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苗岳文律師的協(xié)助，母親終于向法院訴請離婚判決，且申請了保護(hù)令，讓羅岱娣得以卸下心中多年的千斤大石。趁著父親被強制隔離的期間，母親身體狀況穩(wěn)定之后，讓弟妹陪同著坐上了飛機，前往與上半輩子完全不同的人生旅程。

    母親就是心太軟，孩子小的時候，害怕報案會讓一家崩散解離，也怕自己沒有能力獨自養(yǎng)活四個小孩，而當(dāng)孩子一個一個成年，卻又怕若她斷然決離，留她父親一個人孤單，于心不忍。

    體強力壯的工人，每日拿回家的工資可還不差，但那酗酒的習(xí)慣，便是誘使他狂躁暴力的導(dǎo)火線。那是她深愛的男人，所以每次總在他回頭道歉認(rèn)錯，發(fā)誓絕不再犯，她便原諒了，卻造成自己長期活在驚嚇恐懼，也留給孩子一輩子心靈的傷害。

    「愚蠢！真是笨的可以！全部都是荒唐的理由，說甚么為了孩子，那只是你懦弱的藉口，我從小就巴不得你趕快離婚，還甚至我還一度想要把這個惡魔殺掉，他不配當(dāng)我們的爸爸。道歉認(rèn)錯的時候，根本就是虛情假意，每一次都是一樣的結(jié)果，這樣你還能相信我也是醉了。」看著母親猶豫不決的思忖著，火爆女孩實在忍不住便破口大罵了。

    「岱娣，你不要生氣，一切都是媽的錯，害苦了你們。可是……我也很怕萬一我訴請離婚，你爸一氣，反而來找你們算帳，那……」

    「去美國，全部去美國，弟和妹陪你一起搬去美國，我都跟他們兩個商量好了，他們也開始準(zhǔn)備申請美國學(xué)校的資料。我存了一筆錢，夠你們在那里生活好一段時間，等你身體狀況比較好一些，我也會請人幫你在那兒安排工作。去了美國，你這輩子再不用擔(dān)心他會找到你們。」

    「那你自己，還有岱婷……」

    「爸那里根本沒有我和姊的電話，也沒有住址，他找不到我們的，你放心。」

    「那……這樣……」

    「都跟你說了，你不用擔(dān)心，苗律師會幫我們處理一切法律上，還有出國的事。」

    在一個陰霧濛濛的清晨，她和苗律師親自將母親和弟妹送出境，僅帶著住院期間的行李，重要證件和少許衣物。過去所有的痛苦記憶，便留在老家那個不堪回首的房子里。

    她沒有讓紀(jì)禾菲知道這件事，或許有一天總會告訴他，但不是現(xiàn)在。

    如果讓他知道，她用那張親子鑑定書換取母親和弟妹的自由，應(yīng)該會認(rèn)為她瘋了吧？權(quán)貴家族的混亂斗爭，豈是她這樣一介小女子可以參與攪和？

    或許她是暗地里害怕讓他看出來她的脆弱，害怕他帶著同情的眼光看她，縱然他說過，喜歡不一定需要太多理由。

    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如此在意他的想法，和他對自己的感覺，讓她心里微微一震。她本以為自己貪圖的，可能只是一種被照顧的感覺。

    忙完一整天的工作，紀(jì)禾菲準(zhǔn)備回家前，繞過治療室，找到方才發(fā)完藥回到護(hù)理站的羅岱娣。擔(dān)心惹上同事的間言，他極小聲說：「你今天小夜下班的時候，我再來接你，急診大門口。」

    「沒關(guān)係，不用了啦！我自己可以回家！」一個人上了那么多年夜班輪替，從來沒在怕的，哪里還需要人護(hù)送？她直接地拒絕了。

    「你真的不用來接，我很怕又被同事看見。」嘆了一口氣，她努力壓低聲音，微慍地說。

    自從上一週，兩人在一個氣氛不錯的餐廳用餐恰巧被某同事撞個正著，回頭上班即被追問是否正在交往，秘密似乎就再也藏不住。

    「呃……其實不算啦！我們只是……」羅岱娣剛剛抱起一大疊病歷，動作便一整個凍住。

    「有什么好害羞，我們又沒有很驚訝！」幾個八卦女人圍著她，嗤嗤笑著。

    「什么……蛤？沒有……」她支吾地塘塞，卻不知找甚么理由好辯解。

    「小菲菲學(xué)長喜歡你很久了，我們早就都看得出來，還裝！」

    「欸……呃……什么……」

    如此封閉的工作領(lǐng)域，彼此之間還能有什么隱私可言？

    難怪這幾年來，沒有人再刻意刁難，明里暗里排斥，或許也是看在學(xué)長的面子。她還記得當(dāng)初剛調(diào)到外科單位時，多少人看她用的都是斜睨的衛(wèi)生眼。對她們來說，是她幸運賺到這樣一個好男人吧？

