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幕:戲一齣,夢一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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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禹死后,軍心肯定會潰散,為了防止軍變,玉翎笙向符軍師提出了一個請求:「符軍師,可以把禹的戰甲借給我嗎?」 符軍師好奇問道:「你要這個來做什么?該不會……」 正如符軍師所料想的一樣,玉翎笙打算代替蕭禹披甲上陣。 那雙如星辰的雙眼此刻染上了堅定的神識,鐵釘釘地告訴符軍師,他玉翎笙要代替那個亡者重振軍心。即使他已經逝世了,而他對這些行軍打仗之事一竅不通,但也曉得軍中不能無大帥。 他是個戲子,披甲上陣演一齣戲,應該難不倒他。 「符軍師,翎笙有一事相求,還望軍師成全。」 「說吧。」符軍師看著他那雙灼灼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間恍惚了,以為看見了蕭禹。他有點將二人的眼神給覆蓋,重疊在一起了。 「請軍師謠傳蕭將軍的臉已經破相,面容丑陋,不宜見人,所以需要帶上面具。」玉翎笙冷靜自若地說道。 符軍師一聽便明白他的用意了。蒙上了面容,單憑他的身軀倒是能騙過其他人的。 「符某明白了。」符軍師對他抱拳作揖后邊退出了營帳。 玉翎笙走進了床榻,看著躺在上頭永眠的蕭禹,「你會支持我這般做的。」 蕭禹不顧自身安危來救他,現在就讓他不顧自身安危來還他吧。 這樣他們就兩不相欠了。 摸著他的容顏,玉翎笙露出淺淺一笑。他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樣戰死沙場,這樣他就能去黃泉赴約,好與他作伴,也不至于讓他孤身一人上路。 蕭禹在床榻上的面容是和悅的,平靜的,像入睡了一般,彷彿下一刻他便能起來與他繼續打鬧。 然而,這些期望終歸成了一個無法實現的期望,成了遺憾。 他趴在他的床邊,就這樣守著,守到了天明。 天一亮,營帳里傳來了細微的聲響把玉翎笙給驚醒了,一抬眼,映入他眼里的是蕭禹曾經穿過的銀色盔甲。銀色的盔甲整齊地擺放在他的手邊,看著那身盔甲彷彿提醒了他昨夜對符軍師說過的話語。 玉翎笙在蕭禹的耳邊輕聲說道:「等我……」 語畢,他便把放置在榻邊的銀色盔甲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離開營帳,戴上面具前,他在蕭禹的額際上吻上了一口。很輕的一吻像是某種許諾。 而后,玉翎笙戴上了面具,蕭禹生前用過的配件走出了營帳。 溢出營帳,那個曾經羞澀的玉翎笙頓時不見了,剩下的只有骨子里的傲氣,那與生俱來的不軌。 懷著王者風范的玉翎笙一躍上了馬背,率領著大軍上陣殺敵。 戴著面具的玉翎笙,高舉著佩劍,大喊一聲:「殺——」 大蓂的軍士士氣高昂,很快的便把真北軍打得落花流水,殺個片甲不留。 漫天烽火,狼煙、尸首成山的,眼看快要勝出之際,完顏奇峰與玉翎笙交手了。 玉翎笙只是一介戲子,他能演不能武,這么一對上,恐怕兇多吉少了。雙眸在面具下閃過一絲恐慌,不過很快的便消失了,重新恢復上那雙殺氣騰騰的清澈雙眼。 是他!是他!殺死蕭禹的人正是他!玉翎笙你做鬼都不可以放過這個人! 心中的怒火熊熊地點燃了,玉翎笙握緊了手上的佩劍刺向了完顏奇峰。 劍插向完顏奇峰的那瞬間很巧妙的被他躲開了。不死心的玉翎笙當然不肯罷休,又再次把劍刺向他。 不偏不倚的刀劍劃上了完顏奇峰的手臂,硬生生劃出一道血痕來。鮮血冒出來沾染上他的佩劍,讓他嚐到第一次傷人的感覺。 