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3 限
兩天后鄭理帶著口罩進公司,他用彆腳的方式──假裝臉上脖子上任何看得見地方的咬痕都當做傷口包扎起來,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摔車般狼狽。 人人見著他都說騎車小心點,沒斷手斷腳大幸、年輕人別太衝動云云。連已經顯少跟他說話的蘇蘇和曼莉都忍不住出言關心,霎時鄭理感受到有別于一般的情緒,他發出開心的笑聲,啞著嗓子道謝。 回過身恰好看見嚴栩,朝他笑了一下,才想到口罩擋住了。 鄭理開始忙碌他荒廢兩天的工作,一邊等待小藝進公司。 小藝今天進來的晚,鄭理發現看到小藝的當下自己竟隱隱的發顫,收拾好的情緒像找到了裂縫出口叫囂著要出來,他低下頭反覆深呼吸,一遍遍催眠自己,只要說要離開、說要辭職就好…… 小藝快意地拎著冷飲進門瞥見鄭理時還愣了會,然后快步移動到他旁邊,彎腰關切。「要是不舒服不必急著上班,電話里還輕描淡寫,看起來很嚴重……」 鄭理抬頭望著他,壓制的情緒使他目光漠然,就像對待一個陌生人。 「……我可以了,只是小傷。」 小藝也不再多說,他又續道:「小藝,可以跟你借個時間嗎?」 「好。」他比了比外面,走進員休室。 鄭理彎腰從包里拿出一封信,嚴栩拄著頰看出他捏住信件的指尖透著白,沒有笑意。 鄭理一進去就開門見山的說:「我要辭職。」 小藝有些驚訝沒有接過手,很快的鄭理熟悉的虛偽消失了,訕笑道:「你要逃走嗎?」 「不是逃走,是你我理念不合,我不認為我可以在這邊發展得很好。」鄭理搖頭,小藝的挑釁讓他內心奇異的平靜。 「喔?你長大了呢。」小藝挑眉,這回是真有點訝異了。「但不論你怎么說,你的辭呈我都不會受理。」 「為什么?把一顆地雷放在身邊比較安心嗎?」鄭理斜眼瞄著小藝在他身周繞,后來索性不看。 「不是有一句話說:重要的東西要放在身邊嗎?」小藝停下腳步,輕挑的伸手觸碰鄭理下頷,這里是那晚他沒有傷害過的部位。鄭理揮掉小藝的手,退了一步。小藝不甚在意的聳肩一笑。「即使我強暴你都是因為喜歡你。你應該不知道吧,你就是會想讓人好好欺負的類型,尤其做無謂堅持的時候特別迷人。」 小藝的話讓他明瞭自己為什么會被玩弄的暈頭轉向,真假話半摻的情況下鄭理無法分辯真偽,而他的眼神跟表情也總是特別真誠,這樣的小藝真的極富魅力,光彩懾人。 卻是個惡魔。 「我不覺得這些是無謂的堅持,因為這是我的夢想。」鄭理迎視小藝,忽然間成長了許多,他不亢不卑的像是找回了大學時候的自己,挺直胸膛。「我會把一份辭呈給人資主管,希望你受理。」 「夢想值錢嗎?鄭理助理設計。」小藝笑著擺手,自信的步出員休室。 鄭理出來后小藝已經不見蹤影了,說出口與實際面對恐懼沒有想像中的困難。回頭他還是把多準備的一份給了人資,人資主管收下卻沒有打開,只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臂膀要他再回去想想。「很有前途的年輕人啊,不要隨便放棄工作。」 鄭理那時心想,要是這時候把小藝抄襲違法跟強暴的罪行一次拱出來,會不會對他造成強大的殺傷力?最后他什么也沒做。 