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思考時間開始
郭衛還沒忘記早上終于睡著之前作的決定,趁著今天沒有英文家教,一面囫圇吞掉夕做的早餐(貝果兩個,一個是花生醬口味一個是起司口味,飲料是奶茶,因為已經不冰了,讓郭衛決定明天還是早點起床)一面打電話給司徒葦聲,約她來家里。 司徒葦聲跟兩天前一樣有行動力,說到做到。下午兩點半,她騎著自行車,準時出現在光蘭街十七巷四號的門外,郭衛開門讓她進屋。她肩上還是掛著肩背包,在客廳一坐下就打開包包要拿東西出來。 「喂,我應該有跟你說不要買酒喔!」 「我有聽到啊!」 她拿出來的是六瓶蘋果西打,讓郭衛如釋重負。 「干什么,」她一看到郭衛的表情,就提高音量:「顧慮這么多干嘛,扭扭捏捏的還算是男人喔?」 「不是啦!」郭衛匆匆辯解:「是夕不喜歡我們喝酒!」 司徒葦聲瞪大眼睛,好像郭衛剛剛講出的是火星語:「喔唷?郭先生你何時變這么體貼?我沒聽說過主人還會為管家的喜好著想耶?」 「你不要每句話都酸我可以嗎!」 「沒辦法喔,酸你是我的人生樂趣!」 「你欠揍啊!」 「嘖嘖,郭先生,你受那么多年教育都受到哪里去了,沒聽過好男不與女斗嗎?」 「你知道有一種人,左臉給人家打還會奉送右臉,我跟你保證我絕對不屬于這種人!」 「喔喔,好,我知道了,郭先生不好惹。」 司徒葦聲一面說一面點頭還灌了一口飲料,令郭衛萌生把她趕出去的衝動,但是今天她不是不請自來的討厭客人,更何況是自己有求于人家,也只好忍氣吞聲一下。還好司徒葦聲的字典里面似乎沒有「得寸進尺」這個詞匯,適度地玩弄郭衛之后就滿意了。她喝掉半瓶蘋果西打,把瓶子放在桌上,背往沙發里一靠,轉向郭衛,很乾脆地扔出一句:「好,你今天找我來想必不是為了練習你的斗嘴技巧。你有什么想跟我說的嗎?」 「有,還不少。」 郭衛把這兩天內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司徒葦聲,她一言不發地全部聽完,很稀奇地皺起了眉頭。 「我確認一下。你說這間屋子的前一任主人是他的父親?」 「對,但是不是我說的,是他自己說的。」 「然后,他說他記不得他的父親?」 「不完全是。我個人認為他是不想跟我說,或者不想碰那個記憶,因為他一開始跟我說他對前一任主人沒印象,等我問,才告訴我前一任主人怎么死的,最后才說出那是他的父親。」 「吼,還要我問。郭先生,麻煩你再講一遍,仔細點。你敘述不精準我是要怎么判斷?」 「煩耶!」 「學經濟的怎么可以隨便帶過還嫌我煩,來再講一遍!」 「你又不是老教授!」 嘴上抱怨,郭衛還是依著司徒葦聲的要求,盡力回憶夕前兩晚說過的話,還有他當時的模樣。他只有一件事情沒告訴司徒葦聲,就是他看不下去,有動手抱住夕的事情。 這回他花比較多的時間敘述,司徒葦聲一邊聽一邊灌蘋果西打,等郭衛講完,她把第二個空瓶子順手一拋,看著它在空中畫過一個漂亮的拋物線「嘶咚」一聲掉進垃圾桶,才把目光轉回郭衛身上:「好,這次比剛才好多了。」 「那所以呢?司徒大小姐?」 「我還是維持我前天的結論:他應該不是靈怪之類的東西。舉例來說,地縛靈是對自己死亡的地點特別執著,可是據你的,喔不是,你管家的說法,死在這間屋里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的父親,因此他本人不是地縛靈。」 「那么他是活人了?」 「你覺得呢?」 「呃……」郭衛歪頭皺眉,反射性地咒罵:「你這問題真jian詐,有把問題丟回給發問者的嗎?」 「廢話少說,不準抱怨。給我回答就對了。」 「呃──」郭衛再度歪頭皺眉,苦思了大約十秒,才慢吞吞地答道:「我覺得是。」 「是嗎?你不是列舉一堆怪現象出來嗎?不是說他每天回家來時你都都神出鬼沒地突然跑出來,或者記憶與說話的態度會出現前后不一的變化,即使如此,你還是認為他是活人?」 郭衛答得簡短卻很肯定:「對。」 「你可以說出理由來嗎?」 「你問我理由?」 司徒葦聲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我剛剛就有講過了,廢話少說,不準回嘴。總之你回答我就對了。」 「干嘛這么兇!好啦我想想……」郭衛猛搔頭,如果不是他頭發不長,早被搔成鳥窩。司徒葦聲一反剛才的尖銳,耐心地等著,最后郭衛放下雙手,以肯定的語氣回答「他跟我們一樣,會受傷,會流血。而且他的血跟我們一樣紅。」 司徒葦聲認真地盯著郭衛,彷彿要判斷他這句話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誠意,郭衛也毫不認輸地盯回去。正當他開始覺得雙方的目光攻勢很像是小孩子低級的爭執時,司徒葦聲把頭一甩,挑起嘴角,扔出一句評語:「很好!」 「啥?」 「我認同你的判斷。