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38節
小姑娘點點頭:“想。” 她非常希望自己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樣。 沈弗崢摸摸她的小腦袋:“那吃吧,可以浪費,不要吃撐了,小朋友浪費不可恥?!?/br> 牛rou餅和面包都啃禿一角,小姑娘抬起頭,旁巍拿一張餐吧紙巾折成半角,給她擦去嘴角的面包屑和醬漬。 “爸爸,我可以吃那種白色的山楂嗎?” “可以啊,萍萍想吃什么都可以,過生日小壽星最大,爸爸去買,你跟沈叔叔在這里等著可以嗎?” 小姑娘露出不情愿的樣子。 離婚后,彭家力爭撫養權,孩子歸了彭東琳,旁巍平時能跟孩子見面的機會屈指可數,可小姑娘好像更喜歡爸爸,沈弗崢能看出來她對旁巍的那種依戀,便起身說:“叔叔去買,你跟爸爸在這里等可以嗎?” 小姑娘開心了:“可以,謝謝沈叔叔!” 買霜糖山楂的店附近就有,沈弗崢提著紙袋回來,漢堡還剩老大一個,桌椅邊只坐著旁巍一個人。 萍萍背來的毛絨書包也不在了。 “什么情況?” 彭東琳帶著兩個傭人來,把孩子抱走了,過來就怒火沖天的:“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你見萍萍,必須通過我!你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 旁巍心平氣和說:“離婚了,有些見面,我認為能免則免。” “你就那么不想再見到我?” 雖然坐的是露天餐吧,但店里還是有人看過來,小姑娘嚇得不輕,弱聲解釋:“……是我想吃漢堡。” 彭東琳瞪向她:“我不是說了,不許碰外頭那些不干不凈的東西!我說的話你為什么從來不聽?你不是他的種,倒真是很像他!” 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了她這副樣子,旁巍護著瑟縮的女兒,冷下臉色喝止:“彭東琳!你想罵誰可以直接罵,沒必要這樣指桑罵槐嚇孩子,沒有意思,真的。” 所謂的不干不凈都是她定義的,她也只能接受別人遵從。 婚姻不合,離婚是雙方的決定。 旁巍是想清楚了,她是完全想錯了,她以為旁家岌岌可危,但凡看清利弊,旁巍用不了多久就會回頭來求她。 離婚是為了復婚,是一種變相的警告和懲戒,是落鞭子前手臂要朝后蓄力,你以為那是遠離?只是想讓這個苦頭更深刻而已。 可旁巍離婚沒多久在外頭養了個女大學生,砸錢捧戲子這種臟手的低級事,他也做得出。 他果然亦如初見時一樣叫人驚艷,不走尋常路,他起先在旁家不受重視,就幾個邊角的文化收藏公司在手上,賣二手家具,他當年都能賣出自得其樂來,也算本事了。 彭東琳一度恨旁巍沒有事業心,旁人虎龍相斗,他演人淡如菊,他怎么不像他那個發小沈弗崢?不然他應該明白,彭家現在是她在挑大梁,他為什么不肯低頭跟她示好?有她這樣的老婆,拜托去燒香吧。 旁家從他們離婚那會兒就開始鬧分家,旁老爺子吊著一口氣,事情也拖到如今。 旁巍父母那邊也希望他們能復婚,旁家很傳統,婚姻在他們眼里一直是最便捷有效又一勞永逸的避險策略,所以這幾家里頭,也是旁家衰得最快。 最近他們跟旁巍說的話已經很難聽,叫他至少在前妻面前裝裝樣子。 “她再瘋,起碼對你真心一片,掌控欲也是愛,你三十幾歲的人了,怎么不明白呢,你現在外頭養的那個,除了年輕漂亮,有什么好的。” 肺腑之言了。 旁巍不聽,也不是圖外頭養的那個年輕漂亮,什么年輕漂亮的以前沒見過,他覺得可能是離婚后遲了十幾年的青春叛逆期到了,安分守己的楷模當夠了,就想干一些這些人不許這些人瞧不上的事兒。 