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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瑛入懷 第23節

    察覺到一片冰冷之后,他便嘗試著以自己掌心的溫熱暖化著她的冷意。

    這是薛懷頭一次主動牽瑛瑛的手。

    瑛瑛本還在含笑說話,冷不丁被薛懷攥住了柔荑,羞意霎時從心口攀至她的臉頰,頃刻間雙靨便紅如偎霞。

    偏偏薛懷還越攥越緊,笑著對她說:

    “瑛瑛,我已經不難過了。”

    第23章 二合一

    江南刺史周景然是朝廷派駐在江南的欽差, 只是強龍難壓地頭蛇,江南地事復雜,其間的溝溝壑壑連朝廷欽差也難以兩全。

    周景然雖是庶族出身, 才學本事卻絲毫不遜于那些師從名家大儒的世家公子。

    在趕赴江南前他曾立下雄心壯志, 發誓定要將禍害江南一帶的貪.官蛀蟲鏟除個干凈。

    可如今他卻空擔了一個欽差刺史的名頭,卻連拿下個在江南街頭鬧事的惡霸也多受旁人擎肘。

    庶族與世家本是勢不兩立,周景然更是恃才傲物, 一點都不把薛懷這樣出身優渥、沽名釣譽的富貴公子放在眼里。

    即便他領著親兵們候在了桃水縣的關口, 為了同僚的面子情而在此等候著薛懷的大駕光臨, 心里卻很是不屑。

    等薛懷的馬車停在關口處,薛懷領著娉娉婷婷的瑛瑛下了馬車之后,周景然心中涌起的不屑之意也達到了頂峰。

    他想,這又是個來江南鍍金的多情公子,定是難忍沿途路上的寂寞,才會帶了個美妾同行。

    周景然瞥了眼瑛瑛姣美似出水芙蓉的容顏, 又見她腰肢纖細, 一顰一笑間都是弱柳扶風的韻味。

    他愈發篤定,江南棘手的事務必指望不上眼前的承恩侯世子爺。

    所以他在與薛懷含笑見禮之后,甚至連客套話也不肯多說, 撇著蹁躚的衣袂便要往刺史府的方向走去。

    薛懷卻出聲喚住了他。

    周景然愕然, 清俊的面容上多有輕視之意:“薛公子可是要問本官您的下榻之所在何處?”

    薛懷被他一噎, 也發現了他臉上明晃晃的嗤笑之色,思忖半晌后便把先頭的交好之語改換成了一句:“我是要查你的官印。”

    薛懷在為官的品級上要低周景然一級, 可他此番趕赴江南時領了陛下的手諭,上可盤查江南知府的私賬, 下可收攏街頭為非作歹的卒兵。

    心思深沉的帝王不肯讓承恩侯府再出一個悍動西北的武將,卻一力促使著薛懷封閣拜相, 直上青云之梯。

    重武輕文,禍害不在朝夕一時。

    說的好聽些,薛懷與周景然算是在江南共事的同僚。可若要一板一眼地說官話,薛懷可稱得上是周景然的頂頭上司。

    周景然不曾預料到薛懷會突然放難,臉色驟然難看無比,只因不好在人前與薛懷起了爭執,便隱忍著心中的惱怒道:“既如此,便請薛大人隨本官去刺史府上“查驗官印”。”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般地說完了這一句話。

    立在薛懷身后的瑛瑛也聽出了這兩人話里的機鋒,她不敢摻和進薛懷的公事,只謹小慎微地跟在薛懷身后,舉手投足間佯裝出幾分落落大方來。

    片刻后,周景然果然帶著薛懷與瑛瑛去了刺史府,刺史府的裝潢多已清簡樸素為主,府里伺候的下人也只有寥寥數個而已。

    薛懷將刺史府內的景象都納進眼底,對周景然的品性有了大致的輪廓。

    周景然氣沖沖地領著薛懷去了書房,將他端放在博古架的官印遞給了他瞧,出口的語氣滿懷不忿:“查查清楚,可別說本官是冒充了江南刺史。”

    薛懷卻不理睬他的惱意,他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周景然的官印,并將朝廷下派的文書也翻閱了一通,才對周景然說:“好了。”

    他這副云淡風輕,煞有其事的模樣可把周景然氣了個夠嗆,若不是他夫人正巧來外書房送糕點,只怕他早已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性。

    既有女眷造訪,薛懷也不便多留。

    他在周景然府上連口茶都沒討來,便作勢要領著瑛瑛往刺史府外走去。

    周景然慌忙攔住了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說:“你們就住在我府上吧。”

    薛懷卻肅著臉婉言謝絕:“多謝周大人好意,薛某自可住在驛站,不必勞煩周大人。”

    周景然卻剜了他一眼,不耐地說:“前些日子的水患沖掉了西邊縣城的大半房屋,桃水縣的驛站都用來安置難民了,哪里有地方給你住?”

