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摸魚兒】02
宋瑞瞬間恍然大悟,掩不住忿然的瞪著她。 是呀,他如何會看不出來,外公并不想幫他,說什么說服賀容玖,外公早知道他根本無法說服賀容玖,不過耍著他玩兒罷了。 今日在朝殿上,賀國公不就是第一個出班跪拜的人嗎? 他驀然感到極度難堪,原來從頭到尾他只是個跳樑小丑,他的汲汲營營,他的苦心孤詣,在別人眼中全像拚命的竹籃打水,是場愚蠢至極的笑話。 或者,他的出生、他這個人,都是個笑話! 「我知道,父皇不喜歡我,你也不喜歡我,外公也不喜歡我,連兄弟姊妹也沒一個喜歡我……」他忿懣難平,再度失控的對她怒吼:「既然如此,當初你根本不該生下我!」 德妃一時無言以對,忽然對兒子心生愧疚與憐憫,她之所以生下他,是因為必須鞏固后宮地位,維持賀家的權勢,皇嗣是后妃固位的最大依仗,她必須有一個孩子,尤其是兒子。 她雖和皇帝兩情不相悅,甚至相看兩討厭,可皇帝同樣必須讓她誕下皇嗣,流有賀家血脈的皇子,更能箝制掌控賀家,血脈是最堅韌的鎖鏈。 攤開來說,宋瑞其實是政治角力的產物,是皇帝與賀家互相牽制的犧牲品。 「我恨你!我恨你們!」 宋瑞的情緒徹底崩潰,頹坐在滿地碎玉中號啕大哭起來,二十好幾的大男人,哭得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 說穿了,就是個嚴重缺愛的可憐人。 爹不疼,娘不愛,連姥爺姥姥都不喜歡他,打小在冰冷無情的宮殿中長大,只有照顧他的奶娘嬤嬤給予一些真心關懷,可畢竟主僕之間永遠比不上家人親情。 他想爭皇儲,其實只是想讓父母親多關注他一點,會吵的孩子有糖吃,可他不論吵或不吵,永遠都拿不到他想要的那顆糖果,所有的糖果全給宋瑯吃掉了。 德妃不忍心,蹲下來用袖子為他擦眼淚,能體會這孩子心里的苦楚,曉得他是多么憋氣窩火的活著。 想當年圣命不可違,她被迫入宮,當時她已有心上人,兩家亦開始說親,卻生生給拆散姻緣,因此對皇帝心懷憎恨,也是滿心苦楚,不得不在宮中和其他嬪妃勾心斗角,極為憋氣窩火。 賀家家訓男兒不許納妾,女婿亦同,婚嫁唯求一生一世一雙人,一輩子只認定一個伴侶,賀家女兒此心皆然,德妃被迫成為帝妾,與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心中不由充滿怨懟。 雖然生下宋瑞,他卻擅文不擅武,因他為了討好皇帝而刻意重文輕武,容貌亦偏像其父,她因此不怎么喜歡他,但關乎母族興榮,不得不替兒子多想想,魏家殷鑑不遠。 她心知肚明,順安皇帝不會讓宋瑞坐上皇位,怕大紹江山以后成為姓賀的了。 宋瑞夾在權力斗爭中,心性日漸扭曲,她卻總是敷衍了事,眼不見為凈,她想,這的確是身為人母的她的錯,這終究是她的孩子啊,唉。 「別哭了,大男人哭成這樣子成何體統,叫人看了笑話。」德妃呵責他,語氣卻是和徐的撫慰。「你打小不愛哭,今日倒是把淚水都倒出來了。」 宋瑞眼淚汪汪的看她,打著哭嗝,眼神像個倔強的小男孩。 德妃嘆息一聲,再和聲勸道:「來日我向陛下為你討個好封地,待陛下升遐,新帝即位,咱母子倆自去做富貴逍遙人,何苦一生困在這狹隘的金籠子中。」 宋瑞久久不語,不知是聽進親娘的勸解,或者心中另有想法。 然而不管他怎么想,塵埃即已落定,萬事俱滅,多說無益。 ◆ 清川郡主懷孕了。 這件事沒幾個知悉的人,她身邊的僕婦丫環全換了一批,原本的那些不知去向,恐怕都給封口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何況清川王府內吵吵鬧鬧,且事關宋瑯,宋瑞的探子報來此事,他憶起游獵那日,清川郡主一夜下落不明,事過三個月,她一口咬定腹中所懷的當今太子的骨rou。 