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走出餐廳,姜成瑄就接到宋清秋的電話,告知有緊急工作,要到中部出差。宋清秋在電話中,一再叮嚀姜成瑄三餐要正常,晚上要好好睡,姜成瑄看到一旁帶著揶揄眼神的駱佳珣,只好轉身輕聲回答一一應諾著。 第二次看到姜成瑄這種回避的姿態,駱佳珣不禁失笑。她在心里猜測姜成瑄的心情,應該是自白之后的羞怯吧。她在姜成瑄的面前,始終是直白坦率的,姜成瑄也總能給她一種安心吐露心事的氛圍。像剛才那樣的談話,在她單方面來看,是很正常的。可是,她沒想到這么多年之后,還會看到姜成瑄的這一面。 老闆大人在她的心目中,一直是無所不能,不論任何事,到了她手頭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任何人到了她眼前,沒有她看不清的。在剛到姜成瑄身旁工作時,她也曾對姜成瑄抱持著淡淡的綺麗幻想過。只不過不到一個月,就被姜成瑄無情地抹殺掉了。 儘管當時姜成瑄一再地用打趣的語氣,向她明示不想和同事曖昧不清,尤其是身為貼身助理的她。年少輕狂的她,每次聽了都想任性地掀桌,很想拉著她的衣領,拖到傅品珍跟前,質問她這是個什么樣的存在。在那個時候,她還是隻小菜鳥,并不清楚姜成瑄與傅品珍的恩怨情仇。 直到有一天,姜成瑄在辦公室里,勾著她的下巴,貼近她的耳朵,以近乎呢喃的語調說,「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那柔軟的嗓音依舊,曖昧的表情如常,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警語,在那一刻卻讓她打了個激靈。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樣溫柔的氣氛下,竟然會感覺到顫慄的心驚。短短的一句話,姜成瑄并沒有伸手推開她,還與她保持著親密的距離,她卻真實地感覺到自己與姜成瑄之間,隔著像大峽谷一樣深的鴻溝。 突然之間,她懂了。總是對每一個女人很溫柔的姜成瑄,也是可以很溫柔地在女人心上劃下一刀。看起來老是不會拒絕女人的姜成瑄,當她不想要的時候,任何人都無力反對。 于是,她后退了一步,退到小助理的位子,從姜成瑄的迷戀者行列里脫隊了。對于姜成瑄的誘惑,她自己發展出了一套解毒法。然后就過了這么多的年頭。 而此刻的姜成瑄,就像剛蛻下舊殼的龍蝦一樣軟弱。她隱約可以感覺得到。 因為姜成瑄的電話還沒結束。她站到一旁的路燈下,抬頭欣賞著在燈光下飛舞的金龜子,沒想到在這大都市里,還能看到金龜子。就像當初看到夏子清時一樣意外。 就在她經過姜成瑄的洗禮后,就在她以為這圈子里的人,都像姜成瑄一樣沒心沒肺的時候,夏子清像是悶熱夏日午后,一場清新的小雨般,落在自己的心頭。夏子清帶著乾凈又冷漠的氣質,就像第一次見到姜成瑄時的感覺。頓時她覺得自己像個花癡一樣,老是被這種人迷了眼。 但這次她學乖了,她保持著適當的距離,遠遠地觀察。直到姜成瑄把自己一腳踢到夏子清身邊。那天姜成瑄站在她的辦公桌前面,扔了份資料夾在桌面上,宣布她不能只當個小助理,她要培養她朝經紀人的路線前進。夏子清就是她的第一個客戶。 夏子清和姜成瑄不同的地方在于,姜成瑄溫柔地在她們之間劃出了界線,而夏子清高傲地對她伸出了雙手。 在她眼帶桃花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之后,姜成瑄只是淡淡地說了句,「你是經紀人,不是保姆。不需要對客戶付出多馀的愛。」 姜成瑄沒有攔阻她與夏子清的愛情路,但她知道姜成瑄并沒有支持,她只是冷眼旁觀。以致于最后她們不歡而散時,她沒有在第一時間去找姜成瑄訴苦,帶著點賭氣的意味。她對姜成瑄的作壁上觀感到不滿,她對姜成瑄的放任覺得生氣。一時之間,她忘了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即使姜成瑄阻攔了,她也不見得會乖乖聽話。 最后,是姜成瑄在pub里找到了她。她并沒有像失戀的人一樣,喝了個爛醉,她只是坐在環繞著舞池的單人座位上,默默地掉淚。 姜成瑄像拯救公主的屠龍騎士一般,出現在她淚眼婆娑的視線中,帶著五光十色的背景。她紳士般地對她伸出左手,她像被蠱惑了似的,伸出手交到她的掌心。姜成瑄牽引著她走到舞池里,她隨著恰恰電音舞曲的節奏,不顧駱佳珣蹣跚的步履,踩起規律的舞步。但雙手始終握著她,支持著她,不讓她跌倒。 激烈的電音舞曲終了,輪替上的是輕柔的慢舞音樂。姜成瑄的雙手一帶,駱佳珣落入姜成瑄溫暖的懷抱。