原來嗜血的味道是這樣的。 「你不是蕭禹!你是誰,竟然還可以傷及我半分。」完顏奇峰瞇起了細長的丹鳳眼打量起眼前蒙面的人來。 他怎么也沒料到因為心中的恨意而讓一個看似弱者的戲子有了這么強大的力量。 玉翎笙壓低了嗓子,讓自己的嗓音更接近蕭禹的嗓音,「我就是蕭禹!」 語畢,他舉起了長劍對準了完顏奇峰的心臟,準備一劍穿心。 但他畢竟沒有任何武功,一切只是流于表面,怎么能傷及到一個堂堂征戰多年的將軍呢。 不與他繼續鬧著玩,完顏奇峰一躍離開了馬背,一腳踢向了玉翎笙的胸口。 「啊——」 銀白色的身影從馬背上墜落下來,落在滾滾黃沙上。銀白色的盔甲沾染上了黃沙變得臟兮兮的,看起來有些狼狽。 完顏奇峰回到了自己的馬背上,雙腿一夾,馬兒立即奔馳起來,來到了玉翎笙的面前。他用鋒利的劍指著玉翎笙的面具,一把劃開了。 面具下的容貌就這樣赤裸裸地曝光了。 那張姣好的面容映在他的長劍上,完顏奇峰看見這張臉的時候,他驚訝了。他怎么可能料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竟然敢披甲上陣只為了那一人,報仇雪恨。 玉翎笙的雙眸里全是火辣辣的恨意。 就在完顏奇峰有一絲遲疑之際,小虎在后方偷襲,尖銳的長戟沒入了他的肚子,穿透而出。 馬兒受驚,一個激動倒是把前蹄壓在了玉翎笙的右腿上。 啪嗒的骨折聲清脆得很,就像婦人在處理菜豆一樣一折的那種聲響,他的腿斷了。 鑽心之痛立即鑽入他的身子里,他身子一向嬌弱,而他也因此痛暈了,雙眼一黑以為自己可以去見蕭禹了。 血腥味覆蓋了沙場,古來征戰成功回來的人就只剩那么的幾人。 大蓂終于勝利了,真北敗下陣來,退出了居庸關。 *** 雨聲殘,他于窗花旁品茗。 白色細煙轉入空中,消失無蹤。 稀里嘩啦的雨聲不是個練嗓的日子。難得雨天,他不必叫板練唱,依窗坐下,他倒是樂得逍遙。他不過是一個默默無名的戲子。人常說,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為了每一次的完美演出,他都必須卯足全力,只為了片刻在戲臺上的一時耀眼。苦練了十幾年的功夫成了他的家常。 他拖著右腿一拐一拐地來到了椅子那坐下。他摸著溫熱的杯底,開始聽著雨聲,闔上雙眼,細細品茗茶中的芬芳。 雨聲沿著屋簷滴滴答答地落下,落入了屋簷下的那口水缸里,濺起了細小的水花。 「翎笙!下雨了,腳會疼嗎?」一身棗紅色長袍的玉詠樂捧著一壺裝著藥酒的白色小瓷瓶進了竹屋里,來到玉翎笙的身邊坐下。 睜開了雙眼,沒了少年該有的意氣風發,反倒眼眸里多了無數的蒼老沉淀,他看著眼前的人,「這種雨還不至于讓我腳痛。」 把白色的小瓷瓶放在了小小的矮案上,玉詠樂看著自家師弟,微微地嘆了口氣,「要是疼就別忍著,拿去擦擦。」 「腿上的疼算不上什么,疼一疼就過去了。」玉翎笙淡淡地說道,彷彿腿不是自己而是別人的,談論得果真輕松容易。 自從從戰場上回來后,玉詠樂就越發覺得自己這個師弟越發陌生。他沒了喜怒哀樂,人該有的情緒,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戰爭回來不久,他們收到了蕭禹的死訊后,蕭夫人是第一個傷心欲絕的人,接著就是當今圣上。玉翎笙被召入宮中面圣。 他跪在皇上的面前,皇上看了他一眼,也曉得他就是前朝的王子。要不是他代蕭禹立了功,他倒是想砍了他的首級。 瞇著細長的眼睛打量著這個集傲氣于一身的少年,皇上問道:「你可知你自己前朝王子?」 玉翎笙從容應對,「知。」 皇上轉頭望向了候在身旁的徐相,「這可是你的外甥?」 徐相拱手惶恐地回答道:「是的。」 徐相是自從醉仙樓那次遇上了玉翎笙后覺得他的面相長得很像他死去的meimei,翻查之下才曉得他是他meimei,徐蘭芝唯一的血脈。徐蘭芝是前朝的妃子,是元惠宗最寵愛的妃子。