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巨塔風云涌 (2) 危機四伏(下)
黑暗中的人跨出了半步,外套的帽子遮住粗獷男人的臉色,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像是地獄來的使者,即將把她抓去嚴刑審判。 「爸……」頭皮一個發麻,她顫抖著聲音。 敢情是,方才醫院外那懸疑的腳步聲,并不是她聽錯了。 「呃……伯父……你好,我是岱娣的同事,她……今天比較晚下班,我只是送她回來而已。」紀禾菲猶愣怔中,支吾地解釋。 那人若是羅岱娣的爸爸,會不會懷疑他這么晚還跟她在一起的企圖。沒能好好拜過碼頭,也總該先留下一個好印象。他的驚嚇不亞于羅岱娣。 沒有任何回應,難不成女孩的家長非常生氣了? 她只應允讓他照顧,卻沒有承諾正式交往,這兩、三個月的相處,似乎自己的錯覺讓他得意忘形了。可他只是想要表現紳士風范,不知是否也給羅岱娣帶來麻煩。 「那……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掰掰。」為了不讓她太過困擾,或許他應該先行離開比較好。 「掰……」羅岱娣聲若蚊蚋地回應,縱然心里害怕,卻也是自己的家務事,還是只能留給自己處理。 聽著紀禾菲摩托車的聲音遠去,暗巷里的男人迅雷不及掩耳直直衝到了羅岱娣眼前。柔弱的小綿羊,遇上了幽黯森林的大黑熊,實實倒退了好幾步。 「你說你到底把你媽藏到哪里去了,甚么時候出院的!還有你弟和你妹呢?呵?」他扯近她的衣襟,惡狠狠地在她耳際咆嘯。薰天的酒氣,直撲她的臉上而來,叫她心臟揪緊地想要嘔吐。 「他們已經去很遠的地方,你找不到他們的。」硬脾氣的小女子鼓足了勇氣,眼睛眨也不眨地怒視著男人。 她不該害怕的,既然決定要保護母親,讓母親遠離這個混帳,她就要能擔起所有的責任。 「啪!」一個火燙的熊掌甩在她耳光,嗡嗡嗡的鳴聲便似回音環繞在腦袋瓜,左耳就像被淹入不見光影的深海溝,剛下班尚未拆卸的包頭也披散如亂絮。 「賤女人!和你媽一樣賤,呵?」 粗暴醉漢的手下未稍停止,再次揪緊她的前領,將她的身體逼向漆黑的墻角,差點兒連腳尖都搆不到地板。 「啊!你要做甚么?」她尖叫出聲。 「很厲害是嗎?找了律師訴請離婚,還保護令?現在有種還把他們藏到我找不到的地方,養這個女兒是來咬我布袋的嗎?」 nongnong酒味醺得她眼睛發脹,腦袋發昏,可她仍舊不想退縮,硬將恐懼化為了怒氣:「你這個人渣,還算是爸爸嗎?你簡直就是惡魔,三不五時就喝酒,還跑去賭博以為我們不知道嗎?賭輸了才回家找媽出氣,我們也都是你的出氣筒,從小到大造成我們多少心理創傷,你以為只要拿錢把我們養大就了不起嗎?我寧愿這輩子沒有你這個爸爸,廢物!這次還差點把媽打到命都快沒有,這叫做殺人未遂你懂嗎?」 「你說……什么!你說什么!」一雙大掌立馬掐住她纖細的頸子,深深地凹陷在紅色的爪印之中。羅岱娣一息無法喘過,只能無力地反握住男人的手,痛苦地瞠目張口。 會不會就這樣一命嗚呼,她不敢想像,但是怦然鼓躁的心跳少了氧氣的支持,就快要逐漸耗弱衰竭,視線也開始模糊。 頸子乍然一松,她身前雄偉的暗影已被推離,羅岱娣雙腿一軟便摔坐在墻邊。 「放開岱娣!你是要做甚么?」震怒的男聲,劃破寧靜夜空,高樓上幾個窗戶悄悄地開啟,透出微薄亮光,猶如窺視的眼睛,肅靜地望著暗巷中的一切。 失去意識前一秒,竟又能恢復喘氣,她欣喜得一滴眼淚便骨碌碌滾下。看見擋在她和男人之間的背影,羅岱娣虛弱地喊聲:「學長……」 高大男人方被推甩出,撞上了垃圾子母車,還不明就里地抬起頭。再回過神看仔細,下一秒便像發了狂的野獸,猛衝紀禾菲撞來。紀禾菲擺起防衛,蹲低一個橫踢掃腿,男人又踉蹌地滾了一圈。 不信邪的男人,急喘著爬起,站直身體扭扭肩臂,蠻暴地備好一拳揮來。紀禾菲又是鎮定如山地彎下腰背閃過,隨即左右兩個回旋踢出,男人應聲又再次摔向垃圾子母車。 羅岱娣不安地抱著雙臂,卻目不轉睛盯著一幕幕的動作武打片段,尚且不敢確定,這兩個男人,真的是她認識的人嗎? 垃圾子母車旁的男人這次終于沒有爬起,像隻戰敗的土狼,蜷曲著身子悶聲地呻吟。 「趕快給我滾!敢再來我就立刻報警!」 紀禾菲斥喝一聲,看著男人吃力地連拖帶爬離開暗巷,才卸下警戒,回頭坐到羅岱娣身邊。 「學長……謝謝你……」 他額上汨出沉沉汗珠,歪著脖頸看著她,淺淺地露出右側虎牙。 「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頭……」她低下頭,細聲地問。 或許,早該告訴紀禾菲家中的這些枝微末節,想必他心里此時應該有解不完的疑惑。 