這些人越失望,他就覺得自己越從殼里掙脫了一分。 他手上已經沒什么錢,前陣子又投了一部爛片,這感覺并不壞。 小姑娘的經紀人到他跟前小心翼翼提著這角色挺適合她,她從小學舞,有這份氣質,沒準兒就能出一個代表作,以后戲路就好走了。 旁巍聽了就點頭,東摳一點西湊一點,先拿了兩千萬,往出品人里添了個名字。 從商場出來,旁巍仰面,看了會兒團了霾的天,長長一嘆,像是悲極反笑,跟沈弗崢說:“你看看我,二十出頭家里安排結婚,我就結了,她生不了孩子,說領養一個,也養了,什么都妥協過了,現在呢?” 樓要倒,再添多少瓦都是多余。 四九城里風云突變,大廈將傾是常事,能力挽狂瀾的又有幾個? 沈弗崢打趣著安慰好友:“現在是個二手男人,搗騰二手貨,越活越招牌了,下次春拍預展記得喊我,去給你捧捧場?!?/br> 旁巍苦笑一下,從紙袋里撿出顆霜糖山楂球,酸里嘗出甜味。 兩人在附近的清吧喝酒喝到天黑,沈弗崢聽旁巍倒苦水,也沒什么可倒,除了那個小明星他半點不了解,其他早就知情。 旁巍喝多了,被司機架著,腳步虛晃往外走,忽想起沈弗崢車鑰匙還在他這兒,他從兜里掏出來,丟給他,醉里不忘損人一把:“開什么邁巴赫呀,沒品味?!?/br> 買車的事,是從州市回來的某一天,他忽然想起,交給盛澎去辦的,京市當時就有一輛頂配的,車漆顏色不對,沈弗崢也不要,指明了,就要這一款,最近才等到。 沈弗崢擺擺手:“你懂什么是寶駒?趕緊回去吧?!?/br> 旁巍對他說:“那你別自己開車啊,叫老林來。” “知道——等等!” 沈弗崢忽的揚聲喊住他,“我鑰匙上的掛件呢?” 腦子喝暈了,旁巍踉踉蹌蹌又坐回來,酒氣燒喉,灌了兩杯檸檬水,趴臺子上,緩了半個多小時,他才尋到一點頭緒。 “好像……應該……掉商場里了,她mama非叫傭人抱她走,萍萍當時嚇哭了,彭東琳哄著去給她買別的禮物,好像……扯掉了,也不確定……” 沈弗崢沒喝多少,送走旁巍,吩咐老林去商場找東西,老林一看時間,擔心說:“這個點兒,商場快打烊了?!?/br> 沈弗崢蹙了眉。 老林知道,他這是很不高興了。 之后商場燈火通明,直到尋回那么個小玩意,車子往夜色深處開,這一天的人仰馬翻仿佛才堪堪安靜下來。 說靜也不靜。 那是一種靜默之上的喧囂,無聲勝有聲。 就像沈弗崢之前說的那句“算了吧”,老林現在才悟過來,那不是翻篇的意思,也半點沒有翻篇的意思。 那句算了吧,更像是遇到了生僻詞,搞不明白,先卡在這一頁,他沒打算看別的書,書還像那小掛件一樣,攥在手里,擱在腿上,他還是要往下讀的。 第27章 昌平園 胭脂寶褶 京市冬天氣候干冷, 不宜居。 十一月末,京市下了第一場雪,雪停的頭天, 沈弗崢的母親和大伯母準備坐私人飛機飛國外,去看看沈弗月的婚房。 她那位未婚夫是留學讀書認識的, 但沈老爺子不滿意,華裔, 還不太會說中文, 徒有新貴的噱頭,說難聽了就是在金融街混口飯的資本掮客。 老一輩最瞧不上風口搏食,不安穩不富貴,總之是不好。 老大這一門,先是沈弗永夭折, 后是沈兆之病故, 大媳婦兒本本分分孀居這些年,帶著一個女兒也不容易。 沈弗月雖是孫輩里唯一的女孩兒,但性子傲, 除了對她四哥肯露幾分好顏色, 跟誰都說不到一塊去。 婚事上再不如她的意, 怕是要跟家里人再生齟齬。 這場戀愛談了不少年,沈老爺子歲數也大了, 杖朝之年還有心力去管的事越來越少, 最后聽之任之,倆人磨到去年才定了婚。 往年冬天, 家里這些女性長輩也愛去國外度假, 短則半月, 長則待到年前。 外頭的雪還沒化干凈, 何瑜走前收著衣服,還問沈弗崢要不要同她們一起。 