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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腔 第36節

    但奇哉,這世界風水輪流轉,亂丟東西的人,也會有被人亂丟的一天。

    大概是約了人來搬東西,何曼琪完全沒有著急的樣子,翹著腿,坐在宿舍椅子上玩手機,見鐘彌回來,跟領到主線任務似的神情一凜。

    “彌彌回來啦?!?/br>
    鐘彌放下運動包,淡淡應了一聲。

    何曼琪起身,走過來,鐘彌禮貌伸手擋了一下,格出彼此間的距離,抽一張濕巾擦著臉說:“我淌汗了,味道不太好聞。”

    何曼琪知道這是生分了。

    雖然之前她跟鐘彌關系也好不到哪里去,可那會兒看著鐘彌不冷不淡的樣子,她無所謂,想著反正鐘彌高冷嘛,跟誰都關系一般。

    現在大概是自己心虛,總覺得鐘彌是刻意疏遠她。

    房子就是這兩天找的,她要搬出去了,彭東新摟著她,說那晚上給她開個喬遷趴,想在哪家夜場隨她定。

    “把你想喊的jiejiemeimei都喊上,玩兒嘛,就是要熱鬧要開心,別忘了你宿舍的那位?!?/br>
    當時她渾身別扭,又不得不擠出笑:“彌彌她好像不怎么喜歡來這種地方玩?!?/br>
    彭東新冷淡又曖昧地往她臉上輕輕吹煙,捏了一把她的腰,吃痛之際,旁邊有常跟彭東新搭伙一塊玩兒的男人哈哈大笑說:“她不喜歡來這種地方玩?娜娜,看來你跟鐘彌關系真不怎么樣啊,就今年上半年,幾月份來著,就在這地兒,鐘彌生吹了一瓶人頭馬,咱們彭少才放人的,她挺喜歡玩的,跳舞還特好看,對吧?”他問周邊人要了一聲認同,隨即下了結論。

    “她現在是不敢隨便出來玩了!慫了!哈哈哈。”

    那些男的女的都在笑。

    何曼琪不知道他們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好像把一個姑娘逼得束手束腳是件多了不起的事一樣,他剛剛喊她娜娜,她都沒有笑,誰是娜娜???

    彭東新拍拍她走神的臉:“乖乖,懂了嗎?”

    她生硬地點點頭:“嗯,我會通知彌彌的?!?/br>
    “好好通知,知道嗎?”

    此刻,她站在鐘彌面前,話到嘴邊,欲言又止。

    身邊杵著一個大活人,實在擋手擋腳,天氣陰濕,毛巾晾不干,鐘彌從柜子里新拿了一條干凈毛巾準備洗澡,側過身,與何曼琪正面對上:“怎么了?有事?”

    說著從她身邊走過。

    何曼琪跟著轉身:“就是……我不是要搬出去了嗎?你之后又要回老家,咱們以后估計見面的機會也不太多了,晚上有個趴,彌彌,你要不要過來一起玩?”

    “都有誰?。俊?/br>
    鐘彌應得自然,仿佛還拿她當一個值得送別得同宿同學。

    何曼琪喉嚨一滾:“……彭,彭東新……”

    鐘彌停在衛生間門口,里頭的暖燈把人的身影照得仿佛立于濃郁黃昏之中,暖光融融,鐘彌卻覺得后背冷了一下。

    鐘彌轉過身來,在何曼琪臉上看到明晃晃的尷尬和心虛。

    “彌彌……對不起,你還是別去了吧。”

    對人的期待一再放低會有什么后果?

