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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話(四)

    陳笛佳痊愈,已經(jīng)是三天后的事情,她一恢復精力,便要和余家宸打打鬧鬧起來。自從主動出擊和余家宸做成朋友,她高興得睡不著覺,不過這件事不能被麥以皓發(fā)現(xiàn),否則指不定出現(xiàn)什么混亂誤會。

    課間,余家宸到走廊放風,手隨意地搭在欄桿,校服領帶被風吹起,落到他線條好看的手臂之上,陳笛佳兩手各握一罐可樂,慢悄悄地踱到他背后,想要惡作劇地作弄他一番,沒想到余家宸轉過身靠在欄桿,以不經(jīng)意的目光,打量她一眼。

    陳笛佳立刻打住,伸手,笑說:“這次是真的補償你的!”

    “嗯,一筆勾銷。”余家宸接過,放到欄桿下方,水珠順便滴在紋路分明的磚上。

    他又說:“抱歉。”

    陳笛佳意會他為什么道歉,總覺得和他交朋友很放松,也和他并排靠在欄桿,側過頭松松散散一句:“那天不關你事啦,是我自己作死喝益力多,阿皓沒有找你麻煩吧。”

    余家宸搖頭,意思是沒有找麻煩,陳笛佳知道以后,沒頭沒尾地問他一句話,企圖尋求一個滿意的答案來應證情侶之間的忠誠度:“那他,還有沒有說什么,比如……”

    他誠實地回:“叫我不要離你那么近。”

    陳笛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情大好,開心得像一個吃過許多糖的小女孩。

    余家宸這才低頭開可樂,順道說:“你看起來有點傻。”

    “人言惑眾,非禮也,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莫以表面評頭論足。”陳笛佳學著他爹地講課時的語氣,頭頭是道。

    “你講得是沒錯,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剛剛說我傻,我就當你是在夸我咯。”

    余家宸以“朋友”的角度出發(fā),像對麥以皓那般,再度善意地提醒:“不論是做friend還是做mate,有所保留比較好。”

    陳笛佳倒是很快理解,“你意思叫我不要把他逼那么緊嗎。”

    余家宸卻說:“你可以理解為,和我做friend要有所保留,不要那么快就把我看作是好人。”

    “這么講,我很容易懷疑的喔,難道你是觀音兵?要分身處理多個女生的友誼,最好每一個都可以keep  distance又能keep  in  touch,你越是讓她們有所保留,你反而知道得越多,到時候你不就是頂級觀音兵了?”

    余家宸不知道她腦袋里裝了什么東西,“前一日說我干凈,今日講我是觀音兵,你真的知道什么是觀音兵?那是心甘情愿圍著女生轉的人。”

    陳笛佳調皮地捋捋頭發(fā),說著說著都把自己給弄笑了:“講個笑而已,你不是觀音兵,我也沒把你看作什么爛好人,不過下面一句不是說笑哦,和你相處感覺有點舒服。”

    怕余家宸誤會,急忙插多一句:“但是不代表男女之間就要擦出火花!”

    “我跟你講……我升中前遇到一個很年輕的阿sir,大概也就二十三左右吧,因為考學,我經(jīng)常和他聊學習上的東西,聊得還可以,話題逐步擴展到別的地方,有一天他突然說我是他的soulmate,我嚇得半死,他知道我爹地是中文老師,還特地學沉從文徐志摩那套,寫一封情書給我,我看到之后都不敢問他學習上的東西。”

    余家宸知道她沒把“有所保留”放在心上,喝一口可樂后,只能笑:“師生戀不好?提高成績。”

    “你癡線啊,我爹地就是老師啦,而且我那時候已經(jīng)和阿皓拍拖了,后來我見到那位阿sir都避開,好尷尬。”陳笛佳已然忘記處理說話的分寸,但她想著,就這么放縱一次好了,她只想好好交個朋友,做做自己。

    她逮著他問:“所以,你不會對我有那樣的feel,對吧?”

    他隔著玻璃窗,望一眼趴在桌上睡覺的湯淽,陳笛佳注意到目光,轉身看,好似發(fā)現(xiàn)驚天秘密一般,樂得細肩微微在顫,比個愉快的手勢:“OK,我知道了。”

    陳老師宣布下堂,眾人站起來,thank  you陳sir,good  bye陳sir。

    湯淽剛睡醒,前面同學興致勃勃地把賀卡傳到她和余家宸面前,驚呼:“原來陳sir今天生日,我們想辦法給他慶一下。”

    隔壁余家宸也收到賀卡,坐在后方的陳笛佳不解風情地調侃:“他是老古董來的,不用那么大費周章,要搞我早讓你們搞了。”

    有人捏著賀卡質疑:“我感覺你們父女二人一點都不像啊,陳sir年輕的時候一定長得很像黎明,白白凈凈鼻子高,就是沒黎明看起來那么不羈,比較嚴肅一點,而陳笛佳不僅不白,還很……”喜歡和男朋友在大庭廣眾之下打茄倫。

    陳笛佳的笑意止于眼角,不能再往上揚,和這群多嘴的八婆瞎扯:“對,我們不像呀,我從小到大都叫他作老豆,因為我阿爺有教,被叫作老豆的不是親生父親,只有爹地這個詞才是最正宗的。”

    那人好似學到什么真材實料,大聲確認:“所以……你們真的不是親生父女?”

