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駕車回到位于基隆山區(qū)的總局時，已經(jīng)是半夜兩點的事。因為剛剛看到的噁心場景加上睡眠不足，路上有好幾次差點要發(fā)生車禍，終于停好車的時候不禁松了一口氣，這一行真不是人干的。

    總局的位置是在山區(qū)住宅區(qū)的一棟大樓，科里頭的人用不同名義把整棟樓給佔下，我名義上也是這里的住戶之一，可是我實在不是很喜歡這里，這里所瀰漫著的那股詭異氛圍，有好幾次都讓我差點忘記了我也是人類這個大族群的一份子。

    畢竟名義上是住戶，雖然出現(xiàn)的時間很怪，警衛(wèi)也沒多說什么。要是以前選工作的時候是選擇這樣一個簡單樸實的工作就好了，大可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整天追著怪物跑。我一邊在心里胡思亂想，一邊搭乘電梯到了頂樓，電梯門才開，就有個科里的人等在那里。

    「嗨，老費。」

    「辛苦啦，小伙子，跟我來吧。」

    老費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帶我進到總局里。老費是非常資深的探員，雖然已經(jīng)六十歲了還是照常值勤，而且績效完全不輸給年輕人，我和他也算是有點交情，不過這點交情還遠遠不到他要出來迎接我。

    「哪，在猜想我這老傢伙為什么會在這里嗎？」老費低聲說話，帶著微笑。「發(fā)生了大事，所以我這老傢伙也被徵召了。現(xiàn)在正在開會，晚點才會輪到你報告，你可以先去喝點飲料什么的。」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這時候我們兩人已經(jīng)到了總局里頭，說是總局里頭，其實與一般家庭里的客廳也沒什么兩樣，只不過人數(shù)上比一般家庭多上不少，我稍微瞟了兩眼，足有二十來人，幾乎讓整個客廳都給塞滿，我和老費沒有吭聲地站在最外圍，其他人雖然留意到我們的進出卻沒有多說什么，顯然討論的真的是大事。

    「哪，好奇是什么大事嗎？」

    老費在我耳邊嘿嘿地笑著，我則一邊苦笑一邊點頭。科里面老字號的探員每一個都是人精，我明明連眉頭都沒多抖一下也能猜到我在想什么，這樣的能力根本匪夷所思。

    「是吸血鬼，那群愛吸人血的孩子們最近態(tài)度變的非常強硬，也搞不懂到底想干嘛，發(fā)動了好幾次幾乎是自殺式的攻擊，上禮拜在南投那邊不是發(fā)現(xiàn)一個乾尸嗎？那一個晚上據(jù)說就有九次攻擊，我們擋下了其中八個，還有一個沒擋下，結(jié)果你知道老闆怎么交代？老闆叫人竄改新聞稿，說什么泰雅族也有製作木乃伊的習(xí)慣之類，我聽到簡直笑死。」

    我緊緊咬住嘴唇才沒有笑出來，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因此扭曲的非常奇妙，因為老費露出了滿意的表情。我這才能夠好好的聽其他人討論的內(nèi)容，雖然大致上就像是老費所說的那樣，好像沒有人有更進一步的情報了。通常這時候都是由老闆做出結(jié)論，不過老闆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似乎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老闆很好找，即使要在演唱會的人海里面尋找他也是非常容易，因為他就屬于那種自然會發(fā)光發(fā)亮的類型，雖然既不英俊也不年輕，身材更是老早就被歸類到中年大叔，但就算是現(xiàn)在也還有一大票科里頭的女探員希望與老闆交往看看，這點讓包括我在內(nèi)的男性探員感到非常不可思議，卻又不可思議的感到心服口服。

    老闆一直以來就是這樣的人。他穿著橘色系的西裝，頭發(fā)顯然也沒有好好梳理，在他身前擺放的咖啡杯已經(jīng)空了，我無從判斷這場會議到底進行了多久，不過就我印象所及，這種規(guī)模的會議在我開始工作以后應(yīng)該還是第一次。

    「不管怎樣，這件事情必須要早點解決。」老闆忽然說話了，這使得整個房間的喧鬧都停止，老闆的聲音一樣深厚又具有磁性，我實在想不出有哪一個領(lǐng)導(dǎo)者的聲音能比他更具說服力。「不過現(xiàn)在的問題是資料不足，對嗎？那么我們就加快腳步把需要的資料給挖出來，給大家兩天時間，我必須知道這些小伙子在毛躁甚么勁，然后我要直接跟他們老大談。就這樣，有沒有人有別的意見？」

    一片安靜，這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老闆似乎也很習(xí)慣，于是他轉(zhuǎn)過來看我。

    「那么現(xiàn)在讓我們看看你的問題，烏鴉。報告一下你今天碰到的案子。」

    我早有準(zhǔn)備，不過依然緊張。

    「死者是中年男性，死亡超過四天，死亡原因是被人將身上的皮rou剝下，我從現(xiàn)場判斷，剝下的時間很短，所以可能是因為失血過多也可能是因為臟器被拔下而死，這點無法確定，不過從剝除的痕跡上來看，死者在被剝除皮rou的時候仍然清醒，而且沒有被注射任何麻醉劑。」