再回想當時,他給宋瑯下了藥,自己好像也不小心吃到,火燒火燎之際撞上江丹書,本想抓來洩火,沒想到反被壓倒,給狠狠折騰了一整夜,此筆恨事至今難平,恨不能殺了江丹書滅口。 不管宋瑯當日是否中招,清川郡主在王府中鬧騰不休,對清川王說孩子是宋瑯的,一名幕僚說女人最重名節,她膽敢這么說,肯定胸有成竹。 思索一番,計上心頭。 儘管非常不想看見江丹書,宋瑞還是至清川王府私訪,話語誠摯,殷切的煽惑清川王,說皇帝極重視天家血脈,絕不會讓太子皇嗣流落在外。 他內心實則想以品性不端參宋瑯一本,在宋瑯實實坐在九龍座上之前,就還有機會扯他下馬。 捫心而論,宋瑞就是心中極有不甘而已,不想看宋瑯順順利利的當著太子,然后當上皇帝,一輩子給他壓在頭頂上。 人急則無智,清川王聽從了宋瑞的建議。 于是乎,他們趁宋瑯離開京城,去視察衛城守軍時,宋瑞領著清川王和清川郡主入宮,前往御書房求見皇帝,讓傳召太監說是家務私事,與太子有關。 宋瑞想,京城至衛城之間來回十天路途,快馬加鞭也要三日,只要在宋瑯回京前的這幾日,讓老皇帝答應賜婚,或者讓老皇帝對宋瑯的印象變差,事情大致就成了。 既然與太子有關,老皇帝當然應允召見。 說實在話,清川王對是否來討公道游移不定,可女兒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今天要上吊,明天要投井,搞得整個王府雞飛狗跳,而且不僅拿出刻著「瑯」字的玉珮,說是宋瑯給她的定情信物,還找來一個行宮黃門侍人為她作證,指證歷歷,信誓旦旦。 他曉得她一心想嫁給宋瑯,可能用了不好看的手段與他成就好事,再加上宋瑞的攛掇,心想終歸是皇室血脈,皇帝必然不會坐視不理,假使傳揚出去,天家顏面無光。 清川郡王見父親神情動搖,再苦苦哀求說,如果女兒如愿嫁給太子殿下,既成全女兒心愿,亦是帶喜入門,一舉兩得。 她戀慕宋瑯許久,想做他的皇子妃,如今宋瑯貴為太子,那么她就是太子妃,是大紹未來的皇后,想得都魔怔了,當時頭腦一熱衝口說是宋瑯的,有時都生出懷的就宋瑯的種的錯覺,自欺又欺人。 清川王讓女兒弄得焦頭爛額,關心則亂,糊里糊涂給宋瑞帶著父女倆鬧到皇帝面前了。 三人進入御書房恭揖施禮,清川王都還沒來得及開口,清川郡主搶先跪在地上,楚楚可憐的哀凄求道:「求皇上為臣女為主。」 「哦,要朕做什么主,說來聽聽。」 「臣女……臣女……懷了太子殿下的骨rou!」 御書房瞬間陷入死寂。 老皇帝肅容不語,無人敢出聲,個個噤若寒蟬,心驚膽戰。 清川王登時后悔走這一遭,冒冒然的唐突了皇帝,御前失儀可是要命的事。 老皇帝喜怒難辨,眾人卑恭垂首,惴惴不安的等待他開口,莫敢直視圣顏。 約莫半刻,老皇帝緩緩出聲道:「既然事關太子,那么等太子回來再議,石總管,你去請太子回來。」 意即要讓清川郡主和宋瑯當面對質,而非只聽清川郡主的一面之辭。 「老奴遵旨。」石公公領旨而去。 「你們先回吧,等太子回來再說。」 「皇上,臣女……」 清川王連忙拉起還想說話女兒,向皇帝揖禮告退。 「父皇,兒臣已查過,清川郡主那日確實在行宮中過的夜。」宋瑞稟報道。「隔日清晨,不少宮人侍衛看見她從太子夜宿的偏殿出來。」 「你倒是有心先查了。」 「恕兒臣自作主張,事關太子殿下與皇裔,兒臣不敢輕忽大意,只愿能替父皇分憂,望父皇原諒。」 老皇帝不置可否,圣心難測。 在宋瑯回京面圣之前,清川王屢屢求見皇帝,均拒于門外,他愈想愈覺事有蹊蹺,多次逼問女兒,她堅持就是宋瑯的種。 至于宋瑞,他本想趁隙挑撥老皇帝和宋瑯,無奈老皇帝不愛提這件事,他察觀圣顏不豫,不敢再多嘴了,以免先惹老皇帝不高興。 反正到時就算不是宋瑯造的孽,他也可將責任推卸給清川王父女,說事關皇室血脈不敢推諉,才不慎為他們父女所蒙蔽。 不管如何,能讓宋瑯不爽,他就覺得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