駱佳珣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看看姜成瑄的表情,也沒有聽到姜成瑄對她說出一句話,即使如此她還是覺得安心,像漁船停泊在港灣一般。 在她的臉頰接觸到姜成瑄柔軟的襯衫衣料時,那身體就像海棉一樣,吸出了她啜泣的聲音。一個人的時候,可以獨自堅強。兩個人的時候,另一個人卻像鏡子一樣,引得她顧影自憐。 待她哭完停歇時,她們已坐到舒適的卡座里,姜成瑄微笑著遞給她一條帶著香味的手帕。 「這年頭還有人帶手帕的啊?可是,再怎么也輪不到你帶啊?」駱佳珣擦乾了眼淚后,看著手帕,又看看姜成瑄的模樣,沒來由地笑了出來。 「這不是我的啊。剛才一個美女給我的。」姜成瑄無所謂地靠在駱佳珣的肩上。 「來路不明的手帕,你竟敢拿給我?搞不好上面有迷藥之類的東西。」駱佳珣氣結,將手帕扔回姜成瑄的身體。 「有迷藥不正好?你暈了過去,我扛你回去。睡一覺之后,明天又是一條好漢。」姜成瑄壞壞的笑聲,讓駱佳珣氣得掐了她一把。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駱佳珣伸出纖纖玉指,支著姜成瑄的太陽xue,將她推離自己的肩頭,語氣又在下一刻低落了下來,「你知道我們的事了?」 「大隱隱于市。這里夠熱鬧,越是孤獨的人,越會往這里鑽。」姜成瑄起身拿起啤酒瓶,仰著頭喝掉了半瓶。 「又亂用成語。」駱佳珣笑著又擰了她一把。 「哎唷!下手這么重。」姜成瑄急忙放下啤酒瓶,免得摔破了。撫著被擰痛的地方,呲牙裂嘴著,又接著回答,「你們在錄音室搞出那么大的動靜,要想我不知道都難。」 「你早就知道,我們會有這下場吧?」駱佳珣舉起酒杯,帶著點苦澀味道的雞尾酒,很符合她此刻的心情。 「有時候,太早看清楚事情的結局,會少了活下去的動力。而且,如果不去做,又怎么有機會證明自己的悲觀是錯的呢?」姜成瑄從她手中取下已經空了的酒杯,將她攬進自己的臂彎中,「如果你不和夏子清走過這一回,你只會一直抱著遺憾,繼續帶著對她的憧憬沉淪下去。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你去試,試過了就該認清了。」 駱佳珣低著頭,反覆咀嚼著這段話。而就在這一夜,她終于從姜成瑄的口中,知道了她和傅品珍的故事,那一段熱烈卻混亂的年少歲月。她這才知道了,傅品珍之于姜成瑄,是個什么樣不可割捨的存在。那一夜,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姜成瑄蛻殼后的模樣,第一次接觸到那閃躲的眼神。 而她從那一秒起,從小助理的位子往前跨出了半步。與姜成瑄保持著可以打鬧,可以肢體上曖昧,心靈卻仍隔得像太平洋一樣遼闊。她安心地接受姜成瑄的寵溺,在面對其他女人的嫉妒時,她可以很坦然,因為她很清楚,她們之間不存在愛情,沒必要心虛。 只是,她的心中仍然帶著遺憾,她沒有明說,可是她知道姜成瑄都明白。所以,她還是沉淪了,她的自我認同動搖了。每當傅品珍說著,像我們這樣的人時,她總在心里反問著,那我呢?我是哪樣的人呢? 每當這個時候,她一抬頭總能看到姜成瑄包容的眼神。姜成瑄不只一次對她說過,「不要管自己是哪種人,你可以自成一格,自己就是自己。不需要為了尋求同類的安慰,而硬要把自己歸到某一類人里去。」 她說得輕巧,可駱佳珣卻不可自抑地,仍然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即使要自成一格,那也要有明確的定位啊。就像她們在規劃藝人的路線時,總是會針對他們本身的特點,放大了長處,掩蓋了短處,包裝后推到世人面前。 駱佳珣在心里尋思著,自己的長處在哪啊?身處在這臥虎藏龍的環境里,先不說那些光鮮耀眼的明星們,光是姜成瑄和傅品珍這樣擁有強烈風格的人,就能讓她自慚形穢。哪還能在這樣的夾縫中,建構起自我呢? 在過了幾年之后,她逐漸靠著資歷及年歲上的優勢,在工作上不再畏縮,連帶的走路時,腰桿子也直了起來。在她第一次將文件夾甩在后進同事桌上時,姜成瑄正巧經過,站在一旁欣賞她發飆的功力,待她罵完了,才風姿綽約地走過來攬著她的肩膀,像孔雀般地走回辦公室。 關上辦公室的門時,姜成瑄倒在沙發上,將頭埋在軟軟的抱枕里,悶悶地笑著。駱佳珣紅著臉,總覺得剛才的自己像個潑婦一樣,尤其是姜成瑄那玩味的眼神,讓她無地自容。她走回自己的座位,不好意思地趴在桌上,不肯抬起頭。 「有什么好害羞的?」姜成瑄久久等不到駱佳珣的聲音,便走到她的身旁,抬手輕柔地撫摸著駱佳珣的頭發,「即使是嬰兒,也要經過十個月才能成形。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沒有人一出生就能如此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