    這話卻是出乎了薛懷的意料。

    一是這水患的禍害遠比他預料中的還要再大上一些,二是朝廷發下來的賑災銀兩有限,并不足以支撐災民們久住驛站的費用。

    莫不是由眼前的周景然自掏腰包?

    薛懷久久無言,倒是他身后的瑛瑛見自家夫君與這位周刺史說話時劍拔弩張,有心想緩和一番氣氛,便笑著應道:“那便多謝周大人的好意了,只是我們吃穿住行的銀兩定要分開另算,還請周大人莫要推辭。”

    周景然瞥了一眼瑛瑛,盛怒的面容上終于浮現了一分喜色,“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承恩侯府世代富貴,這薛懷既然要來江南沽名釣譽,多出些銀子也是好事。

    他還能用這筆銀子為災民們改善幾餐伙食。

    *

    許是瑛瑛大方地掏出了一百兩銀子,周景然給她與薛懷安排了一處僻靜的院落,大大小小的四間屋舍已足夠他們安身定所。

    薛懷陪著瑛瑛收拾了一陣行李,后因實在放不下江南的水患,與瑛瑛辭別后他便往河堤邊走去。

    離去前還是艷陽高照的午時,回府時薛懷卻踩著昏黃的余暉。

    他憂心忡忡地坐在臨窗大炕上,手里捧著他從不離手的那幾冊古籍,挺拔的身影被濃郁的愁色掩蓋。

    瑛瑛正在收拾內寢里的陳設器具,見狀便給小桃等人使了個眼色,讓她們擱下手中的活計,悄悄退出正屋。

    待正屋內四下無人之時。

    瑛瑛才端著一碗香氣四溢的花果茶走到了薛懷身旁,笑盈盈地問他:“夫君出去了一趟,怎么就不高興了?”

    薛懷陷在無邊的愁緒之中難以自拔,瞧見災民們居無定所、顛沛流離的慘狀之后,他便覺自己的心口被千斤重的石塊壓了個嚴嚴實實,憋悶得無法言喻。

    直到一道如鶯似啼般的嗓音將他從愁緒中拉了出來。

    他抬頭望向瑛瑛滿是擔憂的眸子,薛懷便下意識地輕笑了一聲,試圖已淡然的笑意來消弭瑛瑛對他的擔心。

    “我沒事。”

    瑛瑛卻倏地擱下了手里的花果茶,快步坐到了薛懷身邊的軟墊上,氣鼓鼓地對他說:“夫君騙人,您方才說話的時候眨眼了。”

    她情不自禁地撅起了丹唇,香腮如雪,眉目如柳,盡顯嬌憨之態。

    薛懷失笑出聲,眼睜睜地瞧著他的雪兔兒宣泄著她的不滿,便答道:“什么都瞞不過瑛瑛。”

    瑛瑛的雙靨透出紅暈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薛懷笑意漸深,因瑛瑛的幾句插科打諢,他的情緒也不似方才那般低落,只聽他緩緩開口道:“江南的水患如此棘手,賑災的銀兩又不翼而飛。我怕我的到來只是讓他們多了一次失望而已。”

    說到底,薛懷至今仍不確信自己能否有本事治理好江南的水患。

    瑛瑛聽出了薛懷的惴惴不安。

    心下暗喜著她與薛懷的關系愈發親密了一些,譬如這樣埋在心底的體己話,薛懷都已毫不遮掩地說與她聽了。

    人在憂哭發愁的時候最是脆弱無助,這時旁人的一句安慰之語就要比黃金還要珍貴。

    瑛瑛才不會錯過這樣彌足珍貴的機會,只聽她說:“夫君可不要妄自菲薄!您是陛下欽點的御史大臣,只怕整個朝廷里沒有人比您更懂如何治理水患。夫君要像瑛瑛信賴您一樣信賴著自己,您是我的夫君,也是江南災民們的救世主。夫君若是自己xiele氣,災民們更沒有了指望。”

    一席話把薛懷捧到了九天宮闕之中,薛懷聽了更是哭笑不得,抬眼瞥見瑛瑛水汪汪霧蒙蒙的杏眸,便繃不住一笑道:“好,瑛瑛說的是。”