你的管家應該只是暫時的家庭小精靈。」 「暫時的?」 「意思是,他是人,而且是活的。」 「廢話!」 「──但是現在出了事情,讓他只能當家庭小精靈。」 「啥?」郭衛一直很認真聽,但聽到這個結論時腦袋一下轉不過去,慌慌張張地連連搖頭:「等等等等,你跳太快,我聽不懂。」 「我以為我已經講得很簡單了耶。」 「沒有!一點都不簡單!」 「郭先生你的領悟力顯然有問題喔。」 「你要酸我等一下再酸啦!」 郭衛不耐煩地抱怨,他那個難搞的朋友只是聳聳肩:「不錯,不錯,這是好事。看來選你是選對了。」 「你到底在講什么?」 「我們從頭來吧!」司徒葦聲扭開第三瓶蘋果西打的瓶蓋:「你跟我說,你的夕本來住在這間屋子里。跟他爸爸一起住。然后他爸爸被人害死了。」 「對。」 「他還說他知道兇手是誰。」 「我覺得我也知道。我剛住進這里時,曾經有兩個人,連續兩天都跑來想要拿到這間屋子的所有權。」 「好,假設就是他們兩人。假如你是壞蛋,要對付一個十七歲的小孩,你怎么做?」 郭衛想像白伯行跟白仲鶚的行為,想起他住進來的第二天,就在門外被白仲鶚打了一頓的事情。他舉起左手,作勢在自己脖子上劃了一道,當作回答。 「好。假設他們成功了。」 「他們沒有成功。」 「我說假設嘛!」 「我知道他們沒有成功!」 郭衛這句話的音量比方才大一倍,還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把司徒葦聲嚇了一跳。 「什么意思?你這么肯定?」 「我聽他們講過!」 他想起七月一日,他住進這間屋子的第二天下午,下午四點前幾分,在門外遇到白伯行和白仲鶚,還跟他們起了衝突。當時他帶著傷,跌坐在院子里,隔著保護他的鐵門,聽到外面白伯行與白仲鶚的對話。 「仲鶚,你覺得是誰在搞鬼?」 「我覺得恐怕是夕宙那個小鬼。」 「我們不是已經解決掉他的問題了?」 「但是除了那小鬼之外,實在沒法解釋。」 就幾乎只是上星期的事情而已,只是他到十秒鐘以前都沒真正理解到當時白伯行跟白仲鶚在說什么。他急匆匆地將這件事也說給司徒葦聲聽,她的臉幾乎是立刻就板了起來:「你確定他們說,這件事情──屋子的事情──跟那個他們稱為『夕宙』的人有關?」 「非常確定。而且,他們還說,『夕宙』被人帶走了,不曉得他人在哪里。」 「什么意思?」 郭衛繼續努力回憶:「他們說,上次下手之后沒確認就離開,后來再回去找已經不見了。所以我才說我確定他們沒有成功。」 「那就對了。我是這樣想啦,那個『夕宙』應該還沒死,但沒有辦法回來這里,因此有什么東西──可能就是房子本身,我一向認為房子跟家電是很有靈性的──代替他本人,暫時守住這里,不讓壞人進來。」 「那為什么需要我呢?為什么是我呢?」 「這我也不知道啦,問你自己唷,郭先生。我也很想知道你到底是哪里好,房子會這么喜歡你。」 「你不要又趁機開始酸我!」 司徒葦聲聳聳肩,郭衛覺得自己沒有拿蘋果西打的瓶子敲她的頭,一定是因為自己很有涵養。他沒有拿司徒葦聲帶來的蘋果西打,而是走到廚房,從冰箱里找出裝著綠茶的罐子,再從餐具柜里拿出馬克杯,給自己倒了一滿杯綠茶。夕在家事方面的完美無缺也包含這個部分,不管郭衛什么時候開冰箱,那個罐子永遠是滿的,而且還會換不同的口味。因為夕白天都不在家,郭衛從來不曉得他哪來的時間煮茶。他自己對煮茶是一竅不通,要他像夕這么仔細,那就辦不到。 司徒葦聲說過「房子可憐你才派夕來照顧你」,夕則不是這樣解釋的,他說「沒有主人的話,有夕也沒用」。假如問郭衛同意哪一邊,他會覺得就他目前的生活情況,會比較偏向司徒葦聲一些,然而,當他不斷地想知道「為什么白爺爺要找我來照管屋子」時,就會覺得答案應該是在夕身上。 「但為什么是我呢?」 他望著杯里的茶,金綠色的水面當然無法清晰映照出他的倒影,只能隱約看見搖曳的水紋。 「我既不會做家事,也不懂怎么照顧人,要我保護這間屋子,感覺又好奇怪。我只是個普通的學生而已,是有什么能耐?要說保護,應該是房子在保護我吧,就像白伯行跟白仲鶚來的那天下午一樣……」 他還記得那幾乎可說是千鈞一發的瞬間,當時白仲鶚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按在外面的鐵門上,那鐵門竟然無聲無息地、毫無預警地開了一條縫,剛剛好夠讓白仲鶚松手,讓他得以進門,回到房子的保護圈之下。如果沒有發生這么不可思議的事情,白伯行跟白仲鶚也不會提到「夕宙」那個名字…… 「──糟了!」 郭衛把茶罐跟杯子往流理臺一放,大步衝回客廳,司徒葦聲今天第二次被他嚇到,瞪大了眼睛朝他的方向看:「干嘛?」 「我剛剛想起來一件事!」郭衛緊緊絞著雙手,在客廳里大步走來走去:「我從那天之后就沒再見過那兩個人,他們一定是發現從我這里下手沒有用,轉回去找那個『夕宙』的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