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無蹤
午后,最后一絲燦爛金黃伴隨楓紅在秋風蕭瑟里搖曳,窗里窗外熱鬧的人聲雜沓,或慢或快的腳步聲在長廊響起,都無法干擾躲在社團教室里專心在畫板前作畫的上官,因為今天就是全國畫展的徵件截稿日,她必須趕快完成作品,所以愛漂亮的她也不在乎手上或臉上沾了多少顏料,只管沉浸在其中。 畫畫對上官來說是救贖,父母在自己面前慘死后她食不下嚥,整日惶惶不安地過日子,害怕鐘聲,害怕狗吠,只要忍耐不住就失控大叫,然后瘋狂亂摔東西,檢察官只好請警員先把她送去心理諮商師那里接受專業治療,她記得很清楚,心理諮商師什么也沒問,而她只是呆坐著,就這樣持續好幾天,直到某天她看著桌上擺放的白紙和畫筆,她想都沒想地拿起來就亂畫,畫完之后她就告訴醫生她畫什么,為什么要這樣畫,醫生聽完后只是微笑地點點頭,什么話也沒說,她看著自己畫著又黑暗又恐怖的圖畫突然覺得有些氣惱,忍不住要醫生說些什么,醫生只是語調平淡地說要她畫,盡量畫,想到什么都畫出來,漸漸的,她的畫也從一開始的晦暗逐漸變為明亮,如同她的心從谷底爬出深淵,也不再躁動和不安,她找到自己的安全感,在一張畫紙上建立自己的堡壘。 說起來也真是有緣,那名醫生剛好是舒志萱的姑姑舒珊,舒警官的龍鳳胎meimei,她后來問醫生說為什么想讓她畫畫,醫生說那天她進診療室后就一直盯著墻上梵谷的復製畫《星夜》,嘴里喃喃自語,《星夜》是梵谷住在圣保羅精神療養院時所創造出來的經典畫作,在那里梵谷經歷四次嚴重的心理治療,不只透過吃顏料殘害自己,甚至還偏執地認為有人試圖謀殺他,而梵谷一生最出名的自殘事件便是左耳事件,此事也留下不少謎團;再看《星夜》擁有相當強烈的筆觸,主色調藍色代表陰鬱、憂傷,與畫中較粗的筆觸所蘊含的情感類似,至于畫中的樹是柏樹,梵谷卻將它畫成直入天際的黑色火焰,令人有不安之感,而在整幅畫中底部的村落是以平直、粗短的線條繪畫出來的,雖然表現出來是一種寧靜的感覺卻與上部粗獷彎曲的線條呈現強烈的對比,這種高度夸張變形和強烈視覺效果完整地體現出梵谷躁動不安的情感和迷幻的意象世界,與她當時的精神狀態符合,所以醫生就覺得或許可以讓她畫畫,藉由畫來說話。 畫到最后上官滿意地笑了,停筆后才發覺四周真的有點吵,窸窸窣窣的。 「你知道嗎?由貴失蹤了。」季孫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 上官疑惑地抬頭看季孫,她才想到昨天由貴不知何時離開的。 「茱蒂說她放學時看到由貴回來學校,然后有一個女人出現把他帶走了,有學校老師要找他卻是電話打不通,去家里也沒人來應門,鄰居說人沒有回來,也去他可能去的地方找過,可是都說沒有看到人,所以今天的課才會開天窗。」季孫的語氣有些風涼,看熱鬧的心態,「夏綠蒂也說她有看到由貴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離開學校,他們一同上了一輛寶馬,她還說那個女人全身珠光寶氣,長得很漂亮,完全不輸給電視上的女明星,你說,那女人會是誰呢?」 「我不知道。」上官低頭收拾畫具。 「小燏,你和由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這些日子以來的魂不守舍都是因為他嗎?你是不是……是不是和由貴產生不該產生的感情了?」 上官先是轉頭查看在附近議論的同學沒有注意到她們,才回頭看季孫。 「沒有那一回事,你不要想太多了。」 季孫正要開口時社長珍妮佛匆忙地跑進來宣布消息,說是由貴辭職了,是他的未婚妻水無憐奈請自過來幫他辭職,好像是說他們要回去c城結婚了,不再過來h城了,社團里對由貴心生的愛慕的眾女學生立刻一陣哀號,本來以為有機會近水樓臺先得月,結果這美好的幻想也泡滅得太快了,才幾個月的時間而已,傳聞居然是真的,由貴真的有論及婚嫁的對象,于是心碎的花樣少女們紛紛向社長請假去治療情傷,社長根本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本來吵雜的社團教室立刻安靜下來,只留下社長、上官和季孫六雙眼睛互看,氣氛尷尬。 「你們?」珍妮佛推推滑落鼻樑的粗框眼鏡,不知如何開口。 