    陳笛佳挑挑細致的眉,“傻妹。”

    “人家故意反過來了,被叫作爹地的才不是親生父親,但其實沒那么講究啦,隨便叫,怎么舒服怎么來。”

    湯淽抿唇一會兒,她只在小時候喚喬治作爹地,幼稚園畢業(yè)之后,一直以喬治這個名字稱呼他。

    她休息夠了,起身整理頭發(fā),五指攏進發(fā)絲,碎亮瑩黑便被發(fā)圈淺淺地箍著,在她放低手的一瞬,陳笛佳拍余家宸的肩膀,他剛把手機放桌面,回頭,她興沖沖地靠到他耳邊說悄悄話。

    其實,湯淽看到他們在走廊談笑風生。

    目睹這一幕以后,只聽見手機叮咚一聲,收到余家宸發(fā)的短訊,點開,是UA戲院晚八點的重映版電影。

    補習結束前,陳笛佳的桌子擺了一沓賀卡,一群人在賀卡寫滿生日祝詞,這水平肯定比不過中文老師,但勝在夠青澀夠誠摯。

    在鈴聲響起的前一刻,湯淽終于寫好一張賀卡,背書包站起來,放到陳笛佳桌面。

    陳笛佳第一次那么直白地審視眼前的女生,看精點,縫制天藍鴿子校徽的緊襯衣,黑色格子及膝校裙,襯得湯淽那雙腿亮白得驚人,她竟詭異地覺得這是麥以皓要多看兩眼的類型。

    裙一飄,人轉身,恰巧,余家宸擋住了陳笛佳的目光,走在湯淽的身后。

    晚八點,夕陽下沉已久,濃稠的昏色撐起半邊天,那么黑,而戲里戲外都有萎靡又明亮的燈光掠過人臉,字幕滾動昭示一場戲要結束,許多人還在流淚,淚珠在眼角被光磨得碎瑩,但湯淽不太感興趣,繞過余家宸離開影廳,往戲院的洗手間走去。

    湯淽剛從洗手間出來,撞見站在過道的麥以皓,兩人對視那一下,他突然大步走過去把她手腕捏著,扯進角落,她的背一下壓到紅布墻,頭發(fā)晃地夾在后肩。

    “你怎么在這?”麥以皓低頭質問湯淽。

    “我和余家宸來看電影。”

    “長本事了啊湯淽。”他伸腿抵她小腹以下。

    湯淽眼睛干凈得沒有情緒,她不是自己的,她曾經(jīng)是麥以皓的,而麥以皓是陳笛佳的,陳笛佳會變成余家宸的嗎。

    是的,她絕對是個錙銖必較眥睚必報的人,所以,當她從麥以皓肩膀望到驚訝的陳笛佳的時候,她還要故意伸手環(huán)住麥以皓的腰,踮腳咬上他的耳垂。

    那么巧,那么突然。

    陳笛佳大腦一片空白,腿軟,堪堪要撐墻,心死命地往下墜,墜得十分厲害,因為麥以皓正低頭含湯淽脖頸的肌膚,像對她那樣,在別的女生脖頸留下一串細密的吻痕。

    好難受啊……陳笛佳咬唇,接著是憤怒,她咬緊牙關,提起所有力氣推開麥以皓,狠狠地掌摑他的臉,再一腳踢他的膝蓋,讓他迫不得已彎腰跪地。

    一種極為強烈的疼痛,從膝蓋漫到心臟肺葉,麥以皓疼得頭皮發(fā)麻,那么用力地疼著。

    人人以為陳笛佳愛出風頭,她今日便撕破臉皮,全身心投入捉jian撕小三的戲碼,出,出夠它,矜持和張揚都匯在手心,一把扯湯淽的頭發(fā),遞到面前,抬手賜上一記響亮清脆的巴掌。

    “不要臉,不知廉恥!”

