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個叫夜木的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他從懷里掏出一沓紙。粗糙的草紙上是密密麻麻的鉛筆字跡。杏子接過了那沓紙。這是信嗎?為何如此之多? 紙張表面沾有血跡。接著杏子又發現,他手上的繃帶已經被血液染黑。她突然一陣眩暈,幾乎要失去神志。那是誰的血?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她很想問,但一時間發不出聲音。 狐貍靜靜地站著,凝視了杏子一會兒。接著,他便要轉身離去。杏子慌忙叫住了他。 “勞煩你送東西來,不如進屋說說話吧?” 狐貍猶豫了片刻,點頭答應了。 一如初識那天,杏子領他走進了最里面的房間。那也是夜木生活過的房間。 兩人相對而坐。坐下一看,杏子發現他的身體似乎有些扭曲。他的背部就像貓的一樣微微隆起,頸根向前傾斜。杏子不明白,他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 時間在小小的房間中靜靜流淌,只能聽見隨著微風偶爾傳來的祭典喧囂。連那個聲音,都像與她隔了一個世界。窗外的明亮天光襯得屋里格外灰暗。 “請問,夜木先生還好嗎……”杏子也把眼前這個人當作了陌生人,“他幾天前不告而別,我一直很擔心。” “你最好別再惦記他。”那個冷徹的聲音說。 “這些都是夜木先生寫的吧。請問你在哪里結識了他?” “我們相識已久。”他說完,頓了頓,“請問你認識一位叫秋山的先生嗎?” 他說秋山頭天晚上遭到了襲擊,想知道人們如何處理那件事,秋山是否活了下來。 盡管杏子只聽哥哥提了幾句,但她還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除此之外,她也說了昨天從朋友那里聽來的消息。與此同時,杏子意識到,就是眼前這個人傷害了他們。 “你為何襲擊秋山先生?” 狐貍沒有否定,而是無聲靜坐。屋里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 狐貍面具的眼部開了兩個洞。盡管只是細小的兩個空洞,杏子還是看到了自己所熟悉的夜木寂寥的眼神。 那一刻,她明白了。夜木正在為自己傷害了他人而痛苦。他深陷在悔恨與苦惱之中。即使用狐貍面具遮掩面孔,即使聲音變得那么陌生,他仍在內心深處像個孩子般哭泣。他還是那個被拋棄在黑暗中孤獨徘徊的靈魂。 杏子無比悲傷。她胸口陣陣作痛,說出口的卻是對待陌生人的話語。 “對了,我與夜木先生曾經相約一起逛祭典。” 他們為何要假裝陌生人?如果她能陪伴夜木一起哭泣該多好啊。可是,他們偏偏要藏住感情,像陌生人一般交談。這讓她異常傷感。 黑布一陣搖晃,狐貍站了起來。 “我得走了。” 一旦離開,恐怕永無相見之日。他是因為心中痛苦,才以陌生人的態度對待杏子嗎? “請讓我送你到祭典的大街上吧。” 杏子說完,狐貍點了點頭。他們在玄關穿上鞋,并肩走了出去。 工廠的煙塵隨風而來,遠處的景色一片模糊。小河穿行在房屋之間,路上稀疏點綴著幾株櫻花。他們與幾個人擦肩而過,那些拿著麥芽糖和棉花糖的孩子,以及頭插紅簪、身著和服的女子應該都是祭典歸來的人。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著頭戴狐貍面具的他,有幾個人毫不掩飾嫌惡。 靠近大路,喧鬧的氣息越來越濃厚。潺潺流水聲與孩童的笑聲交雜,零食攤散發的香氣越發強烈。杏子從未如此痛恨那種甘甜的香氣。因為這一刻,香氣意味著離別將至。 她轉過頭,對旁邊的狐貍面具說:“我是否對夜木先生做了好事呢?” 他歪過頭。 杏子像閑聊一般淡淡地繼續道:“我為他找了工作,送他去上班,結果卻讓他遭到眾人厭惡,最終不得不消失。為什么會這樣呢?我真的恨極了自己。夜木先生一定也恨極了我。” 她很痛苦,卻哭不出來。如果旁邊的人能聽見她胸中澎湃的哭喊,必定會捂住耳朵。 “你做的當然是好事。”他開口道,“夜木無法直接告訴你,但他若是見到你,一定會這樣說:‘你給予我的生活,充滿了光輝!’” 杏子停下腳步,他也不再向前。 “那么,當我見到夜木先生,一定會這樣問:‘真的嗎?可我什么都沒能為你做呀!’” 狐貍搖了搖頭:“夜木一定會這樣回答:‘但你告訴過我一件事——我是人!你還仔細傾聽了我的話語!與我并肩行走!一切生靈都不愿靠近我,唯有你關心我!唯有你為我哭泣!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像你一樣,為他人哭泣呢!’他一定會這樣說……” 杏子忍住了哭泣:“‘謝謝你……夜木先生,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他們走到了滿是小攤的熱鬧大街,逗留在街角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人來人往。有的人在朝神社前進,有的人正從神社回來,所有人臉上都泛著笑意。 春櫻的花瓣漫天飛舞,形成一幅美麗的畫卷。前方走來一支奏著鼓樂起舞的隊伍。 狐貍回頭看了一眼,然后邁開步子,穿過來往交錯的人群。纏著黑布的背影最終消失在奏樂的隊伍中。待到鼓樂聲遠去,狐貍的身影已然遍尋不見,宛如轉瞬而逝的夢境。 夜木 沒想到這封信最后變得這么長。我決定最后再寫幾行,然后去找你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