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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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弗崢先笑,“我這個年紀(jì)的人?我是什么年紀(jì)的人?” 他的故意為難叫鐘彌臉頰微微發(fā)燙。 她懷疑是剛剛那口葡萄酒下腹,立即起了反應(yīng)。 “你自己幾歲你不知道嗎?” “三十歲怎么了?很老了嗎?跟你有代溝?” 鐘彌抿著一口酒,搖搖頭。 他問了三個問題,她這無聲的動作也不指明在否定哪個問題,又或者都否定。 “我還要再喝一點。” 鐘彌把杯子推過去,等沈弗崢動作。 淺淡的琥珀黃,暖光下,似晶瑩流淌的黃金,散開發(fā)酵的甜香氣,的確當(dāng)?shù)闷鹋晕≌f很多女孩子喜歡。 好像女孩子們天然地喜歡這些輕盈甜蜜,帶著夢幻色彩的東西。 鐘彌晃晃酒杯,稚氣地睜大眼,觀察細(xì)小的氣泡一顆顆破裂。 所以—— 粉紅稅從天而降,像鐮刀一樣從女性身上收割暴利。 乖女愛壞男,白紙一樣的姑娘最適合演青春疼痛電影。 很好很好的時候,就會好得像在透支未來。 這種居安思危叫人不開心。 鐘彌主動展開話題,就由手里這一杯酒開始,她問沈弗崢:“你知不知道,螃蟹不可以和葡萄一起吃?” “知道,螃蟹和葡萄一起食用,容易腹痛不消化,葡萄含酸,柿子和山楂也不能跟螃蟹一起吃,怎么了呢?你誤食過?” 鐘彌搖搖頭,一手托腮慢慢咽酒,另一手輕晃空空的杯子:“那為什么吃螃蟹可以喝葡萄酒?” 誰能想到這家五星級的餐廳,夜景最佳的臨窗位置,正在進行一場科普問答。 “葡萄酒能殺菌去腥,配海鮮不容易食物中毒,白葡萄酒清爽,也比紅酒殺菌作用更好,跟海鮮是絕配。” 他耐心回答,又問:“這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有啊,”鐘彌點頭,這回她自己起身去拿酒來倒,仰脖喝下一口,彎起嘴角道,“這說明——” “兩種不適合放在一起的東西,如果有一天適合放在一起了,一定是其中一種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這是絕配的代價!” 沈弗崢看著她臉上盈起的笑容,覺得她是不是已經(jīng)有醉意了,這時候清蒸螃蟹隨另一道時蔬一并送上來,他適時提醒:“不要喝太快了,你酒量不好,容易醉。” 鐘彌故意笑著:“我喝醉了不好嗎?” 他不痛不癢把問題拋回來,縱容著,好像全聽她的意思:“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說實話就好了。” “實話就是那先別醉。” 鐘彌噗嗤一聲笑:“你這個人看著很好講話,但其實——” 內(nèi)心的感受不好形容。 她覺得這人身上有一股不動聲色的強勢,表面從容,不計較,內(nèi)里卻掌控欲十足,進入他的地盤,就得按他的行事風(fēng)格來走,如果不能,就會被淘汰出局。 這是渡河小卒的起始規(guī)則。 身邊都是肯聽調(diào)遣的人,這樣的人,何必有厲色? 自然看著很好講話。 “但其實怎么?” 他身后是遙遠(yuǎn)的燈火夜景,夢幻璀璨,不切實際,襯得他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好似是唯一能把握的真實。 鐘彌看著他,好半天說出一句,“……也不是很好講話。” 沈弗崢抬下頜提示她:“吃蟹,趁熱吃,涼了會有點腥。” 鐘彌斂下目光看,長長的竹編盤,斜放四只橙黃的大閘蟹,視線一挑,她對沈弗崢說:“那我也跟你說實話吧,其實我不會吃螃蟹。” “不喜歡?” “不知道喜不喜歡,反正不會剝。” 