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變奏的青春 (10) 天涯淪落人 (下)
「密告你父親的人,就是世鏵的爸爸,而私下給他資料的人,就是我表舅喬建德。他知道我外公一直非常重用你爸,怕我外公以后年紀大了,會把醫院交給你爸管理,所以他們便暗地聯合在一起,擺了你父親一道。」 現在耳邊嘲雜的,是哄鬧喧嘩的歌聲,但是他腦袋瓜里卻一直縈繞著今天早上朱習菈在咖啡館里跟他說的話。 「現在,蘇綜合眼看就要全部落入喬建德手中了,你能甘心嗎?鑫評哥,只有成為蘇家的孫婿,你才能堂而皇之進入蘇綜合的董事會,我們一起把醫院拿回來吧!那是我爺爺和你爸爸半生努力的心血,幫我,也是幫你自己!」 而他的心里還另一件煩擾的事,便是手機里不只一個簡訊回應都沒有,連撥出去的電話也像落入大海的一顆小石頭般。電話里爭執過之后,應該是一個星期又三天、又兩個小時左右,他的娜娜果真是如此倔強的人?為了她自己的學業文憑,十年的感情都不要了,真要他自己找別人結婚去嗎? 當她那時候說要出國,還是跟鄒子楊學長一起,他就應該極力反對。但是,她是那樣能干又認真的女孩,他既然當下連結婚的時間表都無法給她,又怎么能夠任性地硬將她留在身邊,阻止她飛得更遠。 分離的這些日子,是他自己太忙碌,沒有注意到連她每次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都忽略了注意她的需要和感受,又能怪得了誰?曾經深刻且濃烈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變了質,他卻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或者現在的她,有了別的男人陪伴,根本早已無暇理會他的等待和失落?是嗎?那努力試圖想要相信的感覺,卻一點一滴隨著時間流逝。 莫名的怒火從胸口竄起,連這最大的黑色ktv包廂,都讓他覺得空氣稀薄、悶得快透不過氣。而嘻笑的叫喊聲繼續著,是一群男人和女人像是不受控制的野獸,一首歌接著一首歌吼唱著。 突然一支麥克風遞到他眼前:「杜醫師,快點!你以前常常唱的伍思凱的《愛與愁》,我幫你點了,快點快點!不然你這老人家的歌我們不會唱啊!」 這樣的科內迎新送舊,大吃大喝再加上鬼吼鬼叫,以往是最能讓人忘卻工作繁忙辛勞的活動,但是這時候他卻只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他撥開差點兒杵上他鼻尖的麥克風,站了起來,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等會兒我會去付帳,付完帳就直接走人,明天早上我還有晨會,你們自己慢慢玩。」 走出包廂,到柜檯付了錢,出了ktv,杜鑫評卻一陣茫然,不知該往何處走。黯夜的馬路,霓虹燈只讓都市的呼嘯而過的車流更顯蕭條。腳步踏入ktv旁的便利商店,買了一包最廉價的長壽菸和打火機,也不知幾年沒碰這可能會害死人的壞東西。 自從娜娜在他耳邊千叮萬囑,又是軟言勸誡、又是威脅恐嚇,他真的已經戒了很久。只是現在,她還會在乎嗎?還有人在乎嗎? 杜鑫評點燃了一根菸,湊到嘴邊,那刺鼻的味道卻讓他有些不習慣,連咳好幾聲。 深吸一口,濃烈的尼古丁開始燃燒他的鼻腔,瀰漫他的心肺,全身血管怒張了之后,被綁迫得快要窒息的胸口,也會紓解一些吧? 或許。 拿出手機,再一次又一次撥出那個熟記得不能再熟的號碼?結果仍是相同。 難道,真的要這樣放棄嗎? 他不甘心,他的娜娜,真的這么狠心,說斷就斷嗎? 熄了才抽沒幾口的菸,扔進便利商店前的垃圾桶,杜鑫評正要轉入ktv停車場取車時,見到一個細瘦的粉色洋裝身影坐在人行道旁的座椅,搖搖晃晃的身體像是快要隨風飄走。