    得到一絲心軟,居然都想下意識感謝。

    “曼琪,只要你堅定,你覺得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不管別人怎么說,對你而言其實都是無關緊要的?!?/br>
    說完,鐘彌進浴室,關上了門,何曼琪怔在原地,倒不是為自己,而是想到曾經的自己。

    那時候她們大二,靳月的經紀人來校幫她辦休學手續,順帶清空了宿舍桌位床鋪上的所有東西。

    那晚,整棟女宿幾乎都在議論。

    她和鄭雯雯也不能免俗。

    她們站在象牙塔里看名利場,就像站在春天看冬天花木,猜測她們的萎靡,指責她們的衰敗,事不關己的時候,分析得頭頭是道,什么道德與墮落,什么人性與誘惑,洋洋灑灑,出口成章。

    那晚她探出腦袋問:“彌彌,你覺得是不是?人哪有那么多苦衷?。窟€當是解放前吃不飽穿不暖呢,說到底,還不是不自愛?!?/br>
    那時候,鐘彌好像就是這么回答的。

    “人為自己活,別人怎么說怎么認為,都無關緊要。”

    何曼琪咽了咽喉嚨,沒再說話,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沒過一會兒,她手機響了,幾分鐘后,宿舍進來一個染金發的女生,陪她一起把簡便的行李拎走。

    當晚鐘彌就點開了租房軟件。

    不能低估人性里的惡,為了安全起見,她覺得還是搬出去安心一點。

    不考慮租金問題,找房子其實是挺輕松的事兒,她很快就挑中了一套一居室的公寓,約了中介看房子,當天就定了下來。房東見她爽快又是個沒養貓狗的小姑娘,給租金抹了零頭。

    鐘彌是宿舍里最后一個搬走的。

    帶上門的一瞬,她俗套地感慨光陰飛逝,大一開學的畫面仍鮮活,仿佛就在昨日。

    開學鐘彌是宿舍里最后一個到的,那天陣仗很大,章女士,淑敏姨,還有一個戲班里的青衣jiejie,青衣jiejie是約了來這邊的醫院做激光美容,跟她們的車子過來,預約還在第二天,當天就一塊來送鐘彌進校報名。

    青衣jiejie和淑敏姨都是勤快人,大包小裹一個不讓鐘彌拎,進宿舍揮拖把擰抹布,擦這兒洗那兒,忙前忙后。

    章女士一身藕色緞面旗袍,顯年輕,顯貴氣,人抬衣,衣抬人,就是民國劇里都難找到她這樣有韻味的旗袍美人。

    端端坐在柜子前,一邊替鐘彌收拾衣裳,一邊叮囑她軍訓別被曬傷。

    連隔壁宿舍都有人伸腦袋來看,當鐘彌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小姐。

    晚上聊天,鐘彌說自己小地方來的,其他三個人還不信。

    鐘彌說真是小地方。

    “我家在州市。”

    她們都面露茫然,連州市在南在北都沒概念,鐘彌說到陵陽山,她們才恍然大悟。

    佛山菩薩全國知名。

    那會兒天真猶在,熱絡尚存,還說以后有機會要一起去拜佛燒香,愿望都擬好,鐘彌不記得那晚她們說要去菩薩面前許什么愿了。

    或許,她們自己也不記得了。

    -

    新地址鐘彌只告訴了靳月,隔天快遞員按門鈴送來一束香水百合,小卡片上寫著四個字——喜遷新居。

    公寓很新,家電家具也齊全。

    鐘彌沒再往里添東西。

    她對京市好像永遠缺一份歸屬感,也不覺得自己以后會留在這里,要不是前腳剛跟mama說了自己留在這里不回去了,搞不好這會兒又卷鋪蓋回了州市。

    最近跟胡葭荔聊天,得知閨蜜又在愛河邊緣搖搖欲墜,鐘彌提醒她,找男人得擦亮雙眼。

    男人就像應季的水果,爛得很多,又具有偽裝性,有的熟得過快,說爛就爛了。

    戀愛腦閨蜜本次闖蕩愛河,自我感覺依舊良好:“是吃席的時候家里親戚介紹認識的,也沒有熟得很快,就……還天天聊著呢,我覺得他挺好的,要不彌彌你下次回來再幫我看看?”

