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也留了涂鴉。當然,就像第一天那樣,因為我口袋里碰巧揣著一支油性馬克筆。 我講述了之前遭遇的那些事,講述了我們在這里留下的奇怪信息,講述了自動售貨機和汽車的事情,還隱去姓名講述了宮下和那個老太太的事情。 隔間墻壁被我寫滿了,字越寫越多,幾乎把整面墻都涂黑了。因為是油性筆,這些涂鴉可能會殘留很長時間。我希望更多學生能看到它。 可是第二天,所有涂鴉都消失了,包括油性筆寫下的那些。廁所變得無比干凈,甚至能感受到空氣中殘留的異樣執著。有人連夜把墻壁擦得潔白無瑕。不僅是墻壁,整間廁所,甚至整個學校,都在一夜之間變得干干凈凈。 隔間墻上只剩下短短的一句話。 禁止涂鴉 我久違地點燃了香煙。 * * * (1) 假名是日文字母,分為平假名和片假名兩種字體。平假名源于中文漢字的草書,看上去比較圓潤;片假名源于中文漢字的楷書,看上去比較有棱角。 (2) 源自格林童話《漢賽爾與格萊特》,即《糖果屋的故事》。 第二章 天帝妖狐 一 夜木 鈴木杏子女士,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們已經訣別了。對于竟要以這樣的形式匆匆道別,我感到萬分遺憾。如果可以,我真想親口向你解釋我為何要像逃命一般離開你,但我只能通過這封信向你轉達。請原諒我。 我選擇這個方式,并非遇到了危險,而沒有時間道別。事實上,我對兩個人做了非人的行為,因此不得不亡命天涯。我并非因為害怕身陷囹圄才倉皇逃離,只因我這顆怯懦的心讓我再也不敢出現在你面前。通過書信的形式,我或許還能對你隱藏自己歪曲而丑陋的真面目。 我也幻想過,即便看見我現在的模樣,你可能也不會高聲慘叫,蹙眉躲閃。每次與你交談,我都想坦白自己背負的命運。然而,機會總是從我指尖溜走。每當我要開口道出少年時代那些駭人往事,就會感到被人扼住咽喉,不能言語,甚至無法呼吸,只能轉身逃離。 現在,我多少能帶著平靜的心情講述了。曾經讓我感到焚身之痛的憎恨、悲傷和恐懼,如今全都被塞進了盒子,變得寂靜如斯,讓我能對你坦白一切。 一切詛咒的開端,發生在我的少年時代。 我家在北方,冬天能看到天地一片純白的雪景。若是連續下好幾天雪,積雪足可堆到大人腰部。那時我住在一個小山村里,除了封凍的農田,其余什么都沒有。我沒有兄弟姐妹,只有祖父母、父母和我五個人一起生活。有的同學家有七八個孩子,當時我很羨慕他們熱鬧的生活。 那年我十一歲,體弱多病,有一天請假在家臥床休息。其實那不算什么大病,可能因為家里只有我一個孩子,所以家人對我尤為關愛,一旦有點咳嗽,或是受了輕傷,母親和祖母就會擔心得面無血色。那又是個人口稀少的山村,家里人對我的過度保護可謂盡人皆知,經常有人拿這個笑話我。每次遇到那些嘲笑,我都萬分希望自己的身體能結實一點。 那天我感冒發燒,躺在被褥里無所事事。放在爐子上的藥罐連連吐著蒸汽。若是合上眼睛,還能聽見積雪從屋頂滑落的聲音。 那一刻,若是能有可獨自玩耍的游戲讓我解悶,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了。這個遺憾始終侵蝕著我的心靈,每次想起那天,我都會強烈惋惜自己失卻的快樂人生。 狐仙。百無聊賴的我突然想起了那兩個字。當時我的同學都很熱衷于這個游戲。沒錯,就是那個在白紙上寫滿五十音平假名,滑動十元硬幣拼成文字的怪異游戲。 我知道周圍的小伙伴都熱衷于玩那個游戲,但始終假裝不感興趣,沒有參與其中。然而,萬惡的無聊讓我著了魔,竟然會想玩一回也不壞。 我在教室見過同學們玩那個游戲,就憑著記憶畫了一張五十音圖,并寫上“是”和“不是”,最后添上了鳥居的簡筆畫。鳥居是十元硬幣的起點,參與者要用食指按著硬幣出發。據說,某種小學生無法理解的神奇力量會推動十元硬幣,不顧參與者的意志,兀自在紙上選擇文字。 那幾個同學在教室玩狐仙時,看到十元硬幣自行移動,全都特別興奮。但我對它持懷疑態度,認為移動十元硬幣的不是什么靈力,而是食指力量的不均衡。 那天,我感冒在家養病,沒有人跟我一起玩狐仙。由于不敢拉大人來玩,我就沒有告訴家人。 于是,我決定一個人玩。我把畫好的紙攤在地上,放了一枚十元硬幣,然后端坐起來,食指按在硬幣上。 那幾個同學在教室里玩時,好像還念了幾句疑似咒語的話,但我記得不太清楚。于是,我沉默了好一會兒。十元硬幣一直躺在鳥居,也就是起點上。 我保持那個狀態一動不動的樣子,想起來也許很滑稽。事實上,早在準備階段,我就為自己的孩子氣苦笑不已。 然而,我按著十元硬幣端坐了一會兒,不知為何開始感到胸悶,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來。原本屋里還能聽見外面傳來母親的腳步聲和祖父拉開隔扇的聲音,那一刻突然消失無蹤,仿佛整間屋子變成了無聲的空間。我很緊張,心跳越來越快,試圖松開十元硬幣。可是,我的手指仿佛被吸住了,怎么都松不開。我不知何時出了一身汗,鼻頭還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視野突然變窄,聚焦在硬幣上動彈不得。本來屋里光線很充足,但我仿佛陷入了黑暗,只能看見寫滿五十音的紙、十元硬幣,以及按在上面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