    余家宸出影廳,折向過道,看到熟悉而陌生的人影,上前。

    陳笛佳不顧余家宸和麥以皓在旁邊,打得湯淽的臉見紅,發(fā)絲蕩在她沒有表情的臉前。

    麥以皓狼狽地上前,抱著陳笛佳,“別這樣,我們出去聊聊。”

    這對男女依然在鬧別扭,陳笛佳不情不愿,耐不住麥以皓抱起,二人喧鬧離場。

    余家宸不喜歡插手別人的感情事,他看過第二場戲,只覺比方才的荷里活大戲還精彩,終于有反應捂臉的湯淽靠在墻邊,被他無言地牽起手,一路穿過兩邊都是紅布墻的過道,走出影院門口,涼風入眼,但沒有一滴淚落至他的手背。

    湯淽啞著聲音,“你為什么不去追陳笛佳。”

    “那是麥以皓要做的事情。”余家宸平靜地說。

    湯淽抬頭,眼睛有點紅。

    余家宸停在亮有黃綠藍光色的招牌下,他皮膚白得像一張無情的紙,被交替變換的顏色書寫,但他突然抬手遮擋刺目的霓虹,又想看她紅紅的眼睛,放下后,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湯淽作不出回應,這時又低著頭。

    “你喜歡我。”余家宸確定。

    湯淽鮮少感到心跳加速的滋味,她沒有被電影的煽情臺詞和男女哲學弄得情感失常,卻因這句話不知所措地掉出一顆眼淚,滴落在他手背,“我只是不喜歡陳笛佳。”

    貌似賭虧了。

    “她招你惹你了嗎。”

    她不答。

    “我應該說,湯淽,我竟然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他第二次替她擦眼淚,手指特別冰涼,掠過她被煽的掌印,“可能因為緣分吧,如果那晚我們沒有被困在班房,而你沒有給我講那個故事,也許我真的會這么說。”

    湯淽黯淡無神,抬手背抹眼淚,“為什么,你不覺得我是個很壞的人嗎。”

    “很壞。”余家宸如是說道,一句話打到她心底。

    車水馬龍,燈影渙散,許多人剛從UA出來,手捧未吃完的爆谷和薯條,被士多店隔壁的墻鏡記錄身影。

    距離余家宸和湯淽一百米遠的陳笛佳目光冰冷,甩開麥以皓的手,她不笑,也不哭,所有表情都習慣性地被算計在一寸寸皮rou之間,“我之前還內疚自己懷疑過你,現(xiàn)在看來是你要內疚才對。”

    麥以皓在焦慮和愧疚的狀態(tài)之間搖擺不定,“欠你一句對不住。”

    “有什么用,死開。”

    陳笛佳始終不愿在大街上謾罵男友出軌,卻又在失控的狀態(tài)下徹底丟棄盔甲,煩躁地揉亂自己的頭發(fā),站在擁擠的長條大道,感覺極其孤獨,她看見余家宸和湯淽似有親密相間的一幕,周圍的人群混著光影沒有憂愁地飛速劃過,唯獨他們二人這一幕,就這么靜止在快節(jié)奏的鏡頭之下。

    她要理由,要問清楚,若然真心相對的朋友也出賣她,她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就這樣帶著一股氣,陳笛佳撞過麥以皓的肩往他們方向走去。

    “余家宸,是不是……是不是連你也騙我?”陳笛佳沒有理會湯淽,不甘心,斷斷續(xù)續(xù)地問余家宸。

    “沒有。”余家宸放下原本觸在湯淽臉上的手,手插進褲兜,他寬慰補充:“如果我知情,我同你做不成friend。”

    湯淽捏緊手中的百褶裙擺,不應該的,明明她要愧疚才對,但她現(xiàn)在滿腔都是難以扭轉的嫉妒,她真的好討厭陳笛佳,從未如此討厭。

    陳笛佳似乎感應到湯淽在心底如何要她死,當著余家宸的面,朝湯淽挖苦諷刺:“看什么看,八婆。”

    余家宸皺了眉,對陳笛佳說:“我先帶她離開。”

    “隨便你。”陳笛佳顫著手抹一把臉,涂好的口紅和眼淚稀釋在一塊,而后笑臉迎敵:“我信你,余家宸。”

    麥以皓怕陳笛佳找事,急忙過去牽她手制止,他的臉已經(jīng)開始紅腫,腫得有點難看,陳笛佳被箍著手,面對著這三個人,強烈的酸楚涌上鼻頭,就像頭暈目眩的招牌燈管裂成玻璃碎片,扎進眼睛和鼻子,實在是忍不住要哭,霧聚攏在眼前,恍恍惚惚。

    麥以皓覺得情況太過混亂,知道自己死路一條,仍難受地擰著眉頭問,他的聲音夾著一絲無力,“你們沒有背著我做過分的事情吧。”

    “沒有!滿意了嗎!”

    陳笛佳奉他一句清清白白的話,勸他早日死過這條心,但她說這話的時候仍感難過,在那么單純而青蔥的歲月里,她擁有全世界最美好的初戀,悉心、敏感、照顧……只是她千算萬算,都沒算到,她掏心掏肺對待的感情在庸庸碌碌的人世里是那么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