    人群有了點反應(yīng)，一個大概三十來歲的女子撇了撇嘴，說道：「看起來事情很明顯了，是個狼人做的，這種事情雖然不算太罕見，可是也用不著摧毀現(xiàn)場。我們的小烏鴉恐怕是太大驚小怪了點。」

    「我并不這么認(rèn)為。」從年齡來看，那名干員應(yīng)該比我資深，照理說我應(yīng)該有禮貌的回答才對，不過我不喜歡被人稱呼為小烏鴉，所以我的口氣不自覺地有些強硬。「狼人的爪子很銳利，但是這個案件里頭……我敢保證，死者的皮rou是被『人』的手指給剝除掉的，當(dāng)然，我的意思并不是犯人是個人類，事實上，我不認(rèn)為正常人的手有足夠的力量『活生生』地剝除皮rou。」

    那名女性干員發(fā)出了帶著嘲諷意味的笑聲。

    「小烏鴉，你的鑑識學(xué)老師可能沒有好好教你，以至于你發(fā)生這種很好笑的錯誤判斷，我想這種程度的錯誤判斷是可能的吧？再說，或許哪頭狼人一時興起，不打算用爪子來進食，這也不無可能，不是嗎？」

    現(xiàn)在我確定這個女人一定非常資淺，果然一個人的內(nèi)在與外表是根本沒有任何關(guān)連的。我張開嘴打算說話，老闆卻先我一步開口。

    「我相信你的第一點懷疑是多慮了，因為『我』就是烏鴉的鑑識學(xué)老師，而且他簡直青出于藍。還有，他非常不喜歡被人稱呼為小烏鴉，那只有他的女朋友在他的床上才可以叫的。」老闆用溫和的口氣這么說，甚至還笑了笑，不過那個女干員的臉色立刻顯得非常尷尬。「不過你的第二點懷疑倒是不無可能，雖然我想過去從來沒發(fā)生過這樣的事……烏鴉，你怎么說呢？」

    「我依然不覺得那是狼人做的。」

    「理由呢？」

    「因為死者的rou被剝下來之后，是經(jīng)過烹調(diào)，才被吃掉的。」

    這次人群中終于有了比較大的回響，終于有開始討論的感覺，這讓我頗感安慰，畢竟這也是我第一次申請摧毀現(xiàn)場。

    「死者大部分的rou都被切片作成rou絲蛋炒飯，其他則切成小薄片生吃，靈感大概是來自生魚片吧？因為連沾醬都一模一樣。其他臟器被煮成一鍋下水湯，但是似乎味道不好，幾乎沒有被食用過的痕跡。兇手的食量還蠻大的，我大概估算過，他吃掉了死者三分之一左右，也就是大概二十幾公斤的rou。」

    我盡量冷靜的陳述，但是內(nèi)行的人多少可以感覺到我聲音里頭的顫抖吧？而從現(xiàn)場的不同反應(yīng)就可以大概看出每個人踏入這一行的時間，像是那個女干員雖然還強裝著一副沒甚么大不了的表情，但其實右腳正無意識地摩擦著左腳腳跟，恐怕是混雜著驚訝與噁心的情緒吧？至于老費，與其說是鎮(zhèn)定還不如說是無動于衷。老闆雖然挑了挑眉，但那顯然只是為了繼續(xù)對話所做的表演罷了。

    「所以……你覺得不是狼人做的？」

    「老闆，我沒辦法完全否定這個可能性，但是一個不變身又熱愛烹調(diào)的狼人，不要說過去的紀(jì)錄上沒有，我連聽都沒聽過，所以我傾向認(rèn)為不是狼人做的。結(jié)論上來說，我覺得這是人類做的……因為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老闆輕輕點了點頭，像是思考著甚么。他好像下了什么決定，正要講話的時候，他的手機卻響了。老闆又皺了一下眉頭才接起手機，大約有一分鐘的時間吧，整個大廳都保持安靜，然后老闆關(guān)上手機蓋子，稍微與老闆相熟的人都可以從老闆的眼里看出一種無形的殺氣在他那對幽深如墨的眸子里醞釀。

    「烏鴉，剛剛在忠孝東路那邊又發(fā)生一起殺人，手法一樣，這次死者是個模特兒，被『烹調(diào)』成肋排。我想這應(yīng)該是同一個兇手做的，就交給你，可以吧？」

    我點了點頭。

    「很好，現(xiàn)在現(xiàn)場暫時保持著，你等一下最好去確認(rèn)看看，但我建議你在天亮之前銷毀現(xiàn)場，最好不要用火。嗯，對方可能有點兇殘，我派個戰(zhàn)斗員給你吧不過最近跟吸血鬼的情勢比較緊張，只能派一個給你，這樣可以嗎？」

    「一個夠了。」其實我自己來也行，不過我沒講出來。

    「很好。」老闆終于笑了一下，雖然任誰都看得出他其實沒有微笑的心情。「那么你先去現(xiàn)場看看吧，戰(zhàn)斗員很快會到。其他人各自解散，都還記得剛剛的結(jié)論吧？不管大的情報還是小的情報我都要，明白了就解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