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新的事件與戰斗員伊若黛
所以我只好立刻又開車往忠孝東路那兒走,一路覺得自己已經疲憊到快要變成座椅的一部份了,難道沒人跟老闆反應過超時工作對身體不好嗎?我一邊在內心嘮叨一邊抵達現場。出事的地方是個超級豪華的住宅區,我到的時候又還是深夜,不得已只好像個小偷似的翻墻進去,幸好先一步來探查的干員臨走前沒把門鎖上,否則我還得動用很久沒用的開鎖技巧。這些偷雞摸狗的技能遠不如電影演得那樣帥氣,卻遠比電影里的戲份更為重要,每個探員都必須接受這樣的訓練,不過我已經很久不需要動用到這些技巧了。 我這輩子沒有幾次能進到這種豪宅,這次機會雖然蠻難得,感覺卻不太好。理由并不是這里有什么飛濺的血花,事實上我一直走到了廚房才感覺到命案的氣氛,客廳與臥室幾乎一塵不染,但這樣與先前迥異的氣氛反而讓我感到膽戰心驚。兇手是同一個人,這點應該沒錯,但顯然有某個環節被遺漏了,不,或許是根本沒有被發現,但不知怎么,我總覺得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 勘查現場并沒有什么難的,只要有眼睛的人四處走走就可以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屋子里的擺設什么都沒有動過,連廚房也清理的非常乾凈,甚至連餐桌上擺放的那一盤肋排看起來也頗能引起食慾,唯一的問題就在于肋排的旁邊還有一個盤子,而盤子上面安安穩穩地放了一顆人頭,是個女人,臉孔削瘦而白晰,雙眼緊閉,烏黑的頭發也被整理過,好端端地披散在腦后。看上去依然很美,就好像只是睡著了一樣,但沒有脖子以下的部分卻讓這畫面既詭異又突兀。 我佇立在那兒對著人頭看了有一分鐘之久,我相信我有一點恍神,那頭顱旁邊彷彿纏繞著某種鬼氣,而現在那團鬼氣正打算纏住我將我拖下。死去的女人是最近很紅的名人,一個叫做路艾兒的漂亮模特兒,剛拍了一部電影,據說連主題曲也是她唱的。我瞭解到這個案子為什么不能用一把火來摧毀現場,那只會讓外面的媒體追查的更深入而已,我必須把現場處理的更徹底一點。 不過,其實要做的事情也并不多。我又在這房子里頭巡視了一趟,卻沒有發現其他的尸體。我面對那盤肋排坐下,那盤肋排頂多也就是死者的上半身,還不包括手臂,頭是還在,但其他的部位去哪里了? 被吃掉了?我的腦中浮現這樣的想像,隨即感覺到毛骨悚然。如果是這樣,那么這次兇手吃掉了一半以上的尸體,還包括骨頭?根本就不可能! 暫且不考慮這些了,既然眼前留下的只有這些,那就把這些處理掉就好。我嘆了一口氣,然后從椅子上站起來,一路折騰到現在,其實身體有點吃不消。我在房子里找了一陣才找到一個裝垃圾用的袋子,在連同盤子一起放進去之后又另外找來一個大型背包裝好,這樣子就好像這位名模離奇地從家里消失一樣,接下來只要留點什么誤導媒體就好了。說起來簡單,我在客廳的椅子上枯坐了半個小時,卻還是一個點子也想不到。 就在我打算放棄直接走人的時候,大門無聲無息地開了,然后又無聲無息地關上,一個相當漂亮的女人就在這短短的間隔走了進來。那是一個年紀頗小的女人,或許用少女來稱呼也不為過,一頭亞麻色短發,瓜子臉上還懸著稚氣未脫的笑容,但她的穿著卻與小女孩絕緣,下半身是一件迷彩七分褲,上半身則只穿了一件紅色小可愛,豐滿的胸脯露出大片,我簡直難以想像她是穿著這副模樣走進來的。 「你好,是烏衡先生嗎?」 「啊,是的。無意冒犯,你是戰斗員嗎?」 「嘟啦!」 少女把她一直拿在右手的東西朝我揮舞了一下,那是一把日式武士刀,至少看起來是那么一回事。她聳了聳肩。 「我看起來是不是真的很不像,怎么每個人都這么問?我是特別科的戰斗員,代號麻雀,本名是伊若黛,專長武器是武士刀,請多指教!」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沒有鬍子的下巴,這么有活力的戰斗員我可是第一次碰到,大概是剛訓練出來的吧?不,一定是剛訓練出來的,想必是因為老闆要準備對付吸血鬼,手上沒有人力,所以派給我這樣一個活寶,說不定還有要我給她鍛鍊鍛鍊的意思在。我的眉頭幾乎要縮在一塊兒,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那還不如不要派人給我比較好。 「伊若黛,你訓練完多久了?」 「嘟啦!兩個禮拜吧?這是若黛的第一個任務唷。」 果然,我在心里暗暗嘆氣。