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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完全突破了現狀,但把關係推上更微妙的坡峰。每當小藝用那晚既魅惑又自信的眼神看他時,曾經奇妙的感受全部化為失序的心跳,眼神飄移的不知該往哪擺,腦海里總是浮現小藝用著充滿感情的眼神輕松滿足的笑容,或是沾滿朦朧情欲閃爍的眼波。 小藝用他全部的方式無論言語、無論肢體去讓那天的告白發酵轉化,徹底的在鄭理心底落地生根拔擢了顆芽,慢慢的發出葉子。 他覺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卻也從中獲得了一些新的東西。只是有時候他還是摸不清楚小藝的想法,那是他分辨不出來的第三種眼神,這時就會被牽著走,至今鄭理還在摸索。他不是沒想過直接問,可小藝的笑容總是有辦法逼迫他轉移注意。 有時因為加班獲得獨處機會,小藝會與他聊聊天,買晚餐時會帶一份小點心分給他和偶爾加班的ian,會在加班結束后等他,然后兩人一同進電梯或在空無一人處時冷不防地被小藝索吻,有時候鄭理會主動抿上小藝的唇。 鄭理活了二十四年,對感情朦朧又似懂非懂,到今天好不容易從抓到衣襬變成了四肢軀干。 漸漸地,鄭理心里容納的不再只有他以往心心念念的設計,還多了一道身影。世界觀念里從此不再純粹,鄭理迷惘了,畢竟他曾經那樣執著。 小藝抱著一疊衣服,雙指夾著一疊紙張走到鄭理旁邊。「鄭理。這給你,等等幫我打電話調這幾個版子。」 鄭理抽過來看,第一張紙寫了十來個貨號,下面全部都是下一季春夏的設計圖。他抬頭迎上小藝等候詢問的目光,點頭。「好。」 拍照前秋冬出款早已收尾,這兩天以來,鄭理被行銷部整理好的照片追著跑,他得要把當初拍照的型錄照寫上每件衣服的編號,還要被生產部追殺,把未開好單的款式交出來。 得到回應小藝沒說話轉身離開設計部后,鄭理把設計圖放在一旁,先打電話到電腦排版室去調版子,才回來解決手中的那些設計圖。編碼的時候,他注意到這幾款的差異性都不大設計間有相關聯性,而編碼里用上的字母也不是往常所見。 他打開通訊軟體,直接問:『問,編碼里用c是……?』 嚴栩:『經典款。剛換季就會出經典款,去年熱賣或往年熱賣的設計沿用。』 曼莉:『就是傳說中可以不用動腦的款式啦。』 鄭理:『……真有這種?』 嚴栩:『很多牌子都會這樣做,當然也有不做的。』 同事們熱心詳細的解答讓鄭理反覆審視手中的設計圖,確定自己終于遇到了同學口中只要加幾條線或加幾個細節就能出產的款式:經典款,經典到不能再經典的設計。 曾經只存于模糊概念中的東西突然間活生生出現,突如其來的感覺鄭理有些瞭解同學不能接受的情緒。 他一邊完成小藝最新交代下來的工作,心里冒出一朝被蛇咬的痛感,那些幾乎一條線也不做修改,就照著原圖畫的抄襲行為,即使過了數月鄭理仍然忘不掉,最后他反抗離去。 把所有事情做好回到位置后,鄭理繼續剛才未完成的工作,卻時不時的停下對著收納設計圖的資料夾發愣。 鄭理想起小藝在面試他時說的話。 『……你現在才剛開始,品牌風格是可以先模仿的,以后再從中做創新,這才是你該做的事。』 『……你要做的是延續一個品牌,從模仿中可以很快地抓到訣竅,這不算投機取巧……』 言猶在耳般的話語影響了鄭理最后的做法,照著小藝的指示完成作業,并坐在這與小藝共事。 當時他的妥協了小藝的說詞和指示,鄭理也清楚得得出了模仿是為了學習成長,而不是墮落失去的結論,但他還是有些焦慮地等候小藝回來,想要把事情弄清楚,想要問些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小藝歸來,小藝卻先說話:「鄭理,這個系列比較特別,準備時間很短,下午廠商會來,我帶你認識一下。」 小藝說完轉身就要回位置,鄭理忙忙抓住小藝劈頭就問:「小藝,經典款算是照抄以前的款式嗎?」 鄭理問的直白,毫不在意旁人的表情,執拗地瞅著小藝,對方沒有說話勾勾手指要他跟上。 他們站在設計部外的走廊,小藝環胸露出笑容:「你以前沒有學到過嗎?相關經典款的事。」 鄭理講話一向直,很快地說:「沒有特意講,只有個概念。」這時的鄭理完全不受小藝的氣場影響,他滿腦子只想將經典款的事情弄個清楚明白。 小藝笑著點頭,但語氣篤定地說:「我發現,你很討厭抄襲或模仿這種行為。」 「是。」鄭理不言諱的點頭,一絲猶豫遲疑也無。 小藝展露出無奈,音調低啞:「還記得我面試跟你說的嗎?你要延續一個品牌模仿是不可避免的。」他停頓了會,見鄭理點頭又續道。