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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腔 第13節

    見朋友被調侃,臉都臊紅了,鐘彌盯著口無遮攔的盛澎,忍不住回嗆。

    “你更好看,那你——”

    那你是不是更像女孩子,這話還沒說完,一道清冷聲音插進來,截停了鐘彌的急躁。

    “他好看?”

    鐘彌望向沈弗崢,本該一鼓作氣的聲音,忽受打斷,成了啞火的灶頭,斷斷續續竄出幾縷小火苗,就徹底沒了聲。

    “也……也,不是,不是那個意思。”

    被沈弗崢打量的盛澎報應一樣的尷尬,嚷著說:“四哥,你這話有點傷我了,我也不磕磣吶,我大學那會兒也有的是小姑娘追好嘛。”

    鐘彌不給面子:“倒是沒看出來。”

    船離了岸。

    槳撥水紋,手撥弦,琵琶聲幽幽蕩開。

    行至一處,鐘彌指著岸邊一棟古建筑給沈弗崢看,圍墻上打著銅錢窗,瓦沿殘損,看著有些破舊了。

    她說以前學校春游還會去那兒,是個做紙的老鋪子,做出來的紙又糙又厚,小朋友都特別開心可以做手工,天氣好,只需要過兩天就可以收到自己做的紙,當春游紀念品。

    現在關了。

    “你念書倒是都很有意思。”

    鐘彌看向說話的沈弗崢,想起之前他評價資深導游時,說比他在劍橋讀唐代史還無聊,便回:“那你呢?以前在外國讀歷史系很無聊嗎?”

    他一時不語,就這么看著她。

    那幾秒的停頓,不知是在想更委婉的表述,還是故意將她自然的提問延伸得不自然。

    因這話在探聽他。

    他說:“我本碩讀的都是哲學,那晚跟你說的是一門選修課,外國人講不好中國的歷史,太無聊了,所以印象很深。”

    小維的琵琶又換了一首新曲子,正彈到一處轉折,鐘彌心里仿佛也有一根細弦彈動。

    是欲蓋彌彰的單音。

    “哦。”

    或許是水路不穩,他不似平時那樣端著,姿態放松,像一個限時敞開的,未知又豐饒的果園,引人一探究竟,甚至想收獲些什么。

    “哲學是to be,or not to be,這種嗎?”

    他嘴角輕翹,巧妙地接下:“that is a question.”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

    既答又沒答。

    鐘彌意外發現,他說英文時聲線沒有那種秩序感,反而是低沉悅耳的。

    那邊蔣騅夸小維琵琶彈得好,小維說是鐘彌的mama教得好,章女士才算彈得好,他這手琵琶不能比。

    “你mama教的啊,”盛澎看向鐘彌,又去問小維,“那彌彌肯定也會彈嘍?”

    小維太老實,立刻說:“嗯,我們倆一起學的。”

    鐘彌只能硬著頭皮抱琴獻丑,戴了指甲,全無手感,一碰弦,果然確認,連那點班門弄斧的本事也都全還回去了。

    沒彈完,連坐在離她最遠處的小維都不由自主搔搔耳朵替她難為情,為她解釋:“彌彌好像是很久很久沒碰了,她大學讀舞校,沒時間練,生疏很正常的。”

    鐘彌正想如此自我安慰,卻架不住對面的沈弗崢淡淡一笑,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正式初見那回,他跟她說的那句“鐘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怎么會沒有可講之處。”

    這下好了。

    不僅棋是飛行棋,琴也是一手爛琵琶。

    鐘彌不免羞惱,心想這人出現不到半個月,像是來她的人生里職業打假的。

    好在船行小半日,泊岸處離陵陽山很近,萬里無云的好天,碧藍如洗,群巒疊翠間,能看見一些佛寺廟宇的琉璃頂。

    盛澎問起拜佛的事:“人都來了,不去捐點香油錢,是不是不太好?”

    小維抱著琵琶,噗嗤一聲笑,又迅速低了聲音說:“你說的,好像菩薩是什么地頭蛇,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盛澎立馬高舉雙手擺起來:“我可沒這么說啊,我這是尊敬菩薩,那什么詞來著,虔誠!懂嗎?”

    鐘彌便告訴他:“你要是尊敬菩薩,那就更不能隨便去了。”

    “為什么啊,我就想燒個香拜個佛還不行嗎?”

    “陵陽山有幾十間廟,你拜不完的。”

    蔣騅說:“拜不完就拜不完唄。”

    “那怎么行,你今天拜了三五間,拍拍屁股就走了,你讓其他菩薩怎么看你?”鐘彌一語中的地質問他,“你這不是瞧不起菩薩么?”

    說得菩薩之間也有一套人情世故,切莫厚此薄彼。

    乍一聽,十分有道理。

    盛澎還真打消了拜佛念頭:“那州市也就這么大,不燒香拜佛,也沒什么別的可瞧了。”

    鐘彌道:“誰說的,不去拜佛,也可以去游夜市逛廟街啊,通常月尾有很多人放燈還愿,是最熱鬧的。”

    小維問:“還可以去馥華堂聽戲,你們去過嗎?”