特別科是專門對付特殊情況的組織,所以成員多半也具有特別的能力,我也不例外,但大致上來說,因為我們依然是人類平凡的血rou之軀,要對付像是狼人、吸血鬼那種天生擅長殺戮的種族,多少還是吃虧,因此特別科底下另外設有戰斗員這個系統,顧名思義,戰斗員都是訓練來作戰的,不只是各式冷兵器還有槍枝的技巧必須嫻熟,一般來說也都會針對身體結構予以改造,甚至將一半的大腦改裝成電子腦,方便在腦部缺氧的時候還能維持戰斗能力。聽起來非常嚇人,成果也確實如此,一名裝備良好且訓練有素的戰斗員可以獨自屠殺十名以上的吸血鬼。不過,所謂的訓練有素起碼也得成功執行一百次任務以后才算數,像是眼前這個少女這樣的戰斗員,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算了,就算是戰斗員預備隊,起碼她身上加裝的強化肌rou還是相當強悍,也沒必要特別抱怨什么。 「烏衡先生,你在寫些什么?」 伊若黛坐到我身邊,一副天真無邪的問。我稍微把事情解釋給她聽之后,她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那很簡單哪,嘟啦。只要讓媒體瞎猜就好了吧?那么烏衡先生只要假裝成某個很兇的壞人,留下威脅要這個模特兒還錢的信,不就得了嗎?這樣子媒體應該就會覺得這個模特兒是跑去哪里躲債了吧。」 「噢,這個方法倒是不錯。」 說做就做,有了方向之后要寫出這樣的恐嚇信根本易如反掌。我在寫信的時候,伊若黛一直靠在我身邊,那充滿好奇心的模樣根本不像是個特別科的戰斗員。我之前也訓練過一兩個戰斗員,像是這樣子的可還真是第一次。 不過,并不會讓人討厭就是了。 寫完信之后,我背起裝尸體的袋子就直接走了出去,如同來時一樣偷偷摸摸地回到車上。伊若黛很自然地坐到駕駛座的旁邊,而她那柄武士刀就被她直直夾在膝側,看到這景象的我不禁皺了一下眉頭。 「伊若黛,你是一路這樣子走過來的嗎?」 「嘟啦!是啊,烏衡先生覺得我的衣服不好看嗎?」 「呃?不是的。只是你把那么大一把刀帶著走,不會很麻煩嗎?警察什么的應該會來問吧?」 伊若黛甜甜地笑了。 「才不會!現在的警察都笨笨的唷,我都跟他們說我這是在cosplay,他們就會放我走了,一直都沒發生過問題喔。」 「那萬一碰到執意要檢查的警察怎么辦?」 伊若黛看起來不是很高興。 「不會有這種事情的!嘟啦。」 與其說是半成品,或許不如說是瑕疵品?我在心底默默替這少女打上個不及格的分數,然后換了一個話題。 「伊若黛,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一直掛在嘴邊的『嘟啦』到底是什么?」 「嘟啦。」 伊若黛聳了聳肩,一派無所謂的模樣。 「就只是口頭禪而已。哪,烏衡先生,我們現在要去哪邊?」 覺得我的問題很煩所以棄守為攻了嗎?我一邊這么想著一邊回答。「嗯,得先去把尸體處理掉才行,真麻煩啊。去葬儀社偷偷火化掉好了。」 我發動車子,因為過去的任務也有這種需要,所以我在火葬場那邊也有門路,不過這段路還挺遠的,中間的時間可不能浪費掉。我稍微瞥了一眼身旁的伊若黛,她正歪著頭看窗外,路燈的光線照在她白晰的臉龐上,鑄出美麗無疇的光影。不管怎么看,這少女都和時下充滿夢想的高中女生沒什么兩樣,科里頭的人為什么會去找上這種人當戰斗員呢? 科里頭的每個人,一般來說,都是因為發生了某些事情,比方說自己的能力因故覺醒,導致自己和現實生活格格不容,因而才會被科里頭以一對一的方式招聘,也因為如此,招聘的干員通常都不算太年輕,臉上懸掛著的也通常是世故而非天真,換言之,我們是個與世俗節奏完全不同的武裝集團,這里頭會出現像是伊若黛這樣的女孩子真的很讓人費解。 不過,這一點也不重要,反正并不是每次任務都需要和戰斗員一起出動,不是我要自夸,我的能力在科里頭是還不錯的。我將所剩無多的注意力集中在開車上,思考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只是浪費自己的腦力而已。 「伊若黛,你會用電腦吧?」 「嘟啦,當然會囉。」 「后面放了一臺筆記型電腦,可以麻煩你幫我拿過來嗎?」 伊若黛扭頭去看,其實也不必刻意尋找,因為那臺筆記型電腦擺放的位置相當顯眼,她伸出手將電腦拿了過來。 「拿好了,嘟啦。」 「桌面上有一個叫做『騎兵精選集』的資料夾對吧?點兩下之后應該會跑連結到科里頭的資訊頁……找到了嗎?」 耳邊傳來了伊若黛疑惑的聲音。 