鐘彌跟他講自己小時候的一樁事。 太小,也不記得是不是第一次吃蟹了,反正是她記憶里的第一次。 好像是哪年的中秋節(jié)。 不少親戚來家里吃飯,那會兒才多大,剝個螃蟹都費力,她就捧著胡啃,咬到蟹腮,覺得不好吃想扔到碗里。 表姨瞧見,先說她一個小姑娘怎么吃相這么不斯文,死活把她拽到小桌子旁,然后頗得意地講給一屋子人聽,叫她學(xué)學(xué)表姐,教她先剝哪里再除去哪里,得像表姐那樣規(guī)規(guī)矩矩坐著,有個淑女的樣子。 她不想學(xué)任何人。 日后桌上有蟹便說有點過敏,吃了皮膚癢。 其實沒有過敏,只是不喜歡,又不想聽人來勸。 索性把話說絕。 聽她說話時,沈弗崢已經(jīng)凈了手,慢條斯理拆解螃蟹,殼放碟里,rou和黃剝進小碗,抽空看她一眼,評價說:“年紀(jì)不大,脾氣倒是挺大的。” 鐘彌夾茶樹菇放到自己碗里,也不否認(rèn):“你才知道啊。” 好似勸人早認(rèn)清。 “小姑娘脾氣大一點,有時候也不是壞事。”幾只蟹腿剝干凈,他端起小碗,微微起身靠近過來,放在鐘彌手邊。 “吃吧。” 雖然他剝蟹的時候,就有過猜想,但猜想被他的行動證實,鐘彌還是頓了下。 好歹這是第一個給她剝螃蟹的人。 還是個男人。 沈弗崢察覺她的怔然,坐回原位,用濕毛巾簡單揩著修長的手說:“不是不過敏么?這個季節(jié)蟹應(yīng)該挺不錯的。” 鐘彌捧起小碗,這只拆解完畢的蟹,袒露的是一只蟹的全部。 卻也代表著沈弗崢愿意袒露的一部分。 他肯為她做到這步。 于是,鐘彌便心安理得享用,吃到第三只,他還在剝。 吃得總比剝得快,鐘彌也不嫌腥,手上開開合合折一根細(xì)長的螃蟹腿玩。 她有點好奇,按他中午空腹吃辣都說傷胃的養(yǎng)生論調(diào),這會兒不應(yīng)該說螃蟹寒性太重,吃太多,傷健康嗎? 沈弗崢聽了她的問題,露出淡淡一個笑。 “我沒那么追求健康,你真拿我當(dāng)老年人了?我煙酒都嗜,大概率也不會戒掉了。” “你好像很少抽煙,我以為你沒什么煙癮。” “社交場合喝酒很難免,除了酒,其他會讓人上癮的嗜好,我不喜歡讓人知道。” 抽煙也喜歡獨處的時候抽。 鐘彌還在想他話里的意思。 他將第四只蟹給她:“我大學(xué)時參加過一場辯論——清醒地屈服于欲望算不算一種失控。” “你是正方還是反方?” “正方。” 屈服于欲望是一種失控。 所謂清醒,只能說這種失控已經(jīng)很嚴(yán)重了。 “贏了嗎?” “贏了。” 鐘彌點頭,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 人是一種另類的銘器,過往種種皆有跡可循。 有些人,從不上趕著冒頭掐尖,看著像是被動于順風(fēng)順?biāo)善妹簧忌儆袛】儭?/br> 這種人往往也情感淡薄。 因為什么都有,所以什么都不愛。 鐘彌忽然有點懂了,他之前說的“最大的誠意”。 沈弗崢問她:“還吃嗎?” 一碟四只,都進了她肚子里。 “還可以吃嗎?” 聞聲,沈弗崢抬手招來服務(wù)生,又要了一份清蒸蟹。 鐘彌有點不好意思,一個是需要人家剝,另一個是…… “會不會吃太多了。” 她正后悔,打算說不用再上了,連說辭都想好,搬他剛剛的話,說人不能屈服于欲望,食欲也是欲。 沈弗崢先開了口,他說:“不算多。” “補給你小時候的。” 這句話具有怎樣的魔力? 叫鐘彌立馬想起六七歲對著螃蟹束手無策的自己,那老舊畫面里,沒有大嗓門喋喋不休的表姨,沒有繃直腰板作淑女楷模的表姐,忽然新出一塊來—— 小小的她齊劉海細(xì)軟,穿蓬蓬的裙子,安靜乖巧趴桌上玩布娃娃,桌邊是隔著遙遠(yuǎn)年月,替她剝螃蟹的沈弗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