小藝一直到中午都沒有回辦公室,嚴栩找鄭理一起外出吃飯,坐下的時候鄭理可以很明顯的感受到嚴栩的好心情。 「你心情很好?」 嚴栩笑著點頭。「很高興看見你這么堅強。」 鄭理笑笑,里頭沒有喜悅。 嚴栩不再多說什么。飯后回去前他捏了捏鄭理的肩膀想鼓勵他,卻感覺到他肢體的緊繃遂收了手,眼神暗下,轉眼收回嘴角凝著笑意。「放輕松,沒事。」 秉持著今日事今日畢,鄭理繼續工作卻收到廠商出包的消息,再不愿意他也只能繞遍整間公司尋找小藝,甚至連手機都播過,還是找不到人的他離開公司到他曾經看過小藝的地方四處找尋。 最后他在二樓的露天陽臺上看見他跟總經理并排而坐的聊天。 鄭理轉身就想回辦公室,直覺想避開,走了兩步還是咬牙往回走。可還沒出聲,兩人的聲音就先傳過來。 「……你說是不是我太縱容你了?」總經理的聲音含著一絲怒氣,口吻全然不像上司訓下屬。 鄭理把自己身形藏在死角,眉宇靠得極近。 「我可是拿自己前途玩……」鄭理看不到他們,小藝聲音中斷幾秒又說:「玩得很好不是嗎?」 「承藝……我找你回來不是為了讓你這么做的。」總經理的嗓音里有一絲異樣,像無奈。 「我讓你找回來也不是毫無所求。」打火機聲作響,一陣風吹來挾帶菸草味燻鼻。 「我該拿你怎么辦?」 小藝輕巧地說:「不怎么辦啊,親愛的,我終于了解你心情不好就喜歡強上我的感受了,那滋味真能令人再三回味……」他的聲音又忽然張揚了起來。 鄭理訝然,忽地顫抖。 那字條上的意思是這原因嗎?沆瀣一氣的二人把所有人都當做他們底下的狗使喚,小藝更是為了一己之私游戲人間。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壓抑軀體的痛,卻除不掉沉甸甸的情緒。 他要離開這里,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離開,他沒有再聽下去,大步流星的離去,忽略身后似乎越來越大聲的對話。 心底更加堅定的要讓小藝嚐到苦果,無從諒起。 小藝板著臉回到辦公室,鄭理跨步上前先告訴小藝廠商出包,然后追擊:「我知道你跟總經理在一起。」 在小藝錯愕瞠目中他又說:「你很愛他嗎?」 鄭理的聲音不小,小藝僵著臉色急忙把人拖進設計部的更衣間里,門關上前他只來得及看清嚴栩嘴角的笑,臉色更沉了。 「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小藝忽然冷靜下來,企圖主導談話節奏。「你不也愛我嗎?」 「不,不愛了,我不想跟你一樣背棄良心尊嚴,我不想當一隻只能被人強暴的狗。」 彷彿切中要點,小藝表情吹起暴風,陰沉的逼近鄭理。「你想怎么做?你什么也做不成。」 「不,」鄭理搖頭。「能做的很多,我會去提告,你等著。」 小藝憤怒的貼上鄭理將他逼到墻邊,察覺他的顫抖,頓時冷哼。「會怕?」轉而陰柔又說:「想想你當初在我身下呻吟不也很爽,現在過河拆橋?」 強勢的態度逼出鄭理激烈的反應:「是誰過河拆橋!我是人我有感情,我不想作賤自己,少糟蹋人,活該你被糟蹋!」他一把推開小藝,推得人踉蹌撞上角鋼架,上頭的東西叮叮噹噹地摔下來,險險砸到小藝。 被推開的痛跟怒混雜著,小藝忍痛撲上前掐住鄭理的脖子,全然忘了這里是公司,而他們的動靜已經過大。 