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志郎板著臭臉翻著雜志,我一看就明白了。因為坐在店里的兩個客人是二丁目的店倒閉后,常在這里出現的人妖。志郎的心胸并不寬大,對人妖是打從心底討厭。那兩個緊貼在一起的人妖,身體好像要溶作一堆似的,呆滯的眼神漫無目的張望著。 我用力嗅了一下,周遭聞不到煙味。 微胖的人妖用假音——這在人妖的圈子里叫做哈士奇音——說道,手像漂浮的海藻似地揮舞著。比較瘦的那個只望了我一眼,馬上又回到大麻藥性發作的溫柔鄉里去了。 “我不是說過不準有人在這里抽大麻嗎?”我在志郎的身旁坐下時對他說道。“其他人平常吸些什么我可管不著,可是絕對不準給我帶進店里?,F在的小鬼隨隨便便就可以弄到毒品,可是他們只要被嚇一嚇,嘴巴可就封不住了。我可不想讓這些小鬼借用我的店開個毒品派對,讓條子不費吹灰之力就找上門來?!?/br> “別鬧了,不要立刻就怪到我的頭上嘛!他們倆進來時,就已經是有氣無力的了。健一先生既然不常露面,就請不要太嘮叨。假如有其他客人會來的話,我非把這種臭人妖痛扁一頓不可?!敝纠苫鞚岬碾p眼雖然發紅,但視線還十分尖銳,雖然今天說話時和平常一樣夸張地伸長舌頭,聲音卻很清楚。雖說伸出舌頭發氣音對龐克歌手來說,似乎是不可或缺的技巧,但他把這種技術的磨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搞得看的人都比他還累。 因此,我常叫志郎說話時正經點,但他根本連理也不理。有一次我笑他這樣看來像個智障,他卻兇了回來,要我別再用這種帶有歧視的口吻說話,否則他大不了辭職不干了。 我伸手到吧臺邊,把伏特加倒進酒杯。“生意如何?”我把冰塊扔進酒杯里后,看著志郎問道。 志郎歪著頭比了比人妖的方向,眼神顯得十分不悅。加勒比海的來客人數的確是呈下降曲線,而對從晚上七點到天亮時,都得守著這家門可麻雀店的志郎來說,不滿的情緒卻是反比例上升。不過我早就對他說過,想走的話,隨時可以辭職,所以我也只能讓他發泄一下不滿。 “有誰打過電話來?” “有個奇怪的中國人打來,我沒問他叫什么名字?!?/br> 我凝視著盛著伏特加的酒杯,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覺從胃里涌上來。 “大概是個怎樣的人?” “他問:健一在不在?日語說得煩透了,但還不至于聽不懂。我回答說:他不在。他就突然用中國話鬼叫了起來………我懶得理他,就把電話給掛了?!?/br> 是富春沒錯,那個混蛋真的回來了。我一口氣喝光了伏特加,只覺得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我知道這種感覺是什么——是恐懼。 “出了什么事嗎?”志郎看出了我的不安。 “沒什么,只是個腦筋有問題的中國人罷了。”我極力壓抑住恐懼。雖然碰觸著酒杯的手指微微顫抖著,但是并不很明顯。 “假如健一先生不再跟中國人打交道的話,客人應該會多一點?!敝纠砂岩暰€轉向前方,噘起了嘴。 我并沒有對客人表明過我和中國人圈子有不可分離的關系。一切的往來只是像漂浮在幽暗海面上的月光一樣秘密地進行。根本就是志郎對客人們說我和中國人有來往的。 “為了討生活嘛!沒辦法?!蔽译S口說道。假如每次都得理會這些話,那可就累人了。 “認真地經營這家店不是很好嗎?這里是日本,不和中國人打交道也活得下去?。‰m然健一先生或許是臺灣人,但是不管怎么說,你不是在日本出生,有日本籍的嗎?也算是個貨真價實的日本人??!” “是什么人還不都一樣。”我笑著說,又把杯里的酒注滿。 雖然志郎已經算是不錯的日本人了,但還是什么都搞不清楚。歌舞伎町就是歌舞伎町,并不是日本人觀念里的日本。至少,日本人的法律在歌舞伎町是沒什么意義的。條子對中國人的組織一無所知,就連日本黑道現在也在恐懼中度日。在歌舞伎町還只有臺灣黑幫的時代,日本黑道還可以威風一下——因為條子還可以從他們那里掌握一些情報??墒呛髞砼_灣流氓發現回國錢比較好賺,紛紛打道回府之后,情況就改變了。在臺灣人撤退之后,大陸,香港,還有馬來西亞的家伙就大舉進駐,日本黑道連上海人和香港人都分不清楚,和為了蠅頭小利就可以殺人的家伙根本也無法溝通。就算是黑道也會怕死,他們已經習慣泡沫經濟時期輕松的生活方式了,而新的法律更是讓他們施展不開來。再過不久,夜晚支配歌舞伎町的法則,可能會變成中國人的法則吧! “我真搞不懂中國人在想些什么?實在讓人討厭?!?/br> “你喜歡的是美國人和歐洲人嘛!其他的不管是中國人,韓國人,菲律賓人,泰國人,都讓你看不順眼。老實說,你對中南美洲的人也沒有好感,對不對?你不說我也知道啦!你是個右派的龐克嘛!” “你這就太扯啦!不要把我跟那些家伙混為一談。我可是反對天皇制度的,絕對不要把我當成右派?!敝纠僧斎徊皇怯遗?,只是個徹頭徹尾的癟三。他只不過是和其他的日本人一樣,沒學過如何用自己的價值觀來判斷事物罷了。 “知道啦!算我不好,關于那些中國人的事。我會考慮考慮的?!蔽艺f著站了起來。“不過你也別再說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