    他沒有錯過這番話里最為要緊的一句。

    要像瑛瑛信賴他一樣信賴著自己。

    薛懷的心池里緩緩漾出些惘然的甜蜜,從前他從不知曉旁人的一句夸贊之語會有如此鼓舞人心的力量。

    他想,或是是因“人”而異的緣故。

    瑛瑛,總是與別人不同。

    薛懷含笑望著瑛瑛,思忖一番后果真不再妄自菲薄,而是挑燈夜讀,將草擬起了江南沿岸的防堤圖。

    *

    周景然連日里早出晚歸,見薛懷與瑛瑛安居在他府上的梨花苑之后便沒有出過院門,霎時惱怒不已。

    “水患如此嚴重,上頭就派這樣一個沽名釣譽的草包來?我看朝廷是想置江南的災民們于死地。”周景然顯然是氣憤到了極點,險些便要把手邊的茶盞都砸到地磚上去。

    這時他的夫人鄒氏與他的胞妹周蕓相攜著走近了前廳,兩人皆是顏色淑麗的貌美之人,一顰一笑自有幾分端秀之態在。

    “哥哥不要動怒,我瞧這位薛公子氣度雅然,并非是好色惡勞的紈绔子弟。許是他們一路上舟車勞頓,需要休整兩日才能與哥哥一起共事。”周蕓雅致如古典畫里的秀美仕女,說話時輕聲細語,時常讓人生出如沐春風之感。

    周景然與胞妹情誼深篤,心里不愿將外頭的煩悶之事堆壓到妻妹身上,便只道:“我只愁手邊的防堤圖沒有著落,上回的高僧替我們桃水縣算了一卦,年關將近的時候興許還會再有一場洪災,若沒有防堤圖,百姓們愈發民不聊生了。”

    周蕓知曉防堤圖是何物,那是要請精通治水的高人在岸邊細細地度量水線與堤壩的長度,而后繪制于紙上。

    以rou眼測量,還只許有幾厘的誤差,著實是嚴苛不已。

    她哥哥也是連中三元的天縱奇才,這幾年不知在治水一事上花費了多少心思,可還是沒有能力精確無誤地畫出防堤圖來。

    整個江南,似乎只有知府家那位名不見經傳的幕僚有繪制防堤圖的能力。

    周景然為了災民們的安危幾次三番地去知府家中請那位幕僚出山,誰知那年歲頗高的知府竟恬不知恥地提出了條件。

    “繪制防堤圖一事勞心勞神,周大人又如此囊中羞澀。若是你愿意把meimei嫁給本官做續弦,本官自然能應承下此事。”

    這番話險些把周景然氣出了個好歹來,若不是著知府背后的勢力盤根錯節,牽扯到了眾多高官的利益,周景然早已不管不顧地將他在江南欺男霸女的丑事捅到京城里去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一會兒你再替我想法子湊五百兩銀子出來,若沒有這防堤圖,年末的水患又不知要害死多少無辜的百姓。”周景然蹙著眉與鄒氏說道。

    鄒氏最是賢惠大方,聞言卻也露出了幾分窘迫來,“是,妾身這就去籌銀子。”

    待鄒氏離去后,周蕓方才憂心忡忡地與周景然說:“哥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咱們家哪里還能湊出五百兩銀子來,嫂嫂多半又要去變賣自己的嫁妝了。”

    周景然自然知曉鄒氏的委屈與懂事,他嘆息了一聲,無奈地說道:“我虧欠你嫂嫂許多,將來自會好好補償她。”

    周蕓把哥哥嫂嫂的窘境都攬進了眼底,她如此嫻雅懂事的閨秀,既為顛沛流離的災民們懸心,又實在心疼自己的哥哥嫂嫂。

    一夕間,周蕓甚至想破罐子破摔——做續弦也好,總是正兒八經的正妻,還能報答哥哥嫂嫂的養育之恩。

    “你放心,哥哥定會想出法子來。”周景然如幼時一般摸了摸周蕓額角的鬢發,嘴邊笑意深深,刻意壓下了所有愁緒。

    周蕓卻悶悶不樂了好幾日,因見嫂嫂變賣嫁妝后也只湊到了一百兩銀子,哥哥又為了防堤圖而東奔西走,人都消瘦了兩分。

    她再也無法心安理得地待字閨中,便趁著周景然回府的時候,像他提及了要去給江南知府做續弦一事。

    誰知周景然竟暴怒而起,不由分說地便呵斥周蕓道:“你是瘋了不成?你難道不知曉知府前一任的正妻是怎么死的?如花似玉般的庶女,抬進門兩年就香消玉殞,連個尸骨都尋不到。我怎么可能把你嫁給那樣的畜.生?”

    周蕓卻泣不成聲道:“那怎么辦?災民們怎么辦?哥哥和嫂嫂怎么辦?”

    鄒氏也紅了眼,拿起軟帕壓了壓自己的眼角,卻是擋不住洶涌落下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