沈弗崢說忙。 何瑜看著兒子,哼一聲,指一件牽牛紫的羊絨套裝,提醒傭人熨一遍再收進箱子里。 外頭有個臉生的小男孩瘋跑過去,年輕的保姆在后頭追著哄著,叫他慢點跑別摔著。 臉雖生,但這小孩兒昨天才喊過她一聲三奶奶。 何瑜包上一封厚厚紅包,她保養好,皮膚白皙,菩薩似的面孔,瞧著就善,笑著夸,哎呦真可愛。 扭臉跟沈弗崢從茶廳出來就換了臉色,再多一份笑都懶得給。 沈弗良的那個私生子,果然是外頭野路子養出來的,年紀才多大,小聰明不少,半點純真沒有,厭得像個野猴子。 何瑜喝過洋墨水,嫁進沈家這么多年也拗不過來愛茶勝過咖啡,這會兒看著小孩兒和保姆跑過去,捧著薄薄的骨瓷杯子,心里嫌著野路子上不得臺面,轉念瞧著沈弗崢又格外滿意。 還好她的兒子有本事又不叫人cao心。 誰敢cao他的心? 上一個往她兒子身上打主意的,氣得昨天的家宴都不來了。 何瑜說:“我有個老同學的女兒,還沒結婚,跟你年紀差不多大,本來想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想想算了,你小姑姑之前想給你介紹蔣騅的堂姐,還特意去老爺子跟前說什么親上加親,人家拜月老,想拴的是你啊,你倒好,轉手把紅繩丟到你二伯家去了,他家倒是樂意接,蔣小姐好好一個黃花大閨女,現在嫁過去要給人當后媽,你小姑姑跟姑父之間關系本來就差,現在蔣家要恨死你小姑姑了。” 說完,養尊處優的纖細手指一點沈弗崢,“你小姑姑現在也要恨死你了。” “小姑姑和姑父怎么就關系不好了?她平時不是很順姑父的意么?” “表面和睦罷了,誰知道關起門來都怎么吵。”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何瑜露出一個沒得計較的表情,“而且你姑父這么多年,心里都是有人的?!?/br> “據說當年你小姑姑答應了,只要那位章小姐回頭,就放你姑父自由身,你姑父才肯和她結這個婚的。” “你小姑姑既聰明又笨,捏準了章家人寧折不彎,章小姐是不可能回頭的,就像你爺爺,這么多年,沈家人一年又一年去州市看望,什么禮數都做全了,那位章老先生也從沒回過京市一趟?!?/br> 何瑜放下杯子起身,拂拂衣褶,笑盈盈跟沈弗崢說,“做人呢,一定要面善心狠,那些鬧得張牙舞爪的,都是被捏著痛處的軟柿子,成不了氣候。” 她沒察覺說這話時,沈弗崢神色里的一絲異樣,錯身從他身邊走過去看行李收得怎么樣。 人進了衣帽間,聲音又傳出來。 “你不跟我們去也好,這場雪下的,旁家老爺子去世了,你爺爺多少心里難過,旁老爺子以前還是跟章老先生一塊舞文弄墨的,唉,今年昌平園的戲不知道還會不會唱?!?/br> 何瑜前腳一走,戲帖就送來沈家。 初雪一過,昌平園開戲,照慣例,一連唱三天。 論資排輩,各家領著老老小小,坐哪兒都有講究,今年前排空了一張椅子。 上來就是一出《生死恨》,說什么花好月圓人亦壽,山河萬里幾多愁,悲悲愴愴,應了歲末衰雪的景,起了故友長辭的頭。 說是聽戲,現在年輕人幾個能一坐幾個小時,從早到晚,聽這些吊著嗓子的婉轉花腔,附庸風雅,點卯陪坐罷了。 昌平園那么大,水榭回廊,梅園小徑,人來人往,碰頭都要打招呼,說白了跟京市大媽的公園相親角也沒區別。 何瑜從小教他,面善心狠,沈弗崢有些愧意,三十年了,學不來十成十。 碰見蔣騅帶著女朋友小魚過來,身旁還有那位蔣小姐,跟沈家結親是大喜事,嫁給沈弗良卻是個噩耗,離上回在沈家見,不到兩個月,這位蔣小姐眼見著憔悴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