他幾近失控的掐住鄭理的脖子,逼得他臉色發白恐懼掙扎,再說:「裝清高什么!你真令人噁心……是玩具就該有玩具模樣!」 鄭理耳朵鳴鳴作響,還是聽清了小藝的話,他掙扎的喊:「滾……你滾開……!」手腳并用的想掙脫小藝的箝制,指甲刮在小藝頸邊拉劃出紅色血液,驚得小藝霎時松了勁,被鄭理一腳踹開。 他不斷乾咳喘息著爬到門邊,聽見外邊人的呼喊聲跟敲門聲,顫抖著雙腿爬起來。「我會讓你付出代價!」隨即倉皇解鎖逃出門。 他與眾人錯身而過,抓了自身物品也不管他人目光跟亦步亦趨的詢問,轉身就離開公司。 第一個進入更衣室的是嚴栩,他一直在注意里頭的狀況,外頭聽不清楚他們的爭吵內容,一直到撞倒東西的巨響。嚴栩擔憂的敲門關心,但里面沒人理他,后來爭吵聲更大,卻還是聽不真切,忽然門打開,鄭理臉上的口罩掉了,驚慌失措的表情駭住了他,但他沒追上去,他要先看清楚小藝的狼狽。 小藝確實狼狽的倒臥在地,捂著頸子的指縫隱隱約約的滲出紅色,眾人驚呼,尤其是跟他一向很好的lulu最快靠上前關心。 他聽見小藝這么說:「鄭理抄襲被我抓到,企圖誣衊公司名聲,我跟他打了一架……他人呢?」 蘇蘇答:「他跑走了……」 小藝呻吟著爬起身:「快去看看他有沒有帶走什么……」 一窩蜂的人涌到鄭理的位置上翻找,但不清楚的人根本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缺少什么,只是盲目的翻,直到小藝過來,他又說:「設計圖有缺。」 但有沒有真確,嚴栩持懷疑態度,他嗤笑一聲,很輕幾乎無聲小藝就是注意到了,他還來不及先發制人,嚴栩就先說:「我去找回鄭理。」抓著自己的東西也離了位。 曼莉盯住嚴栩的背影不說話。 那天公司像炸鍋里的食物一樣沸騰翻滾,直到嚴栩歸來也未停。 嚴栩追出去后就不斷撥打鄭理的手機,心急如焚的騎上車根本不知從何找起,先跑了趟鄭理家,自然是無人。 平日他們會在下班后去吃晚飯,假日早晨若有空或許會在慢跑的路途中遇見,但鄭理都不在這些地方。 就在嚴栩思索下個搜索地點時鄭理接了電話。 「你在哪?」失了從容的聲音多了點生氣,嚴栩心想他果然是個麻煩,卻苦笑著在鄭理說了地點后驅車前往。 這地方嚴栩不陌生,每年這所學校舉辦比賽跟活動他都會來,這里是鄭理的大學母校。 他在校園里一個偏僻的樹蔭下找到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人。眼神在看見他脖子一圈的痕跡后暗了暗,一股憤怒難掩的上了心。 他半跪在鄭理身邊。「哭過了嗎?」 熟悉的聲音讓鄭理抬起頭,臉上乾乾的眼底佈滿血絲,發出的聲音瘖啞疼痛:「為什么要哭?」 剎那嚴栩笑了,很輕很柔。「那起身,我們再去驗傷,做筆錄備案。」他輕觸鄭理的手臂確認他不排斥后將他托起來。 「嚴栩你知道怎么樣讓一個人不得翻身嗎?」坐在那接受醫生檢查的時候鄭理突然這么問。 「我們正在做。」 他們之后去派出所備好案,嚴栩聽鄭理敘述事發經過的時候臉色沉了又沉,最后化為一抹笑冷凝在嘴角。 作為第一目擊證人,嚴栩把他聽見看見的毫無遺漏說給警察做筆錄。鄭理坐在一旁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眼底的情緒已經不是沉痛或者傷心訝異能夠形容的了。 