「社長,我要去交稿,我的畫作完成了。」上官說完就消失了,季孫隨后說她要陪上官也消失了,只留下雙手插腰的珍妮佛看著空曠的教室大大嘆氣。 上官在想由貴會去哪里,那天由貴是有說假若身分會成為阻礙的話,他可以辭職,所以沐羽說他回來學校應該是辭職吧?可是后來怎么會跟一個女人離開,今天就變成他的未婚妻來幫他辭職?難道昨天和他離開的女人是他的未婚妻?他們真的要回去c城結婚?可是他也說過他沒想過有一天水無家的千金會成為他的妻子,是他改變主意了?還是他真的是在玩弄她的感情?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就讓她的心劇烈的抽痛,她不愿再去想,卻又覺得應該要找由貴問清楚,可是由貴會見她嗎?所以由貴根本沒失蹤,而是人根本就在未婚妻那里? 因為上官一直低頭思考,根本也沒在看路,自然就撞上了人,她連忙道歉,才發現眼前的人應證了宋代詩人夏元鼎的那兩句名言「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有些驚喜,卻在看到對方冷若冰霜的面容時有些退卻。 水無憐奈拿著手絹輕輕擦拭方才被撞到的地方,然后嘴角弧度上揚,眼角下彎,眉眼溫順地笑著:「上官小姐,好久不見了,你好嗎?」 「……好,你好,水無小姐。」面對如此溫柔有禮的人讓上官有些不自在。「不過,你中文說得真好……」和由貴的奇怪腔調相比真是差太多了。 水無一聽便拿著手絹捂嘴輕笑,上官一看她的反應就覺得自己問了蠢問題,水無這才接著說:「家父是本地人,小時候我們一家住過本地一段時間,我也在本地受過教育,后來才到日本定居,我一直覺得中文是很美麗的語言,很榮幸我在小時候就接觸博大精深的中文并且受過相關文化洗禮,回到日本后我也持續精進自己的語言能力,是你不嫌棄,其實我知道自己還能再進步的。」 上官面對水無是有自卑感的,后來她有私下上網去調查,水無是東大醫學部畢業,接著念醫學系研究科,專攻腦神經醫學,現在和專攻病因、病理學的父親水無文明教授在疾患生命工學中心服務,父女倆曾經在知名國際醫學期刊共同發表過數篇具有突破性醫學研究的文章,在國際間享有一定的知名度,尤其水無憐奈曾經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在數年間深入戰亂、貧窮和傳染病氾濫的地區搶救無數人命,其年輕貌美、醫術精湛又富有愛心早是遠近馳名的,上官當下覺得水無和由貴才是絕配,門當戶對,而自己與水無相比根本什么也不是,她只是一個會畫畫的平凡大學生而已,她很難相信沒人會不喜歡水無的。 「上官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要請教我呢?」水無依然客氣有禮地詢問。 「啊……是,由貴……由貴老師他……好像不見了?你知道他去哪嗎?」 水無沉吟了許久后才慢條斯理地輕啟朱唇:「我昨天確實有來學校找亞斯,因為我有事要和他說,他便和我離開學校,到一家咖啡廳說話,我們說完話之后他拜託我今天到學校幫他辭職,他說叔叔態度強硬地要他回c城,準備接班,因為事情太過突然,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愛戴他的學生,也不知道要如何處理慌亂的感情……」水無一直注視著上官的表情,笑意則越來越深,「他說他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冷靜一下,冷靜完之后他就會和我聯絡,然后我們一起回c城,接著我們就失去聯系,其實這對我來說沒什么大不了的,因為以前他經常這樣搞失蹤,所以我不會感到緊張,我知道他心里有我,時間到了自然就會出現,只是學校老師不瞭解他的情況,找不到人才會以為他失蹤,還把事情放大,我方才也和校方解釋過了,他們表示能體諒他的情況,也希望將來有機會他能再回來教書,畢竟他真的很受學生歡迎,是這樣嗎?上官小姐。」 「所以老師到現在還沒有跟你聯絡?」 水無的手機剛好響起,她看了一下來電顯示,笑了,對著上官搖搖她的手機再接聽電話,水無輕聲細語地講電話看在上官眼里實在是有點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