    作者有話說:

    引用: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

    第10章 金魚燈 美好州市,你我共建

    八月份最熱鬧的一期廟會,并不在月末,因為傳統的情人節七夕更靠前些。

    這天月老廟的香火最盛,本來盛澎想去湊熱鬧。臨晚,鐘彌站在廟街入口,仰頭望山上漸遠漸小的燈火處,指月老廟大概的位置。

    盛澎:“這么遠?”

    鐘彌:“對啊。”

    那間寺在山頂,高高遙遙,像祭壇。

    平日里香火薄是路不好走,鮮有信徒,每到七夕這天,游客紛至,卻也有另一層意味——好像真能一口氣走上去,必定心有宏愿。

    小情小愛,撐不住這一路山高水迢。

    鐘彌說晚間沒纜車,徒步上山可能要走兩個小時,于是盛澎放棄了拜月老的念頭,一行人進了廟街。

    今晚游客多,不乏穿漢服古裝的漂亮姑娘,和架著長槍短炮調角度的攝影師。

    鐘彌跟他們解釋,這邊有好幾個薄有名氣的寫真館,租賃服飾,也管妝發,一條龍服務很周到。

    “這個天穿漢服很熱。”

    鐘彌轉頭看身邊的沈弗崢。

    他今天穿白襯衫,透風的軟綢料子,袖口折了幾折捋至小臂,廟街仿古的燈光昏黃老舊,讓那身白,失去了原有的正。

    察覺鐘彌的視線,他本來要望過來。

    鐘彌先一步與他錯開視線,看向后面的蔣騅和盛澎,一視同仁打量他們說,“而且你們看著,應該也不會喜歡這種拍照項目。”

    鐘彌跟他們提議:“前面有賣扇子的,可以自己題字的那種,要不要買一把?今晚好熱,剛好可以扇扇風。”

    木格紙紋的高懸燈箱,筆走蛇龍題著店鋪名——玲瓏十二扇。

    蔣騅咂摸這名兒,說聽著像個江湖門派。

    本地人缺乏這種神奇的初見聯想力,鐘彌扭頭懷疑:“有嗎?不就是個扇子店。”

    盛澎應和說有點那個意思:“還是那種暗殺門派,一水兒冷艷美女。”

    這話符合這兩天鐘彌觀察盛澎得出的浪蕩調性,她干干咧了一下嘴說:“那應該是你喜歡的那種的門派吧?”

    盛澎厚臉皮道,他看過美女門派有點多了,喜不喜歡,得看冷艷到什么程度。

    鐘彌無語,懶得跟他再聊,轉去問另一位非本地人:“你喜歡這種門派嗎?”

    是氣氛太好,叫她太肆無忌憚。

    鐘彌忘了。

    沈弗崢不是盛澎這種隨隨便便能談及喜好的人。

    也是心虛,問他任何問題,都有種被吸引、在好奇的曖昧,叫她不自然。

    她那個微仰面的眼神,明晃晃寫著我后悔問這個問題了,可沒有臺階下,等待審判一般,眉目凝著少見的緊張。

    好在沈弗崢沒有順話逗她,只接了一句話。

    “我不混江湖。”

    鐘彌立馬點頭應和:“看出來了。”

    尤其是從外公那兒得知他讀書早,根正苗紅,不混江湖才對,他跟舞刀弄槍的草寇賊子瞧著不沾邊。

    玲瓏十二扇門口置一張長桌,擺了好幾副筆墨,生意相當好,桌邊圍滿人,拿著扇子排隊。

    剛剛鐘彌說這就是個扇子店,實在低估了店家的商業頭腦。

    她好像去京市上大學后就沒再來逛過廟街,不知道店里除了直接成本價乘十,賣批發來的白紙面兒扇子,什么時候又賣起玉石木料,多了一項刻章服務。

    好在大道至簡,不管賣什么,在這條街上,砍價邏輯都是一樣的。

    第一口價,一定要殺到老板臉色突變,再你來我往漲一點,這樣才不算吃大虧。

    老板開價八百,鐘彌說二百。

    老板果然變了臉色,說這實實在在是八百的好料子。

    鐘彌笑道:“你這牙大的水頭,又是烏龜王八裂,也能說是好料子么?不刻章,拿回去頂多車珠子,還不夠瞧的呢,八百塊?再肥的外地客也不能這么宰啊。”

    “那五百,最低價了,翡翠都沒有買這么便宜的。”

    鐘彌手肘撐著柜臺,半是撒嬌地沖老板皺了皺鼻子,巴掌大的臉,一嗔一艷,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太貴啦,二百五不好聽,給你加十塊,二百六,你這門口都掛了牌子的,就當美好州市,你我共建啦。”

    盛澎這種錢多到兜里燒的公子哥,幾百塊掉地上都懶得撿,見鐘彌熟稔砍價也沒打擾,退居二線,同蔣騅并排站著,看那店主大爺被小姑娘兩句軟話一哄,立馬一邊說著真半點不賺了,一邊樂顛顛拿出包裝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