「找到了……烏衡先生,為什么要叫騎兵精選集啊?」 那當然是一種偽裝,不然還能是什么?我回答道:「我隨便取的。連上去之后,麻煩你幫我找一下關于今天那兩個受害者的資料,然后念給我聽,可以吧?資料應該是放在『烏衡』這個資料夾的下面。啊,應該有區分簡略版跟完整版,你念簡略版的就好。」 「嘟啦,找到了。」 伊若黛用著少女特有的甜美嗓音,朗讀著螢光屏幕上的資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可真是不協調。只聽她慢慢地唸道:「第一個死者,黃海華,作家,四十三歲,出生于屏東,獨子,父母已經死亡,大學考取政治大學會計系,畢業次年考取會計師,執業兩年后正式從文壇出道,作品主要以長篇小說為主,被歸類到奇幻小說的作者。死因是……」 「那個不用念。」畢竟是我自己寫的。 「嘟啦。第二個死者,王儀君,藝名路艾兒,模特兒,實際年齡二十八歲,官方年齡二十四歲,出生于臺北,臺北商專畢業之后就出道當模特兒,近兩年開始竄紅,父母均健在,有一個弟弟,沒有男友。死因不用念,那就這樣。」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我還是不禁嘆了一口氣。 「果然沒有什么關連呢。上面有寫說這兩個人互相認識還是什么的嗎?」 「我看看……沒有,上面沒有寫這個。」 既然這樣,那這大概就是沒有目的的連續殺人吧?純粹為了滿足自己心里的殺虐念頭,所以挑上沒有關連的人加以殺害,像是這樣的案件一向是最難偵破的,因為沒辦法從動機來鎖定嫌犯。 不過,一般的連續殺人狂會這么密集的殺人嗎?不,首先還是應該確認兇手是不是同一個人吧?我一個不小心穿越了一個紅燈,頓時引來十多聲喇叭咆哮,真是失態,我這么想著,看來等一下我非得小睡片刻不可,不管我隸屬的單位再怎么特別,我也只是個普通人類而已。 換句話說,也許出了車禍我不會被抓去關,但搞不好會直接死掉。 「烏衡先生。」 「嗯?」 「所以那個模特兒的身體是真的被吃掉了喔?」 「對啊。我們剛見面那時候,我不是就說過了?」 「嘟啦,我以為烏衡先生只是想嚇嚇我而已。」伊若黛嘟起了嘴,隔了片刻,忽然又繼續說道:「真噁心。」 我一下子不知道該回應些什么好,只好保持沉默。就這樣我們一路開車到了火葬場,抵達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我找了熟識的人,拜託他連把尸體連同袋子都火化掉,大概是看在我出手闊綽的份上,他什么也沒問就開始干活。到這時候我終于有了機會能夠好好睡一覺,偏偏瞌睡蟲卻在這時跑得一乾二凈,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買了兩個便當,和伊若黛一起躲在車里吃飯。 不過,說老實話,在這樣的案件發生之后,我的胃口實在不是很好,吃上幾口也就飽了。反而是伊若黛,或許還在發育中吧?不只是把自己那一份吃完,連我吃不下的部分也吃的一乾二凈,胃口好的驚人。 我呆呆地看著一臉滿足的她,腦海里卻滿是殘破不全的尸骸。萬事起頭難,搜查的工作只要有一條線索,多半能順藤摸瓜地一路追查下去,但是在這兩個案子里,就連餐具也仔細地拭去了指紋,更遑論能找到一絲絲的口沫,而且兩個被害人之間也沒有任何關係……我靈光一閃,或許,也并非真的是完全沒有關係。 「烏衡先生,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啦?嘟啦,好像忽然開心起來的樣子?」 「啊?沒有什么。」這個少女的觀察力似乎比我想像的還要敏銳一些,我笑了一下,說道:「對了,不需要每次都這么見外的叫我烏衡先生,很久沒有人對我這么尊敬了。你可以隨便一點,叫我名字,或者叫我烏鴉什么的也都可以。」 她聽到似乎很高興。 「真的可以嗎?那我可以叫你烏衡哥哥嗎?」 「呃,如果你想這么叫的話,那就這么叫吧。」 但是像這樣連名帶姓的叫出來,原先想要熟絡一點的用意就消失了。看來她并沒有真的瞭解我剛才那樣說的用意吧?算了,作為溝通的工具,語言本來就不是最可靠的一種,人類的內心,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理解的。 「烏衡哥哥!」 「怎樣?」 「那我們等一下要去那邊?」 「我們……」我頓了一頓,說道:「要去國家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