她卻只笑著不懼,雖是步步退著,只一張嘴不饒人,連珠炮兒似的用匈奴語呵罵著。 匈奴客商像是說不過她,終是卸下臉面,朝地上啐了口后,竟是暴怒著一腳蹬在對方心窩上,而后,他身后數名匈奴仆從立刻曳著鞭子擁上前,幾個男人揮著鞭子,就這么毫不手軟地責打起一個女子來。 趙姝被這場面震著,她被柳娘的痛呼聲催醒,眼中漸漸恢復了神智。 老鴇兒應聲而至,本是要立刻上前截住,救下這棵搖錢樹的,卻有一布袋子銀幣被擲在她腳下,揭開袋子看過后,她遂撇撇嘴招呼著一眾護院撤了去。 竹林岔路上,遂只剩下柳娘一個,由著那伙人鞭子橫飛,她唇邊亦被抽破了,淌著血沫卻是仍在笑罵,神色里頗有些癡狂濃醉的樣兒。 匈奴客商本是愛慕她許久,今日恰被她醉后直言得罪,此時覺著責打沒趣味,便忽然邪笑不屑著對從人說了句話。 有旁觀的龜奴聽懂后嬉笑,只對左右說了句:“有好戲瞧了,貴人惱了,要叫娘子出丑呢?!?/br> 當從人上前要當眾剝柳娘的衣衫時,就見柳娘驟然一記哀呵,斥退了眾人后,她竟借著酒意哈哈癲笑著,用越語說了句:“爾等衣冠禽獸,不都是赤條條去么,脫就脫,老娘何用你們這起孫子動手?!?/br> 明明是最柔麗婉約的相貌,偏要說著最粗鄙不堪的言辭,不過她這一句說完,那匈奴客商卻不滿她灑脫,只一把揮開隨從上去又是一腳踢在她肩上。 趙姝眼中有淚落下,這一腳徹底踏碎了她的逃避。男子本就占著力氣大的便宜,在世間地位尊崇些也就罷了,何曾有人還仗著這便宜欺辱責打女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