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79節
鐘彌這才知道,原來他輕微近視。 她的指尖就快在他臉上描出一副金屬鏡框的輪廓,好奇問:“那你很少穿正裝,你不需要讓別人相信你是獨到的嗎?” 臉畢竟不是纖維做的紙,會癢,這微微癢意悄無聲息就能勾起下半身的綺思,手上還有事要做,他不得不抓住那只作祟如羽毛撩撥的手。 沈弗崢視線稍遲,從乏味生硬的屏幕,轉向懷里這張不施粉黛也十足漂亮的小臉。 “現在需要我親自去溝通的人,很多都已經到了返璞歸真的年紀,你就是打扮成一朵花,他也不可能信你是獨到的,打領帶已經不管用了,得打太極。” 鐘彌噗嗤一聲笑。 大概是不習慣,沈弗崢用無名指將滑下的眼鏡往鼻梁上推了一下,臉上一絲情緒紋路都沒有,似乎也不覺得自己有冷幽默天賦。 鐘彌不想過分打擾他,欲離開,一只腳已經蹬地。 “那你先工作吧,我回——” 他手臂無聲環過鐘彌小腹,不費力往上一提,讓她坐回原來位置。 鐘彌側過頭看他:“干嘛?” “剛剛拿這副眼鏡,我想起來,老林把我大學時期的一本相冊也收拾過來了,你要不要看?” 還有這種好事? 鐘彌乖乖捧著手心,滿臉期待:“看啊,不過你又不愛拍照,應該沒幾張照片吧。” “我大學時的室友很愛攝影,他當時負責系里所有活動的出圖,認真負責到令人發指,辯論演講球賽,幾乎我參加的活動,都有照片留下來。” 鐘彌被他說得更期待了,相冊到手,更迫不及待回房,想趴在柔軟床鋪里一頁頁慢慢翻看。 沈弗崢手臂圈住她,給的理由也十分充分:“在這兒看,有你好奇的人,我還可以給你介紹。” 鐘彌點點頭,覺得他細心又周道。 剛翻開第一頁,活動照里,七八個人,有男有女,各色皮膚,她立時心驚了一下,問了一個煞風景的問題。 “我,會不會,在這里,翻到你前女友啊?” 他連一秒思考都沒有,給了否定答復,提醒鐘彌:“這是我的大學相冊。” 鐘彌反應過來。 他是研究生那年分手,想通了一些事,放棄讀博,之后不久就畢業回國了。 這是大學相冊。 鐘彌一張張翻完,這本相冊還挺顛覆她的想象。 因為據沈弗崢跟她說的那些事,她一直以為,他十幾歲的時候,在國內環境里活得很壓抑很不自由,之后不顧家里反對,堅持跳出這個圈子去英國讀了四年哲學。 但最終沒辦法擺脫身份帶來的影響,以一種主動認命的心態回國從商。 她以為他在英國那幾年過得都很迷茫。 但就照片里這些定格的瞬間來看,那些時刻,那副年輕俊朗的皮相下,他的身上的憂郁和自信完全是理想中哲人的樣子。 頹唐如積灰典籍,豁然似破曉天光。 單單隔著舊照片,就讓人無限向往。 鐘彌心頭悸動,細細密密,似春樹在一點點抽芽,想知道照片里他目光如炬時的發聲,垂睫無言時的思考。 不知過了多久,忽的,靠近的聲音溫溫熱熱貼在鐘彌耳邊,沈弗崢見她將里頭的某張照片取出來看。 “喜歡這張?” 鐘彌咬著唇,點點頭。 “照片里,你是二十歲?” “嗯。” 在三十歲的沈弗崢面前,為二十歲的沈弗崢怦然心動,有種微妙的出軌感覺。 她誠實地小聲說:“你這張,穿白襯衫戴金屬邊框眼鏡太好看了,好斯文,好聰明的樣子,清冷又性感。” 性感仿佛什么禁詞,出聲一瞬就在她腦子里燙了自己一下,她立馬裝作自然地轉移話題。 “這個是演講吧?大概是在講什么啊?你還記得嗎?” 人越裝自然,越容易錯漏百出。 沈弗崢淡淡回答:“如何克服自由意志的沉淪。” “啊?”鐘彌驚了一聲,“都十年了,你記得這么清楚嗎?” 男人的手臂環著她,骨節分明的手指進入鐘彌低垂在照片上的視線范圍。 他說不記得。 手指停在照片上。 “后面投屏上的英文不是寫著嗎?” 鐘彌恍然一窘,才發現那行醒目的黑色英文,尷尬得全身都要繃緊,捏照片的手指關節都繃出小片白色,低聲承認:“我沒看到,我光顧著看你了。” “那你倒是看我。” 她弓腰坐著,聞聲,扭過頭,看到男人灰藍浴衣的領口,大片白皙皮膚袒露,脖頸上的凸起喉結似能感應視線一般,滾動了一下。 再往上看,是他正戴著照片里類似眼鏡的臉龐,五官更成熟立體了,氣質沉穩,散發著荷爾蒙,三十歲的沈弗崢好像比二十歲更性感。 對視中,他將礙事的眼鏡摘了,咚的一聲,隨意丟到桌上,手掌鉗著鐘彌的下巴,吻下來。 鐘彌從橫坐,被調整了姿勢,面對面更好接吻。 腰間的帶子都沒工夫分心解開,睡袍從領口輕易剝開,細細的兩根吊帶滑脫手臂,亂七八糟堆在腰間。 他掐腰將她身位抬起,又哄她坐下來。 