「我剛剛要走的時候,就是覺得氣氛好像有點兒怪,然后騎到一半又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一轉頭回來,竟然就看到你爸……那個真的是你爸爸?」紀禾菲深深結起眉頭。 她點頭噘起唇:「你反應還真遲鈍,差一點我就……」嘟噥一聲,嘴角卻掛起微笑。 「你爸……常常這樣嗎?」他語帶保留地問。 「嗯,我爸以前只要喝了酒,回來就是打我媽,有時也會打我們,可是通常都是我媽擋在前面。最近這一次,居然還把我媽打成重傷,住院住了兩個多月。」 說穿了,也都是酒精害人。其實,很小的時候,父親還算對他們不錯,偶爾會開著工地用的大貨車載著他們出去玩,但是十多年前經濟不景氣,工作有一搭沒一搭,開始染上酗酒習慣,便一發不可收拾。 「那你媽現在?」 「我存了一些錢,前一陣子把我媽和我弟妹送去美國了,我爸找不到我媽很生氣,才會來找我算帳。」一聲聲的抽咽,便再也止不住心中的酸楚,「你說,世界上怎么會有這種爸爸?」 她問的問題,他無法回答。雖然俗諺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他的家庭不寬裕卻也向來和樂美滿,但有時候這社會上還是有些遺憾的事實,就像那些不幸的新聞事件那般,令人無法想像。他只是不知道,那樣的遺憾居然就發生在身邊的女孩身上,滿溢的心疼,讓他深深嘆了一大口氣。 「你還好嗎?有沒有哪里受傷?」他輕聲問。 羅岱娣猛力的搖搖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只是……好累,剛剛被這樣一嚇,全身都沒力氣了。借我靠一下……」她閉上眼睛,將頭輕輕地依在他肩上,淡淡橘子洗衣精的味道沁入鼻腔,有種被療癒的感覺。 「嗯……」 他小心翼翼地盡可能穩住她所倚靠的肩膀,抽出長褲后口袋的手帕遞到她手里。她接過手帕,沒有拿來拭淚,卻只是緊緊捏在手中。 連續幾個重重的深呼吸,似乎心跳也約略平緩了一些。羅岱娣抿抿乾涸的嘴唇說:「喂!我現在心情真的很不好,你可不可以……帶我去天上飛一飛?」 紀禾菲一個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蛤?飛一飛?」 「是呀!就飛一飛我的心情應該就會比較好了。你是superman吧?別再騙我了。」 「欸?什么?superman?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太懂。」他皺起眉揪起了眼,又搔搔頭。 「平常工作像個小職員,藏身在都市里,可是女主角有難的時候,就會突然出現,然后帶女主角到天上飛。不是這樣嗎?」羅岱娣嘟起小唇。 「呵呵!呵!你電影看太多了。」紀禾菲瞠著眼,不自覺笑了出來,輕戳她光潔的額庭。 「我只是小時候學過跆拳道,黑帶的,二段。」他解釋道。 能夠及時發覺不對勁,回頭來找她,真是太好了。 「黑帶二段耶?這么厲害!」她抬起頭,萌達達的眼神彷若注視著偶像明星。 紀禾菲笑意掩不住,臊紅了臉頰,還微微帶點兒得意,「也沒有很厲害啦!只是對付醉漢綽綽有馀而已。」 「真好,那我可以一直依賴你嗎?」 「當然可以啊!」他靦腆地回應,「不過,你這樣住這里,會不會不太安全。」想到女孩一個住在這里,又必須常常輪替夜班,便讓他憂心忡忡。 「可是這樣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思忖了數秒,語帶猶豫地說:「呃……不然就……先去我那里好了……我的床……」 羅岱娣突然直起身子,鼓著腮幫屏息地瞧過來。他頓時突然警覺,嚥下一口焦躁,連忙急急澄清:「我的意思是,我的床給你睡,我睡客廳,我租的套房客廳和房間是分開的,房間門可以鎖起來,所以你不用擔心……」 「沒關係!」她咬咬下唇,促狹的瞳眸,透過大樓前的街燈,閃耀如星空的晶亮。 「啊……欸……」他緋色的面容,早已脹紅地更甚醉酒男子。 如果她真要挑逗,他可是絕對招架不起。 「我的意思是說……我可以睡客廳沒關係,你睡你自己的房間。」 她輕柔婉轉的聲音,是溫煦的和風,撩動他無所遁形的愛憐。紀禾菲像是被催眠一般,呆茫地點點頭:「嗯……隨便……都好。」 「謝謝你!」 他或許真的不習慣這樣被她正眼直視,赧然地避開目光,還在思考該把焦點落向何處。 她伸出頑皮的手,摘下他的眼鏡說,「其實你……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 湊上的小嘴,在他唇上如蜻蜓點水一般輕巧劃過,是她由衷的感謝。他這會兒真的完全被催眠,木頭一樣地靜止,連如何呼吸都忘了。 寧靜的片刻,讓一葉無助漂流的葉子,尋到停靠的湖灣,卻還不知另一個危機深漩,尚在看不見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