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19節
“希望您老板那邊可以配合走一下拍賣行的消檔流程,因為我外公已經封筆很多年,有新作重新被投到拍賣市場這件事對他影響非常不好,如果您老板那邊還有其他訴求,我們也可以再商量。” 楊助理回復她:“這個情況我需要跟老板匯報,具體決定也需要老板來拿,我做不了主。” “好的。”因為在京市得罪過人,又深知京市圈小,鐘彌擔心好巧不巧兩件事湊到一起來,“恕我冒昧,方便問一下您老板姓什么嗎?” “旁,旁邊的旁。” 鐘彌松氣:“好的,感謝,麻煩您匯報了。” 對面回復:“應該的,為老板處理事務就是我的工作內容。” 隔天早上,鐘彌收到楊助理的回電。 “這幅畫我們老板一開始就看出不是章老先生的親筆,也不在乎是不是真跡,只覺得很有意思,是買來打算送朋友的,了解到鐘小姐這邊的情況,我們老板也能體諒,愿意跟您面談溝通,不過他近期都沒有去州市的計劃。” 鐘彌坐在床上,睡意全然退去:“好的,我今天就可以去京市。” 那邊為難著說:“但具體什么時候見面老板沒定,今天恐怕不行,他最近行程比較忙,可能會隨時有空,也可能很長時間沒空。” 言外之意鐘彌聽懂了,隨叫隨到。 有求于人就要有有求于人的樣子,鐘彌好聲說:“沒關系,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會在京市,時間方面我可以完全配合,只要旁先生有空,請您第一時間聯系我。” 當天中午鐘彌就簡單收拾行李,坐上了去京市的高鐵。 出站時,天色陰沉,大風刮得鐘彌身上的白色風衣獵獵作響,她墨鏡下的眼睛不舒服地瞇起來,太陽xue砰砰跳,有種中大獎的頭疼。 讀大學在京市待了三年,她對這個城市最好的印象就在九月。 天氣晴朗,溫度舒適,天高云淡,初秋是京市一年之中公認最適合出游的季節,剛好又臨近國慶,各大戶外景點即使不是周末都是游客扎堆的狀態。 九月極少見這樣的糟糕天氣。 給她碰上了。 鐘彌壓著白色報童帽,踩著黑色的過膝靴子,拉出租車門之前,她在深色車窗上窺見自己這一身如同奔喪的應景打扮。 司機師傅問她去哪兒? 帶上車門,鐘彌報地點:“京舞。” 到宿舍,鐘彌鑰匙沒用上,因為宿舍門是開著的,她進去放下小行李箱,看到自己桌子邊堆了幾個快遞。 她正在看寄件人,室友何曼琪貼著面膜,抱著一盆洗凈甩干的衣服進來,她驚道:“彌彌,你怎么回來啦?” “有點事要處理,你沒去實習嗎?” 說到實習,何曼琪嘆氣,去陽臺晾衣服:“哎,我跟你又不一樣嘍,鄒老師給我介紹的也不是什么好單位,不打算去了,這幾天在投簡歷,現在在考慮要不要去當模特,聽說能賺很多。” 捏著衣架,用力一抖濕衣的褶,何曼琪一下抖出記性,想起自己剛剛好像失言了。 鐘彌本來的安排是很好,但她現在去不成京市舞劇院了。 她站在陽臺側頭去看,鐘彌蹲在那里拆快遞,并沒有什么任何被刺激到的樣子,側臉平靜又漂亮。 “彌彌。” “嗯?”這些快遞上的寄件人和電話號碼都不是鐘彌熟悉的,她找裁紙刀打開,發現里頭是一些香水護膚品之類的東西。 何曼琪期待地邀請:“彌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面試模特啊?