「今天經典款是為了強調品牌核心價值,但我們也不是全然照抄,那樣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們是做流行事業,不是走復古傳統路線,相信這個區別你還是分得清楚的。」 記憶中小藝當時的笑容,像遇到腦袋打結的學生泛著一些質疑,鄭理回去后得出自己的結論,把新功課交出時看到小藝滿意的笑容。那是鄭理第一次受到概念與理解不一樣的衝突。 而這次實際看見經典款的誕生、過程與模糊概念的輪廓相比,那衝突震撼又更上一層樓。 理智上他能理解經典款的存在必須,心里卻放不下那些可怕的糾結。 他抬起頭凝視小藝的眼神之復雜,良久后才說:「清楚。」 鄭理的回答令小藝嘆息,盤踞在他眼底的是滿滿的倔強。「鄭理,你要了解,你今天已經不是能單靠自己想法成天在學校里毫無壓力作夢的學生了。我相信你很聰明,別讓我失望好嗎?」 鄭理沒有說話,小藝的話迫使他深吸口氣,從沒聽小藝說過失望二字,心里有些糾扯與不甘,確實的在鄭理心里製造出新的壓力。 從事該行業后他見識到為了市場必須要做的改變與屈服,他不可否認自己對于這產業的想像過于理想,強烈的反差讓他此刻有更深刻的體悟。小藝的每張設計圖都是教材,符合市場需求和大眾的喜好,在鄭理發問時告訴他那些曾經想到的好點子只能捨去或做修改,只為了讓每期銷售的數字說出漂亮話來。 這些認知他都很清楚,也從不認為自己現在還是保持學生的心態去工作,自然有所不甘,又挾帶著難過。 小藝看著鄭理滿臉躊躇,下意識的緊抿起雙唇,單手環胸,又忽然單手摀住了嘴,剎那間彷彿不知該拿鄭理怎么辦,又好似有其他想法。 「我──」鄭理才剛開口,小藝便忍不住伸手扯著鄭理進了一旁終年窗簾拉起的會議室里。 門一關上便熱辣辣地吻住鄭理緊抿的唇。 良久退開,鄭理眼里的倔強還在,無措和憤怒也未退卻半分,但多了分情慾。 小藝伸指抹掉唇邊液出的唾沫,他說:「你還不懂。你得放下你心中的成見,否則你不會進步鄭理,你會讓我失望。我找你進來不是為了要讓你耍倔強,讓你當一個不知變通的人。鄭理,等你想通了再來告訴我你知道了什么。」 說完,小藝也不等鄭理做出反應,率先開門走出會議室。鄭理背靠著墻,第一次感受到心中有股悶窒又有些無措與難過。方才小藝的笑容沒有回來,冷著一張臉彷彿不愿也不能再多說什么,鄭理從半掩的的門縫看出去,行銷部同仁皆雙眼發直地盯著螢幕,出神般的專注。 鄭理拉開門走回座位,心不在焉地完成了上午的工作。午飯過后,鄭理去拿調閱的版型,剛回辦公室小藝便笑著朝他招手,表示廠商到了要他跟上。 鄭理凝視小藝的笑容,但他不敢松懈,感覺跟以往不同。 席間,小藝愉快地介紹眼前兩位廠商代表給鄭理認識,寒暄幾句后鄭理有點出神,話題完全不在工作而是生活,他忍不住想起上午與小藝的對話,認真的去分析小藝每句話與表情的涵義,結果只是讓他的頭越發疼痛罷了。 就在鄭理出神時,小藝跟廠商的對話也告一段落,他聽見小藝跟他們相約晚上用餐,然后領著鄭理送廠商離開又回到會議室。 「你在這坐,等我一下。」小藝去而又反,時間短暫,腋下夾著他開會時從不離身的筆記本,坐在鄭理對面攤開本子,從后面抽出一張寫滿凌亂字跡跟歪七扭八表格的紙張。 「開會不要走神,也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會想再吻你一次。」那張紙被推了過來,鄭理剛轉開眼神低頭乍聽小藝又道:「我要給你新工作。」 鄭理完全不知道自己剛才用什么眼神看小藝,只是單純的看著小藝認真的側臉走了神。他收斂心神抬眼再看小藝等候下文。 小藝執筆在上面的時間跟表格內比劃。「你把這份表格做好,找資料給我看,若是可行,照著表格跟資料畫設計圖。」 「畫設計圖?」鄭理原先認真的聽小藝說,快速的掃過幾個表格內容后,聞言錯愕抬頭。 小藝點頭,說出了他的可是。「這算原創,也算模仿,我要的是具有品牌風格與連貫性的設計。」 鄭理沉靜下來,默默的看著小藝端正的臉孔,每字每句都說得認真,跟上午要求他想通放棄成見時一模一樣。 「小藝我──」鄭理的話被打斷。 小藝放下抬起的手,剛才的嚴肅不復見,淺淺的笑開。「不必急著告訴我答案,等你想通真的明白了愿意接受這工作我會很開心。」他一頓,聲音里帶上沉重。「要記住這里是業界,鄭理。」 「我知道這里是業界不是學校。」鄭理僵硬的回覆,放在桌上的手感覺到小藝貼上來的掌心溫度,他垂眸又抬眸再說不出下文。 任何辯解都毫無意義,鄭理第一次讀懂小藝眼里的期待跟感情。他只有一個答案,等他做。 「出去吧,等等幫我把那幾個版子拿來,叫ian來這開會,你就去忙吧。」小藝笑著松手,向后靠在椅背上就不再多說。 「嗯。」鄭理拿起表格,抿著唇離去。他讓ian過去時順道帶上小藝要的版型,算準了小藝對此不會在意后繼續他未完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