他一邊聽嚴栩說,離去的恐懼跟顫抖又回來,嚴栩察覺伸手握住他的手,牢牢的牽住,指腹不斷的輕娑他的手安撫。 結束后,他把鄭理送回家,「我回公司去,你明天不用再進去了,記得把所有證據收集好,很快會派上用場。」 鄭理昏沉睡去后,嚴栩回到公司,低沉的回報他并沒有找到鄭理,他也不管小藝一臉的不信任,他還有很多事要做,即使手頭上的資料早就不匱乏了。 總經理錯愕又憤怒的召開會議,額外批準了小藝驗傷假,讓他快去快回好稟報事發經過。看見事發經過的人都被叫進去一一詢問,尤其是第一個進去的嚴栩,總經理問得格外詳細,外加他又與鄭理的關係頗為密切。 嚴栩直白真實的陳述他所知的事情,一點也不加油添醋。他站在那邊說邊審視總經理與眾人的表情,尤為總經理最為陰暗,小藝最為精彩。 當天下班嚴栩帶著消夜去找鄭理。 對方面無表情的應門,進到客聽時看見桌上地上四散的設計圖稿有許多根本不是公司的圖,嚴栩壓下驚訝,作無視。「吃飯,睡覺吧。」他把食物換過鄭理手中的稿子,讓他安靜的坐下吃飯。 過分的安靜跟平靜的氣息讓嚴栩緊繃,鄭理的反應極其不對勁。 「為什么把設計圖灑滿地?」他試著發問。 「我在找我自己。」一說話鄭理的眼淚掉出來了。「為什么我要被這樣耍著玩弄?」 面對鄭理的詢問嚴栩回答不上來,只是愣愣的伸手用姆指抹掉淚水,卻濡濕了整個掌心,最后鄭理鑽進房間關上門,徒留外頭一室的混亂。 嚴栩楞對房門一會,放棄上前查看的念頭,起身在室內繞了一圈,每個角落都一團亂。他彎腰撿起地上的圖,分做兩堆,公司的圖稿和鄭理個人的圖稿,明顯兩個風格。 鄭理那疊圖很厚,有的筆觸非常幼稚,顯然是小時候的隨筆涂鴉,透露天真爛漫的氣息。看見他連這么小的圖都收藏著帶上來工作,嚴栩輕嘆口氣。內心有點忌妒、有點無奈,天真究竟是好還是壞? 鄭理吸引人的就是那份純粹的天真,現在因為現實衝突而受挫。他能看清楚多少,又能成長多少? 他輕叩鄭理房門,里面理所當然無聲,扭開門把鄭理表情呆滯仰躺在床上并沒有睡著,房里沒有充足光線,但嚴栩也沒想開燈。他走過去坐在床沿。「那么找到了嗎?」 鄭理轉臉對視嚴栩。「我太天真了。」 嚴栩俯視那結在眼角的水珠。「確實太天真,你覺得學到教訓了嗎?」 「嗯。」他把手臂橫放在眼前,遮擋住視線。「但我不想跟他們一樣市儈……」 嚴栩娜動身體,順著床沿滑下坐在地上,頭仰靠著,閉眼道:「并不是所有改變都會變得市儈,你認為你會嗎?」 「不知道,但我不想。」 「那就找到平衡。這很簡單也很難,它需要你的天真。」嚴栩感覺床晃動,轉首睜眼恰好對上鄭理微腫的眼。 「你經歷過嗎?這一段。」 「沒有,但那是因為我們的出發點跟想法都不一樣。」嚴栩翻過身側身靠著與他面對面。鄭理側躺半縮著身體,脖子上的瘀痕跟咬痕融在一塊,又紅又紫又黑。「還怕嗎?」 鄭理猶豫的點頭又搖頭,「有點麻木,不清楚,又覺得有點痛。」痛在哪?不知道。 「你跟小藝就是極端例子互碰,睡覺一會好很多,難過哭不打緊。」嚴栩沒伸手碰觸他,僅只轉身半扶在床邊。「過陣子偵查應該就會開始了,你需要先調養好狀態。」 「嗯。」嚴栩溫和一笑不再多說什么,在鄭理被漫上的睡意弄得半瞇了眼時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