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初春的微暖陽光(7)
蔣之博并未食言,后來她幾次抽了空,到美術教室去畫畫,打算完成先前的任務,畫完阮文嘉要求的作業。明明時間并不固定,哪天放學有空,或是當天心情比較好,她就會到美術教室去,結果卻都遇上了蔣之博。 有次她忍不住,問蔣之博怎么常常待在這兒?說到底,當初她提出那疑問,只是想偶爾能見見他,興許跟他聊下天,卻不曾想過要他浪費時間,成天待在美術教室里等她。如今他這么做了,饒是她平日臉皮再厚,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她本來想著,要是蔣之博誤會了她的意思,那么向他解釋清楚,也就沒事了。誰知那會兒,蔣之博瞧著她半晌,竟是一笑。 「沒關係,你別擔心。」他溫聲,「反正我總是要畫畫的,到畫室或留在這里畫都一樣,我只是剛好選了個會遇見你的地方而已。」 那真是太動人的一句話,僅僅一瞬,她已情不自禁地鼻酸。 她比誰都明白,蔣之博這話絕無他意,不過就是一個學長對學妹的關愛。可她實在孤單了太久,難得有人肯這樣為自己著想,她怎能不感動? 不知這份感動是否轉化成了動力,之后她接著畫了兩個禮拜,期間腆著臉請教了蔣之博一些問題,最后出來的成品,竟出乎意料地出色。 她將作品交給阮文嘉時,他看起來震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不斷抬頭又低頭,看看那幅畫又看看她,也不曉得到底是訝異于她總算肯交作業,抑或真的對這完成品感到驚艷。 姑且不論阮文嘉在想些什么,總歸葉月是再沒追究。反正作業她是交了,阮文嘉的嘴也堵住了,再沒有纏住自己的藉口,那么,她就該功成身退了。 之前那般頻繁地到美術教室去報到,就是為了這作業。現在作業已經做完,她不必再向蔣之博求救,自然也不用和他見面了。 想是這么想,可是當每天放學,她依舊習慣性地走向美術教室,甚至筑起畫架,畫起一幅全新的,和阮文嘉的要求扯不上半點關係的畫時,她才發現,自己和蔣之博的情誼雖不算深厚,可就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她早已愛上了這段與他共度的時光。 誠如蔣之博所言,她畫畫的時候是真的很快樂,而對于人生幾乎都由悲劇組成的她來說,這份快樂是如此地得來不易,即使承認這一點似乎有些丟臉,可她終究不得不認同,她委實貪戀這種帶著溫馨的平淡。 于是日子照舊過著,她未曾提起自己已完成目的,蔣之博也沒揭穿她。兩人就這樣約定成俗,于放學后默契地等在美術教室里,偶或間聊,交流一下彼此的近況,但更多的時候,他們只是安靜著,待在自己的位子上各自作畫,直至學校的「趕人鐘聲」響起,才會邊收拾物品,邊跟對方告別。 這一天,葉月一如既往到了美術教室,甫推開門,蔣之博的背影已映入眼簾,她的心當即微微一動,卻未有深究,只抬手打了聲招呼,便熟門熟路地走到他身后的位置,開始放置作畫工具。 上一幅畫已經畫完,今天要畫什么,她又還沒想好,思來想去,末了她還是決定先隨便練練筆。要不然,沒日沒夜地畫油畫,她就是鐵人都該感覺累了。 主意既定,她便撤掉畫板,換上畫簿,然后也沒想太多,提筆就畫了起來。 她畫得專心,腦子幾乎是一片空白,反射性地落筆、起筆,連自己到底畫了什么都不是很清楚。待她回過神來,隨意瞥了眼前方的畫,一聲驚叫差點溢出脣邊,還是她死命用左手捂住嘴巴,這才勉強忍住了。 白紙上染著單調的色彩,深淺不同的陰影勾勒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可不正是坐在她前方不遠的蔣之博? 為何她竟會不知不覺地,畫下蔣之博的側臉? 心中的驚異始終難以平伏,恍惚之間,她忽地想起了初次被邀約到蔣之博的畫室時,那一瞬無以名狀的怦然,隨即心跳變得更快,整個人都陷入了慌亂,眼底更是寫滿不知所措。 她不禁懷疑,自己該不會喜歡上了蔣之博?不然的話,這份從未在周明毅以外的人身上感受過的心動,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思緒頓時混亂成一團,她只得竭力冷靜下來,細心摸索自己的心理。 不久,隨著她的呼吸愈來愈和緩,她總算釐清了自己的心情。 她不曉得自己到底該慶幸抑或無奈,可仔細一想她就知道了,她其實并不喜歡蔣之博。 他的確是個非常特別的存在,但他畢竟不是周明毅,不能像周明毅那樣,讓她心甘情愿給予全身心的信任,哪怕他曾多次背叛自己的期望,卻依然執拗地相信他的真心。相較之下,她對蔣之博的感情更接近于感激,感激他將自己真正帶進了繪畫的世界,為她建構起了一個連周明毅都無法介入的避風港。 她在乎他,也感謝他,卻不喜歡他。 認清了這一點,她霎時松了口氣。 緩緩放下先前捂嘴捂得用力的左手,她抬起雙眸,靜靜瞧著正坐在自己面前,全然不知自己適才經歷過什么掙扎的蔣之博半晌,忽而喊了一聲: 「蔣師兄。」 「嗯?」 蔣之博微微側過頭來看她,一手握著畫筆,臉上的笑純粹美好一如初見。 「沒事。」她頓了頓,「只是突然想跟你說句謝謝。」 這句道謝背后藏著多少的未竟之語,蔣之博注定無從得知。但至少葉月無比肯定,不管再過多少年,她都不會為自己曾說出這句謝謝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