你條件這么好,肯定行的。” “我不喜歡當模特,祝你面試順利。” “那你實習的事怎么解決啊?”何曼琪面露擔心,“那個彭少爺不是說,如果你不答應他,他會讓你沒法兒在京市跳舞嗎?” 鐘彌不當事:“總能解決,大不了不待在京市就好了,”鐘彌把東西拆完,看向旁邊那張空置許久的床位,“這些東西都是靳月送的嗎?” “嗯,她助理寄來的,估計是品牌送給她,她用不掉才送來給我們的吧,小恩小惠,誰稀罕似的。” 鐘彌見她去浴室揭了面膜,回到自己位置上,拿起一罐大幾百的精粹水往臉上拍,一邊拍一邊表情豐富地說:“彌彌你說,她也不跟我們講她傍上了誰,會不會是那種糟老頭子?她不好意思講?怕我們笑話她?” 鐘彌低頭,何曼琪那瓶精粹水和自己手上的這個一模一樣,應該也是靳月送的。 “你又聽誰講的?” 何曼琪一臉天真:“班里女生都這么說啊,我剛剛去洗衣房還聽到人說呢,說上個月在羲和古都見到一個地中海跟靳月有說有笑進了電梯。” “哦,不對,人家現在有藝名了,不叫靳月了,應該是江——近——月——” 鐘彌問:“誰在洗衣房說的?之前隔壁宿舍那個徐凝?” 何曼琪驚到捂嘴:“你怎么知道?” 鐘彌一笑:“猜的。” 當初靳月由徐凝介紹去做宴會禮儀,徐凝身為學姐,每次拿到日薪都扣一筆錢才發到靳月手上,話里話外還要靳月拿她當恩人,最后有人當禮儀遇貴人,有人當完禮儀繼續一場接一場當禮儀,如今混得再好,也不過是個擺不上臺面的中介。 這種在漂亮姑娘里謀利打轉的中介,要說難聽了就很難聽了。 被子很久沒用,鐘彌拆下床單被罩去洗,今晚打算住酒店,忽然想到徐凝已經畢業怎么會又出現在女宿洗衣房。 “徐凝今天過來干什么?” “好像是她朋友開了模特公司,說福利很好,問我們幾個要不要去,還拿了一些香水小樣來,說是品牌送她的,我沒要。”何曼琪很小聲地說,“我說靳月送了我們正裝嘛……” 之后徐凝自然是一通陰陽怪氣,怎么惡心怎么說靳月。 鐘彌猜得到。 不過,她也有沒猜到的。 今天徐凝過來的時候,還問到鐘彌了,何曼琪說鐘彌不在,不知道開學會不會過來。 徐凝冷哼一聲,沖著何曼琪說:“你們宿舍也真是出人才,一個是真勢利,一個是假清高,絕了,你瞧著吧,鐘彌最后絕對會巴巴跟了那個姓彭的,這種事我見得多了,人家彭少爺今天法拉利明天保時捷的,你當她真的一點不心動?給自己抬價呢!殊不知啊,那些有錢少爺見多了這種假清高的女的,嫌沒意思了,現在人家不追了吧,有她后悔的時候!” 說靳月就算了,何曼琪覺得靳月又是休學又是拍戲,多少沾些傳言的愛慕虛榮,可鐘彌什么也沒干,好好的實習機會沒了,說起來還挺慘的。 于是何曼琪就幫鐘彌說了句話:“彌彌不是那樣,彌彌跟靳月不一樣,她又不缺錢。” 徐凝拍她肩膀,高深莫測道:“曼琪啊,你太單純,你對人能有錢到什么程度還沒概念。” 這些,何曼琪都沒跟鐘彌說了。 把床單被罩送去洗衣房,鐘彌回來打濕兩張洗臉巾擦去桌子書柜上的薄灰,隨后收拾起衣服。 何曼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涂指甲油,時不時目光朝鐘彌投過去。 鐘彌很多衣服和包都不便宜。 一個人是否在優渥的環境中成長,無法偽裝,也無法隱藏。 就像收到靳月禮物,她和另一位室友很容易覺得靳月在炫耀,本質上是因為一種不愿意承認的嫉妒,因為這些對她們來說是很好的東西,而鐘彌不會。 