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話未說完,身側人調頭就走,趙如晦任由帕麗斯去追那人,他卸下笑,只獨自過去將四處尋人的母親攙住,燈影下,母子二人一般得背影蕭索。 第40章 金屋 女閭里夜間客多, 且多為西域各地來的異族客商,言語粗放豪邁,即便是竹林小樓離著正廳有一段距離,到了起更的時候, 也依舊能聽到箏歌笑鬧, 隱隱不斷。 到底是寸土寸金的北市, 這所獨立的小樓附近,亦還有幾所單獨辟置的精巧樓閣,錯落有序地布置在林子深處。 許是今日生意太好, 老鴇兒咂摸著那日貴人說的話,遂大著膽子試著將三名來尋歡的豪客引到了林子里。因見暗衛沒有出來阻時, 她便放心地索性將林子里封了快半月的五間屋子都啟用了。 老鴇兒早看出來小樓那位嬌客該是哪位權貴的外室, 怕是個不聽話的, 才被弄到她這處來嚇唬受罪。 她是收足了銀錢的, 可商人本性逐利, 眼看著竹林環繞小樓的五棟屋子白白空置半月,而那權貴亦未再有甚動靜, 老鴇兒自是不甘心, 再這么等下去的。 她想著來此的客人多有怪癖,行事時若叫那聲調傳到小樓里,叫那嬌客也聽聽, 曉得些這世上的道理, 豈不也算是她好心給人開導了不是。 老鴇兒的算盤打的不錯。 掌燈時分, 趙姝原是思量怔忪著甩著絳子在門前竹林閑望的, 待見陸續有人跨過小徑熱鬧起來, 她也怕惹了事端,遂喚來侍女, 打了水洗漱,早早就上塌歇著了。 她原本就心緒萬千地睡不穩,到了二更初刻,四方作樂笑鬧的動靜反大了起來,她自是愈發睡不著,索性擁了被子在塌上靠坐起來。 隱隱約約的,像是有女子極低極細的調子入耳,聽不真切,卻足以叫她心頭不適發怵,苦著臉攥緊了褥子。 近墨者黑,哪怕有暗衛護著,她也不是木胎泥塑只日日窩在這塌上,這十余日來,或是親見或是聽侍女閑聊,她也見聞了不少女閭里的陰私污糟。 有被賭輸的郎君強行發賣的,有為了替弟弟救命換藥自愿來的,也有來了后不到三日就后悔想要逃出去的。侍女說花魁娘子是個酒徒,得了怪病活不過三十,又說前兒哪個小女郎梳攏竟賣出了二金的花籌錢。 除了清倌人頭回的花籌錢外,侍女們最愛談的,便是哪個胡商又給了瑪瑙犀角金環一類的稀罕物。 這些侍女通常并不賣身,只是同胡商們混久了,言語彪悍無忌,她們賞銀得的多,說起閨闈床笫之事,便更是如數家珍。 趙姝從前慣愛逛邯鄲女閭,她最愛瞧舞姬水袖翩然。 可是,她從前去的女閭完全不是這樣的。 她知道那是女子賣笑掙錢的地方,可從未想過,竟會有如此多的污糟腌臜無奈。 頭幾日她還納罕無明,后來也自是回過味來,不是邯鄲女閭有什么不一樣,或許是她去的地方,早已經有人提前安排妥帖。 擁被縮在塌上,她聽著不遠處似是那花魁娘子柳娘的醉笑輕歌聲。 柳娘算是花魁里年歲大的了,約莫二十三四的樣兒,只是臉蛋身段不比豆蔻少女差。 是儂軟的江南小調,咿咿呀呀的,唱的動情卻又有些違和,倒不似與男人調情所用,更像是母親在哄孩童安睡,在春夜里繞著竹林悠轉徘徊。 聽的叫人想起幼年童趣,聽的趙姝眼眶微紅。 她記得那位花魁,沒有名諱只有姓氏連藝名也不起一個,一張芙蓉面素雅清冷,唯有一雙眼顧盼含情,明麗魅惑,又似始終蘊著若有若無的哀怨。 聽人說,柳娘本是越國大夫之女,卻跟著庶人私奔,她郎君入秦要為客卿,因籌措不到足夠的打點銀錢,才于五年前將她騙來此地賣了。 閑極無聊,趙姝亦曾近前去聽過柳娘登臺獻藝過一回。 今夜里,她聽著柳娘的越國小調,竟憶起從前母親在趙宮里帶著她圍爐煮湯的光景,模糊又渺遠,一顆心莫名感應般,觸動苦澀亦懷戀。 她還記得母親曾笑著對她說:“小樂,人各有命,可我的小樂啊,偏就是天生帝胄的命,你同你乳娘和英英都不一樣的。這世間女子苦辛,那也是旁人命不好,等你及笄了,母親送你回封國,再替你招兩個聽話乖順的夫婿?!?/br> 娘親的面容都早已模糊,只記得這么寥寥數句偏愛的話,還有已經記不全調子的入眠曲調。 箏音乍起,柳娘的歌聲漸高,趙姝抹了抹淚,倚在塌間思索。 正假寐間,外頭門扉被人開了,她立刻警覺地睜開眼。 小樓內外室之間還有珠簾,透過床上紗帳卻是能越過拐角依稀瞧見外頭人影的。 她是夜夜點著燈燭睡的,此時,見來人步履頗快也沒有出聲,她隔著兩重薄紗珠簾,摒著口氣,亦沒有發問。 先還是警覺驚疑的,待那道清瞿頎長的人影碰過珠簾,她以為自個兒看清楚了,是兄長去而復返,或是要提前接她離去。當即展顏涕笑著,從塌上一躍而下后,連鞋襪都沒穿,就那么赤著足狡兔一般奔向來人。 或許同她自小被慣著任性長大有關,趙姝就是這等性子,天大的事,一旦挨過了,只要活著,她就得琢磨著來日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