親自示范什么是自由意志的沉淪。 鐘彌手里捏著他二十歲的青澀照片,三十歲的沈弗崢叫她欲生欲死。 第56章 老狐貍 夏夜難眠 八月份, 鐘彌回了一趟州市。 一是胡葭荔要訂婚,二是她一整個夏天忙忙碌碌都沒有回家。 章女士打電話說她找的工作一份比一份忙,現在連回老家做身旗袍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了, 問她平時辛不辛苦。 好在章女士見到鐘彌真人,還算滿意。 上下打量后, 露出笑說,本來以為你一個人在外面吃不好好吃, 睡不好好睡, 過年在家養起來的一點rou,到夏天肯定又瘦完了。 沒想到,鐘彌看著像過好了。 鐘彌摸摸自己的臉和腰,問是胖了嗎? 淑敏姨替她把行李送到樓上,接著話說:“不胖!半點不胖!再長十斤rou才剛剛好, 你們現在這些小姑娘, 一個勁減肥,瘦成那樣哪好看了,年紀輕輕, 皮包骨頭, 瞧著顯苦相, 有點rou才好看呢。” rou眼不實。 隔天上午鐘彌跟著章女士一塊出門,寶緞坊的老板拿皮尺環身一量, 本子上記錄的數據不會有假。 鐘彌的三圍比較去年夏天都往上增了些, 腰圍浮動最小。 長袍老板往肩上掛皮尺,又在本子上記一筆, 抬頭沖鐘彌笑:“你這身材是越來越好了, 我們店里的假人模特都不敢按你這三圍做。” 說完, 他繼續抻開軟尺量其他數據, 跟一旁看料子的章女士說,“你這基因好,女兒越養越漂亮。” 章女士也笑,她在老友面前一般不夸鐘彌。 但她面相如春風,笑起來溫柔,不是夸也是夸了:“你是不知道她多叫人cao心。” 長袍老板眨眨眼,跟鐘彌逗趣說:“你mama前一陣子帶你那個好朋友和她對象來這兒做訂婚服,聽懂了沒,她這是想cao心了。” 章女士立馬澄清:“我可沒有啊,這種事,隨緣就好。” 店里學徒取來兩件新款式往鐘彌身前比量,跟她說這種改良的低領,簡化了盤扣設計,更方便搭項鏈珠寶。 鐘彌一心二用,一面看落地鏡里的自己,一面聽章女士說話,聽到章女士說隨緣就好,她本來想應和一句,隨緣就好。 但沒來得及開口,就聽章女士又說到胡葭荔。 “你去年說她找了個什么小混混,別說她父母,我聽了都替她急,她這次找的男朋友還挺好的,小伙子工作穩定,雖然大她幾歲,但品貌瞧著都還不錯,最重要的是家境相當,談婚論嫁起來,兩家都要省心不少。” 鐘彌映在鏡中的眉頭蹙起。 學徒察言觀色,說這款不喜歡啊?兩手一換又問,那這個呢?這個更古典更有女人味一點。 長袍老板應著章女士的話:“現在誰家養了二十幾年的閨女,那不都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父母嘴上說女兒喜歡就行,哪個忍心看女兒低嫁受苦?” “做父母當然怕女兒低嫁受苦,可太高攀了,也是要受罪的,最好還是家境相當,兩家都能說得上話,事事有商有量著來。” 章女士語調輕松,似隨口一提。 話落在鐘彌耳朵里,卻叫她輕松不起來,她深吸一口氣,看見章女士走過來,拿著一塊淺青的料子往鐘彌身上比,打量說:“好像有點暗了?” 長袍老板提醒:“去年做的差不多就是這個色,花紋更俏些,今年就不做青的了吧,珍珠白和豆蔻紫都好看,彌彌皮膚白,這種又嫩又淺的淡色最抬氣質。” 最后鐘彌沒選,照長袍老板的推薦,各做一身,款式也不同,珍珠白做氣質古典,豆蔻紫做改良新式。 這趟回來,鐘彌本來打算找個時間跟mama說自己戀愛的事,聽聽mama的意見,看要不要告訴外公。 可從寶緞坊回來,到參加完胡葭荔的訂婚宴,好幾次母女相對,鐘彌都是張口無言,章女士問她怎么了,她最后也都扯了些無關緊要的話講。 睡前輾轉,她一合眼腦子里就胡思亂想,干脆起來找事做。 新旗袍送來一件豆蔻紫,珍珠白那件重工,得到九月初才能寄去京市。 她換上新衣服,在鏡前打量,忽的就想起去年這時,有一模一樣的場景。 那時候她也曾夏夜難眠,為的是沈弗崢在寶緞坊雨窗前夸她的一句“很好看”。 她嫌腳上指甲單調,便從抽屜里翻出一瓶淡紫的指甲油,人坐椅子上,腳踩在桌沿,彎著腰,對著腳指甲一點點描色。 涂完一邊,她捏刷蓋的手,劃自己放在一邊的手機,把電話打給沈弗崢。 快十二點的時間,那頭不知道是應酬場合,還是朋友聚會。電話一接通,比沈弗崢那句“還沒睡?”聲音更清晰的,是一個陌生的男聲喊旁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