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權應璋瞇起眼睛。 他脾氣本來就火爆,看到有人站出來,直接就問:“爾是修習今文經學之人?” 站出來的人——懼內的那個前御史崔漪,非常客氣:“權公大駕臨此,小可崔漪確是主修今文。” 他不承認還好,一確定自己的學派,權應璋臉色瞬間青白,猛地舉起拐杖,一拐砸過去:“我讓你回字有幾種寫法!我讓你回字有幾種寫法!竟然敢遣小童來消遣老夫!” 崔漪哎呦一聲,挨揍經驗豐富地立刻蹲下抱頭——他這也不敢還手啊,對面的老頭都八十六了!稍微磕著碰著,他能被這位的追崇者們用唾沫淹死。 但還是掙扎了一下…… “權公!別打!別打!” 什么回字有幾種寫法! 許煙杪,你到底干了什么! “豎子!”權應璋更加憤怒了,好幾個官員上來攔他都攔不住。 權應璋有自己的思考邏輯。 在跟隨車隊到京師的這八九天內,他天天和許煙杪交談,從談話中,他發現這小子是真的不懂經文,可能背得最熟的還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但就算是如此簡單的一句論語,有時嘴瓢竟然還會說成“有朋自遠方來,雖遠必誅”。 如此文盲,怎么可能說得出“古文經學最擅長咬文嚼字,平時沒事就研究回字有幾種寫法,風氣淺薄又浮夸”的諷刺話語,必然是有人秘授機要,讓這個小輩過來沖鋒陷陣。 整個朝堂都有嫌疑!誰冒頭他就打誰! ——你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你那么快跳出來干嘛! 畢竟是下馬寫書上馬砍人的儒家,別看權應璋年近耄耋,力氣卻不小,幾下就把崔漪打得鼻青臉腫,聲音還十分中氣十足:“齊地犬儒!為儒者竟誣妄仲尼有素功,蠢笨如羊質虎皮,然儒學之基乃仁、義、禮、智、信、勇、善,乃人也!非神非圣非王也!爾等宗孔子卻違離孔道,實在乖硋!忘其乃皮虎爾!罪當誅之!” ——今文學派可以統稱為齊儒,古文學派就是魯儒。 許煙杪戳戳好基友兵部司務:“仲尼我知道,是孔子,那仲尼之素功是什么?” 兵部司務一臉見鬼的表情看他。 許煙杪理直氣壯:“考完試當然要把知識點扔了啊!我就想當個小官混吃等死而已,又不想往上爬。” 旁邊,萬壽公主也在認真聽。 她不通儒學,但想在這個朝堂上立足,對儒家必須有足夠的了解,不用精通,可對方引經據典時,你必須得知道人家在說什么。 兵部司務抹了抹臉,無奈地解釋:“古人將功德高尚卻又無有王位的人稱之為素王,今文學者尊孔,便將孔子尊為素王,而他的王業,便是《春秋》。但古文學者極其厭惡神化孔子,他們認為孔子非神非王,乃人爾。” 許煙杪恍然大悟。 【soga!】 【權老爺子這不就是指著今文學派的鼻子罵——】 【呵呵,今文學者違背孔子本心,輸出的言論也配叫做儒家學問?你們也配學儒?】 本來還心平氣和的今文學派:“……” :) 被權應璋罵了一通,情緒上的激烈程度,還真不如許煙杪大白話翻譯一遍。 這大白話一聽,火氣當場就上來了。 ——我們只是尊老,但老東西你不要太過分! * 學派之爭,從來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切異端都要被打倒! 崔漪滾到角落里,悶悶喘了一口氣,手一碰臉上青紫,就齜牙咧嘴地疼。 但他抬頭偷偷看一眼金臺時,表情有細微的變化。 皇帝的想法可不是只讓這文壇盟主來京師旅個游,對方到朝堂上質問的這個事情總得有個開端,可也不能一上來就和對面對罵,得先有個出氣筒。 這出氣筒,地位高了會讓朝廷丟臉,地位低了又顯示不出來朝廷對權應璋的尊重。 他這個從五品的戶部員外郎正正合適。 崔漪喃喃:“希望陛下能因為我知情識趣,不要再因為上次之事記恨于我了……” 崔漪悲憤:“就算記恨,至少也別把我在朝堂上的話抄錄下來送給我夫人啊!我只不過是在外面說說大話,充充面子,又不是真的想要讓我夫人端茶送水鞍前馬后,作甚和她說那些!” 他這些天一回家就被陰陽怪氣,夫人不給他進房不說,其他房間的床板、軟榻都搬走了,他已經睡了大半個月地板了! 崔漪抹了一把辛酸淚,抬頭瞅了眼那邊今文學派和古文學派的爭論。 一開始氣氛還挺好,認認真真辯經—— 今文學派:孔子是神! 古文學派:孔子是人! 今文學派:天人感應,天降災禍,社會才會亡國!孔子的《春秋》就記載了無數亡國之君治下的自然災異,為什么孔子會這么記載?當然是孔子想要借此提醒人主啊!孔子希望他們能夠引以為戒,行政應兼循神道! 古文學派:你放屁!孔子于《春秋》詳細序次年月,足以證明《春秋》只是一本史書而已!你家史書不記何時何地有天災啊! 今文學派:你才放屁!《春秋》雖然是史書,但也不是只講史,里面難道沒有和天數有關的內容嗎!書里可是承認了堯讓位給舜是“天之歷數”決定的!你們崇尚的《春秋》,從未放棄過傳統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