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低頭看著倒在地上的男人,想起剛才他身上散發的異樣氣息,又覺得自己不應該與他扯上關系。他是流浪漢嗎?還是遭遇了事故,正在尋求救治?可是,他恐怕無法憑自身的力量走到醫院。 杏子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人懷有一種近乎嫌惡的感情,并感到深深的羞恥。她并不知道這人的身份,僅憑表面印象就對他露出了扭曲的表情。而且眼看著他倒在地上,卻打算漠不關心地走開。她很失望,自己竟是個如此冷漠的人。 “你、你沒事吧……”杏子問了一聲。 男人身體一震,仿佛那一刻才發現旁邊有人。但他沒有抬起頭,反倒把臉貼在了地上,似乎想隱藏什么。 “……請你離開。”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意外地年輕,遠遠不同于他背影散發出的可怕氣息。他似乎懷有強烈的恐懼,試圖回避什么東西。為此,杏子不禁感到胃部揪緊。 “我看你不像是沒事的樣子。我家就在前面,你先到那里休息一下吧。或者我幫你叫醫生過來?” “請別管我。” “不行,抬起頭來。” 杏子把手伸向男人的肩膀,但是猶豫了片刻。她剛剛才責備自己不該平白無故地嫌惡別人,但此時此刻,她的靈魂深處似乎在抗拒接觸。哪怕隔著衣服,她也不想觸碰這個人。盡管如此,她還是壓抑了來自內心深處的警告,伸手觸碰了他。 男人抬起頭,瞪大眼睛看向杏子。他的表情并非單純的驚訝,還摻雜著恐懼、畏縮和悲傷,仿佛下一刻就要號啕大哭。 他看起來很年輕,可能只有二十歲左右,但杏子無法肯定。因為男人臉上包裹著層層疊疊的繃帶,只露出了眼睛以上的部位。她不禁想,這個人肯定受了重傷。 杏子決定把他帶回家中休息。因為這人無比憔悴,說不定會死在路邊。男人沒有說話,只是點頭順從了杏子。 杏子家離男人倒下的地方并不遠。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搖搖欲墜地邁開了步子。杏子要攙扶他,但是他帶著恐懼的表情拒絕了。 “求求你,不要看我的臉。” 男人低頭懇求道。他聲音發顫,像是在哭泣。那個聲音里不含一絲危險,反倒讓人覺得這是一頭弱小的動物。杏子不禁想,這人就像個飽受欺凌、遍體鱗傷的孩子。 走到杏子家門口,男人略顯躊躇地抬頭看向那座二層小樓。那是一座還算寬敞的木造舊房子,是隨處可見的住宅。這座房子應該激發不出什么特別的想法,但男人好像需要鼓起勇氣才能走進玄關。 院子里擺滿了花盆,那些都是外婆平時喜歡侍弄的花草。杏子伸手去開門,發現上了鎖,便推測外婆出門去了。于是她走到生銹的郵箱旁,拿出了放在里面的鑰匙。那原本是個紅色的郵箱,如今已經銹蝕成了褐色的金屬盒子。 外婆是房子主人,把二樓租給了別人。現在上面住著一對姓田中的母子,但屋里還有能讓客人休息的房間。 她請男人進了門,把他領到里屋。走廊的地板被擦得锃亮,像吸了水一樣閃閃發光。擦拭走廊是杏子最近的樂趣之一。 他們走進一樓西側的房間,男人呆站在里面,好像有點不知所措。 杏子上下搖晃著推開窗子。由于木質窗框年久變形,不這樣搖晃,窗戶就會卡在半路。外面就是房子邊上那條河,一陣潮濕的氣味涌入房間。她在家只要有空就會打掃,所以榻榻米應該不臟。 家里沒人。兄長俊一和樓上的住戶田中正美都在外面工作,外婆和正美的兒子小博本應在家,但好像都出去了。莫非去買晚飯食材了? 杏子倒了一杯茶端給那個人。她拉開隔扇時,那人明顯嚇了一跳,還一臉恐懼地看著杏子。她不禁聯想到遭人虐待的野狗。對別人的舉動一驚一乍,這個習性真令人同情。 “你身體怎么樣?” “我只是走累了……” 男人說著垂下頭,躲開了她的目光。 這時她總算發現,原來不只是臉的下半部分,他的雙手、雙腳都裹著繃帶。他穿著一身黑,長袖袖口和褲腳都露出了繃帶。 杏子很想問為什么,但覺得那樣太失禮,就沒好意思開口。她放下了茶杯的托盤。 “請問你叫……”杏子問道。 男人猶豫片刻,小聲回答:“……夜木。” 她決定讓夜木在房間里獨自休息一會兒。家里有多余的被褥,她拿過來麻利地鋪好。夜木則坐在旁邊,定定地看著窗外。 不久前,有麻雀在屋檐下筑了巢,現在已經多了幾只嘰嘰喳喳乞食的雛鳥。杏子見過幾次麻雀喂孩子的情形。夜木也在看那個鳥巢嗎? 這人究竟是誰?凌亂的長發,看似穿了好幾年都沒換過的黑衣,包裹了全身的繃帶,而且什么行李都沒有。他臉上的繃帶尤為可疑,從鼻梁一直包到下巴,仿佛要把臉藏起來。 這人不僅外表異樣,連影子都格外陰寒。斜陽透過窗戶傾灑進來,夜木的黑影落在地上,就像空間中突然出現了無底的深淵。她覺得那個洞里隨時都會爬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不由得渾身發冷。 “不好意思,我很臭吧。” 夜木突然回過頭。杏子不明其意,歪頭看著他。 “我好幾天沒洗澡了,身上一定很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