即使曾經的室友當上了所謂明星,豪車接送,鐘彌毫不嫉妒。 不過何曼琪想,也是,鐘彌不必嫉妒。 因為追她的人也身份不凡,只要她愿意,豪車接送,她隨時可以擁有。 何曼琪狀似無意問:“對了,彌彌,好像沒聽你說過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我媽開了個茶樓。” “哦,那生意應該很好吧。” “還行吧。”鐘彌將近期打算穿的衣服收進箱子里,不想要還半新的衣服用袋子裝起來,打算送去樓下捐衣箱。 忙到天黑,鐘彌才將自己的床位上下打掃干凈。 何曼琪見她拿起包和行李箱準備走:“彌彌,你打掃這么干凈,不是打算在宿舍住嗎?” “住。”鐘彌說,“今晚先住酒店,明天太陽好,曬一下被子再睡,不然不舒服。” “哦,那拜拜。” “拜拜。” 人從門口消失,何曼琪想起來自己也很久沒曬過被子,也就這么睡了,她起身從床上拽一角被子聞聞,一股脂粉香,她喃喃:“會不舒服嗎?真嬌氣。” – 貴人事多,以前在鐘彌的世界里是一個很邊緣的概念,直到她被人從三天晾到五天,半點音訊也沒有。 她一度懷疑,那位楊助理是不是忘記有她這號人了。 處理完開學事宜后,她提著包,準備往學校練功房去,想著今天迎新晚會,藝術樓那邊應該沒什么人。 藝術樓負一樓是倉庫,鐘彌到那兒,幾個帶學生會志愿者袖標的男學生正搬東西,幾疊嶄新紅毯卷成厚厚一卷,顯然是有什么足不沾塵的貴客要來。 這時,一個挽低髻的優雅身影,從旁邊登記室出來,見到鐘彌眼神一亮,走過來說:“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聽鄭雯雯說,你前陣子回校了。” 鄭雯雯是鐘彌另一個室友。 鐘彌沒法說自己這趟來只是處理家中私事,沒有留京的打算,一時沉默。 搬紅毯的幾個男生走之前打招呼,說:“鄒老師,那我們先把東西送去禮堂門口。” 鄒老師應一聲,轉過頭繼續看著鐘彌:“怎么到校也不跟老師聯系?” “有點自己的事在忙。” 鄒老師拉著鐘彌,從藝術樓一路說到大禮堂門口。 京舞的禮堂有年頭了,橫幅紅毯花籃,樣樣件件擺足了也欠些氣派。 門口梁柱的漆是新漆,但舊物件耐不住粉飾,總能在細枝末節瞧出飽受風霜的痕跡來,年年傳言禮堂要換新樓了,雷聲大雨點小,好像始終缺一個飛黃騰達又樂善好施的校友。 鄒老師很委婉地跟鐘彌說,實習那事兒內情她了解到了,今天京市舞劇院的某位大領導也會來參觀指導,鐘彌大二就去舞劇院的特別獻禮里擔任過小組領舞,或許那位大領導對她還有印象。 鐘彌拒絕了老師引薦的好心。 她不糾結這位大領導記不記得自己,只是老師對內情了解還不夠透徹,不知道就是劇院的某大領導跟彭家沾親帶故,她才會被掐得那么死。 七八個排群舞的女學生穿著鮮艷飛揚的民族風裙子,從鐘彌身邊笑鬧而過,即使是布料粗糙,走線做工都經不住細究的表演服,也足夠明媚奪目。 青春本身就已經是最漂亮的東西了。 無花也是錦。 鄒老師語重心長告訴她:“彌彌,你還年輕,其實有時候低一低頭,不是壞事。” 鐘彌說:“謝謝老師,您忙吧,我就不打擾您了。” “鄭雯雯今天也有獨舞節目,不進去看看嗎?” “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