雙手緊握一罐啤酒,「啵」地清脆一聲開啟拉環,便湊到嘴邊,像是灌蟋蟀一樣的動作豪飲了起來。 這姑娘……不是才剛從他們包廂離開不久的女孩嗎?最近剛從急診調到外科的護理師meimei羅岱娣?怎么會一個人在此,像是喝著悶酒? 那看起來的落寞樣,倒和現在的他有些相似。 不知道她到底發生了甚么事,但是女孩子家一個人在夜晚的荒涼馬路旁喝酒,相當不妥吧。看她座位身旁邊少說也還有兩三罐啤酒,和一個空罐。 才想別多管間事,準備開門上車。但一群流里流氣的男生站在ktv門口外,似乎看著那女孩竊竊私語嘻笑著,總讓他覺得于心不安。 突然,那女孩站了起來,像隻游魂一樣顛擺著身體、蹣跚著腳步,逕自往馬路上晃過去,眼看歪斜的身影就要晃到快車道,遠處來車燈光刺眼。 杜鑫評急忙衝了過去,用力一扯,便將女孩拖到馬路旁。他抓住女孩的雙肩,直瞪著那女孩空洞無神的雙眼,緊皺的眉頭泛起一絲憤怒。 這傻蛋是想做甚么?自殺嗎? 「你想做甚么?」冷肅的表情,像是逼問著犯人一樣。 女孩用力地眨了眨眼,呼吸里nongnong地透著酒氣,終于回過一絲心神,疑惑地問:「杜醫師?」 在呼嘯而過的引擎聲旁,他拉高了分貝:「你是剛調到外科的羅岱娣吧?走吧!我送你回去!」 在那女孩還迷濛著眼睛,不明就里的時候,他便抓住她的手腕,半拉半推地送進他那輛新買的藍色mazda副駕駛座。 羅岱娣軟癱在座椅上,精緻的妝容襯托秀氣的臉龐,黑眼圈卻幽暗如重癥病人般,深沉地喘著氣,轉過頭來斜眼看著他。 杜鑫評發動了車子,厲聲地問:「怎么一個人在街上喝到醉茫茫,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副駕駛座上的女孩哼笑了一聲:「危險?在家里有時比在外面還危險呢!」 「你在說什么?你喝醉了!住那里?我送你回去。」 「男人……就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要你的時候,就把你捧得像公主,不要你的時候呢?呵!」 語無倫次的姑娘,話中有話地酸叼著,一竿子把所有男人都罵了進去。 「噁……」一陣噯氣從胸口頂上,羅岱娣乾嘔了好大一聲,倒把杜鑫評嚇了一大跳。 「欸!你可別吐在我車上,我這可是上個月新買的車。趕快跟我說你住在哪里吧。」 望著身邊這不太熟悉的男人,羅岱娣笑了起來。她還記得,她剛畢業到臨床時,有一次除夕夜在急診差點兒吃到暴力家屬一拳,就是這個人給擋下的,但或許,他已經不記得她了吧。 看來,是個好人哪! 「醫院附近的電影院……后面……熱河街上。」她撇起嘴,慵懶地笑著。 電影院后面,熱河街上,多年前也曾有一個他熟悉的女孩住在那里。杜鑫評的眉頭揪得更緊,車子駛上大馬路,便自此一語不發。 按著羅岱娣的指示,藍色mazda開到女孩住處的樓下,這里離他熟悉的地方,不過幾步路遠,讓他的胸口又悶疼繃緊起來。 將女孩扛進了她承租了小套房,這樣應該算是仁盡義至了吧。 才方要轉身離開,羅岱娣竟不知哪來一股勁兒,跳起來攬住了他的脖子,曖昧地說:「杜醫師……留下來,陪我!」 「你醉了!」杜鑫評沒好氣,凜然應了聲。 「我還很清醒,至少,我還認得你是誰。你既然救了我,那就要負責到底,你不怕我今天晚上又尋短嗎?」纖細雙臂再扣得緊,嬌弱的身體便貼上來。 這白目女孩在他心情正亂的時候還來添亂,沒挑起慾火,反倒是燒起一肚子怒火。看在她似乎也是滿腹委屈心事的份上,沒將她一腳踹開,她該得好好感謝他了不是。 他嘆了一大口氣,用力揣開女孩的手,將她輕輕再按回床上,替她蓋上被子,只留下最后一句:「呵!我對幼稚園大班的沒有興趣,小朋友趕快睡吧!明天早上醒來就會好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