    其實，她真的還是不確定自己的感覺。但有時候感情常常都是這樣，太多人關(guān)注的時候，壓力就來了，特別是自己還心猿意馬地猶豫時。

    見光死，太容易。

    下班前的一小時，從急診轉(zhuǎn)來一位斗毆外傷的新病人，忙進(jìn)忙出、傷口檢視加上安排檢查折騰許久，又是精疲力盡的一天。

    直到她能夠坐下來喘口氣，才看到手機簡訊：『我已經(jīng)在急診門口等你。』那留言是半個多鐘頭前的記錄。

    這么晚了應(yīng)該不會還在吧？況且學(xué)長明天也還得上班。

    『不必等我，今天比較忙，可能會delay很久，你明天還要上班，先回去吧。』

    羅岱娣和小夜一起下班的同事整理完最后的病歷紀(jì)錄，才回覆了留言。

    換好衣服，電梯下樓，穿過靜謐的長廊，心里有些忐忑。小夜同事若看到紀(jì)禾菲在急診門口等她，應(yīng)該就立馬露餡了。是否真的要公諸于世，自己心里卻還沒個準(zhǔn)兒，胸口砰咚打起鼓。

    動與靜的極度反差，就在走入急診之后。無視門庭若市的嘈雜聲，羅岱娣瞪大眼睛搜尋門口的身影。

    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了，沒有見到紀(jì)禾菲，讓她略微松了一口氣。

    「我老公來接我，我先走了，掰掰！」小夜同事美麗的燦笑掛在臉上，一蹦一蹦地跳出急診。

    「掰掰。」羅岱娣在她身后匆匆回應(yīng)。

    這樣簡單的幸福，叫她羨慕，可她現(xiàn)在不知為何，卻害怕碰觸幸福的邊緣，甚至有些想要閃躲的意念。或許這些年來習(xí)慣了一個人孤單的感覺；或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也或許母親殘破的婚姻經(jīng)歷，讓她畏懼。

    她只能給自己訕笑一聲。膽小鬼！

    手錶傳來嗶嗶，午夜一點的提醒。羅岱娣穿過醫(yī)院外幽暗的走道，微弱街燈一盞，將她地上的黑色影子無限拉長。腳步科噔科噔似是回音在她身邊環(huán)繞，那種感覺就像有人在身后尾隨著，毛燥的不適從她腳底竄起。

    她驟然停下腳步，那回聲也嘎然停止，卻足足慢了一拍。

    真的有人？眼珠子酸澀地轉(zhuǎn)了一圈。

    是自己過度敏感，還是跟蹤狂嗎？還是……

    早知道就讓紀(jì)禾菲等她就好了嘛！她真的是膽小鬼啊！

    她頭也不敢回地，往摩托車停車場的方向快步跑，顫抖的雙腿要加快速度，竟還有些發(fā)軟。兩腳一個不聽使喚的打結(jié)，重心不穩(wěn)往前跌出去，她纖細(xì)的胳臂恰被一隻結(jié)實的手猛力抓住。

    「啊！」她緊閉上眼，縮起肩膀，急驟的心跳差點爆出胸口。

    「岱娣！」溫暖的男聲，喚了她的名字，她才定住心神抬起頭。

    「原來是你，嚇?biāo)牢伊耍∥乙詾橛袎娜嗽诟櫸遥　诡澏兜穆曇簦瑳@魂未定的恐懼。

    「對不起！你……怎么了？剛剛看到你的留言說還要很久，我怕你下班會餓就先去買了這個，一點滷味，結(jié)果回來看到你已經(jīng)出來，還一直往前越走越快，我追了你好一段路。」紀(jì)禾菲熟悉的笑臉映在眼前，提起手中一袋飄著滷汁香氣的食物說。

    以往眾多追求者送她再貴重的禮物，她總是理所當(dāng)然地收下，回贈個媚波笑臉都沒有。而這男人一個蛋糕、一碗魚粥、一袋滷味，卻總是讓她心虛地滿懷歉意。

    「我不是叫你先回去嗎？這么晚了，你明天還要上班。」她赧然地嚅道。

    他敞開大笑，「可是，就是因為這么晚，我才更不放心啊！」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過去的七、八年我也是這樣，況且我自己有騎車。」她小聲地反駁，只是不愿承認(rèn)他的出現(xiàn)讓她此時有如天降甘霖。

    「陪你一起騎回去。」

    真的可以這樣嗎？無條件地就接受他對她的好，是否她也能為他做些甚么？可他又好像甚么都不需要。

    如影隨形的機車聲，讓她在漆黑的馬路上覺得安心。每當(dāng)紅燈暫停的時候，這人就在她身邊，笑笑地對她擠眉弄眼，為了逗她開心。

    幸福真的有這么簡單嗎？

    但愿一直如此。

    回到住宿的大樓前，她停好摩托車，才準(zhǔn)備向他道別，暗巷旁的一個影子又讓她一陣驚嚇，全身毛細(xì)孔肅然立起。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