    鐘彌說算了,聲音懨懨的:“我看男人的眼光不好。”

    胡葭荔夸張吹捧道:“你看男人的眼光還不好?。课腋杏X你的眼光是最好的了!高中那會兒好多女生迷徐子熠,富二代嘛,又帥又有錢,但你偏偏選了周霖,事實證明,徐子熠就是一個徒有皮囊的媽寶男,周霖就是好啊,不愧是你看中的潛力股,斯文正經長得帥,名校出身,現在一堆女友粉?!?/br>
    “等等——”

    鐘彌沒反應過來,“什么女友粉,誰的女友粉?”

    “周霖啊,那么火的綜藝你都沒追嗎?”

    胡葭荔說的是一檔科學類競技真人秀,匯聚一堆高智商選手上節目燒腦子,讓作為普通人的觀眾大開眼界,嘆為觀止。

    最近熱度挺大。

    而鐘彌那位前男友,名校顏值疊buff,節目里人氣頗高。

    鐘彌說自己最近沒空,沒關注那些。

    胡葭荔緊跟著問:“那你最近都在忙什么???不是說京市舞劇院的實習去不了嗎?你重新在京市找實習了?”

    “找了一個,不在京市。”

    靳月之前拍打戲肌rou拉傷,醫生建議多休養,現在新戲角色是個舞女,一舞動京城的設定,舞蹈戲份很重,有些高難度動作,需要找一個舞蹈替身。

    她和靳月大學入學就一起跳過《并蒂花開》,濃妝彩裙一換,同樣的纖細和柔軟,再找不出來身形更相似的了。

    鐘彌去了要跟組一段時間,實習證明的事也能迎刃而解,她想想,覺得也挺好的,不然干干留在京市,也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

    那天她跟大學社團的幾個朋友吃飯,散場路過廣場旁邊的興趣班,干凈明亮的教室,十來個小女孩兒跟著老師學動作,七八歲的樣子,軟萌又認真。

    她想起自己在州市的那份實習。

    如果沒有沈弗崢,她現在可能也在州市的某間教室鏡子前,教小朋友跳舞。

    十月二十七晚上,離這天結束還剩三個半小時,鐘彌打車趕回京舞女宿樓下,從楊助理手里取走一份東西,鎏金綠的長盒子,里頭是一幅輾轉歸來的佛頭青牡丹。

    玉蘭樹下夜風鉆骨,鐘彌望著旁邊一輛掛京牌的轎車:“你開車……進來的?”

    “旁先生的車,之前辦事來過幾趟,跟門衛打了聲招呼?!?/br>
    楊助理隨口一說。

    鐘彌抿唇,稍點頭,配合著,仿佛這真是一件云淡風輕的事。

    “麻煩您跑這一趟了,謝謝?!?/br>
    中國人說話很有藝術的,再次感謝,不一定是多感謝的意思,更多時候像在提醒,謝都謝過了,就到這兒吧,充作告別。

    楊助理不是不知禮數的人,這點話外音都聽不出,特助也別干了。

    領命辦事,過來之前老板吩咐了,得通知鐘小姐一聲,沈先生今晚慶生,人不多,都是圈里常來往的朋友,問她要不要來,話說好聽一點,小姑娘嘛就是要哄著來的。

    這話也是很有意思的。

    不說那位沈先生,單是今晚到場的人,哪一個不是身貴名顯,尋常人想見一面都得排號等著。

    這位鐘小姐年紀不大,本事不小。

    居然哄都哄不來。

    楊助理被鐘彌婉拒,得了一句您路上開車注意安全,解了西裝的一???,上車跟司機納罕道:“這學校是真出奇人?!?/br>
    那幅畫的消檔流程早走完了,楊助理很上道地問自家老板,是寄給鐘小姐還是寄給沈先生?

    旁巍說不用寄,留著當賀禮。

    還給鐘彌,最后估計也是到沈弗崢手里,那他自己送,不賀生辰了,沈弗崢都多少年沒談過戀愛了,挺值得一賀,沒想到,滿場找遍,沒看見鐘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