而玉翎笙原本是打算封為太子即位,然而好景不常在,一場仗亂,把元朝給滅了。元惠宗的后裔為了保命無一不化名改姓。 好不容易的玉翎笙才保下性命但同時他也瘸了一條腿。沒了健全的身子皇上再也不怕他謀逆,光復大元,所以才會保下他的性命。 「好的。你們都給朕退下吧,除了徐相給朕留步,朕有話要跟你說。」 玉翎笙就這樣完成了他的面圣,離開了皇宮,去了蕭府一趟。 蕭府外懸掛著白色的綢布,紅色的大圓燈籠也換上了白色的寫上「喪」字的長燈籠。蕭府里到處都是愁云慘霧的,蕭夫人更是跪在蕭禹的靈柩前,哭得不能自己。 一個白發人要送黑發人,面臨喪子之痛的蕭夫人一看見玉翎笙立即衝上來,恨不得把他撕開兩半給他兒子陪葬。 「你來做什么?」蕭夫人一把推開了玉翎笙不讓他靠近自己兒子的靈柩半步,「我們這里可不歡迎你!你給我滾!」 攙扶著玉翎笙的玉詠樂開口道:「我們來只是弔喪,給蕭公子送上最后一程罷了。」 點燃的香枝上冒出了白色的細煙,細煙入眼,熏著了玉翎笙的雙眼。玉翎笙給蕭禹上了香。他曾經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落淚,以為在他死了之后,所有的眼淚都流光了。沒料到來到他的靈堂前,他依然會落淚。 靈柩里他深愛的那人再也不會睜開雙眼,張開嘴巴在他的耳邊問道:「你想吃糖葫蘆嗎?我給你去買。」 雙眼立即被眼淚給模糊了,也沒管蕭夫人如何阻止玉翎笙,他自顧走到了靈柩旁,看著那個永眠在那里的人,再次落淚了。 「這輩子,到你死了,我一樣東西都沒送過給你。怎么說也說不過去,這個我送給你,隨你一起入葬,等我百年以后再來跟你索回。」玉翎笙說完便摘下了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長命鎖塞進了蕭禹的手上里。 蕭夫人倒是哭累了,跌坐在地上任由玉翎笙把長命鎖塞進了她兒子的棺木里。 她這個兒子為了眼前這個少年而跟她鬧過,他兒子的死其實也由不得人,畢竟戰場上刀劍無眼,喪命不過是眨眼之間。然而,是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那英勇的孩子是如此的命短,這次出征就隨了他爹一起到了九泉。蕭家唯一的血脈也就這樣斷了。 把長命鎖塞進了蕭禹的靈柩后,玉翎笙上了香便離開蕭府。 他走得倒是乾脆,揚起袖子就這樣拖著瘸腿走出了蕭府,再也沒踏入蕭府半步。 雨聲入耳,聲聲醉。外頭的雨已經轉小了,眼看就快要放晴了。 「告訴你一件事,幾日前,林丹青被抓了,不日就會被砍首,你可知道此事?」玉詠樂望著那個平靜如水的少年問道。 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玉翎笙給他六師兄拿了一個乾凈的杯子倒入了熱茶,遞到他的面前,「現在知道了。」 「這樣的結局應該對她來說是最好的結局吧。」玉詠樂淡淡說道。誰都曉得,林丹青因為癡迷蕭禹而間接把他害死的,這個女子讓一個戰無不勝的戰神殞落,如今鋃鐺入獄,即將問斬也沒人會憐憫她。 「也許。」 玉翎笙說得倒是輕淡,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手中的茶盞漸漸涼了,人也走了,一切的恩恩怨怨也該散了。 他與他的相識就像一場夢,也像一齣戲。夢中纏綿,戲中戲言,說著他們之間的故事,說著他們之間的情仇。 「我和他輾轉了一輩子只不過是一場夢,一場戲。戲落幕后,人就散了,誰還會記得戲中的一切。我對他說的每一句戲言都是真心話,是真是假已經不再重要了。」 玉翎笙放下手中的茶盞望向了窗外的雨。嘆息間,他聽見了雨聲慢慢落入竹林,沉入土中,滋潤著根本,孕育著地下的生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