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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孔之見:首興告訐有老吳

    一孔之見:首興告訐有老吳

    蔡持正孤居陳州,鄭毅夫冠多士,通判州事,從毅夫作賦。吳處厚與毅夫同年,得汀州司理,來謁毅夫,間與持正游。

    明年,持正登科,寢顯于朝矣。處厚辭王荊公薦,去從滕元發。薛師正辟于中山,大忤荊公,抑不得進。元豐初,師正薦于王禹玉,其蒙知遇。已而持正登庸,處厚乞憐頗甚,賀啟云:“播告大廷,延登右弼。釋天下霖雨之望,尉海內巖石之瞻。帝渥俯臨,輿情共慶。共惟集賢相公,道包康濟,業茂贊襄,秉一德以亮庶工,遏群邪以持百度。始進陪于國論,俄列俾于政經。論道于黃閣之中,致身于青霄之上。竊以閩川出相,今始五人;蔡氏登庸,古惟二士。澤干秦而馳辯,汲汲霸圖;義輔漢以明經,區區暮齒。孰若遇休明之運,當強仕之年,尊主庇民,已陟槐廷之貴;代天理物,遂躋鼎石之崇。處厚早辱埏陶,竊深欣躍。豨苓馬勃,敢希乎良醫之求;木屑竹頭,愿充乎大匠之用。”然持正終無汲引之意。

    是時,王、蔡并相。禹玉薦處厚作大理寺丞。會尚書左丞王和甫與御史中丞舒亶有隙。元豐初改官制,天子勵精政事,初嚴六察,亶彈擊大吏,無復畏避,最后糾和甫尚書省不用例事,以侵和甫;和甫復言亶以中丞兼知學士院,在官制既行之后,祗合一處請給,今亶仍舊用學士院廚錢蠟燭為贓罪。亶奏事殿中,神宗面喻亶,亶力請付有司推治,詔送大理寺。亶恃主婘盛隆,自以無疵,欲因推治益明白。且上初無怒亶意,姑從其請而已。處厚在大理,適當推治亶擊和甫,而和甫與禹玉合謀傾亶。亶事得明,必參大政;亶若罪去,則禹玉必引和甫并位,將代持正矣。處厚觀望,佑禹玉,鍛煉傅致,固稱亶作自盜贓。是時大理正王吉甫等二十余人咸言亶乃夾誤,非贓罪明白。禹玉、和甫從中助,下亶于獄,坐除名之罪。當處厚執議也,持正密遣達意救亶,處厚不從。故亶雖得罪,而御史張汝賢、楊畏先后論和甫諷有司陷中司等罪,出和甫知江寧府,致大臣交惡。而持正大怒處厚小官,規動朝聽,離間大臣。欲黜之,未果。

    會皇嗣屢夭,處厚論程嬰、公孫杵臼存趙孤事,乞訪其墳墓。神宗喜,禹玉請擢處厚館職。持正言反覆小人,不可近。禹玉每挽之,憚持正輒止。終神宗之世,不用。

    哲宗即位,禹玉為山陵使,辟處厚掌箋表。禹玉薨,持正代為山陵使,首罷處厚。山陵事畢,處厚言嘗到局,乞用眾例遷官,不許,出知通利軍。

    后以賈種民知漢陽軍,種民言母老不習南方水土,詔與處厚兩易其任。處厚詣政事堂言:“通利軍人使路已借紫矣,改漢陽則奪之一等作郡。請仍舊。”持正笑曰:“君能作真知州,安用假紫邪!”處厚積怒而去。

    其后,持正罷相守陳,又移安州。有靜江指揮卒當出戍漢陽,持正以無兵,留不遣,處厚移文督之。持正寓書荊南帥唐義問固留之,義問令無出戍。處厚大怒曰:“汝昔居廟堂,固能害我,今貶斥同作郡耳,尚敢爾耶!”會漢陽僚吏至安州者,持正問處厚近耗,吏誦處厚《秋興亭近詩》云:“云共去時天杳杳,雁連來處水茫茫。”持正笑曰:“猶亂道如此!”吏歸以告處厚,處厚曰:“我文章蔡確乃敢譏笑耶!”

    未幾,安州舉子吳擴自漢江販米至漢陽,而郡遣縣令陳當至漢口和糴,吳袖刺謁當,規欲免糴,且言近離鄉里時,蔡丞相作《車蓋亭》十詩,舟中有本,續以寫呈,既歸舟,以詩送之。當方盤糧,不暇讀,姑置懷袖。處厚晚置酒秋興亭,遣介亟召當,當自漢口馳往,既解帶,處厚問懷中何書?當曰:“適一安州舉人遺蔡丞相近詩也。”處厚亟請取讀,篇篇稱善而已,蓋已貯于心矣。明日,于公宇冬青堂箋注上之。

    后兩日,其子柔嘉登第,授太原司戶,至侍下,處厚迎謂曰:“我二十年深仇,今報之矣。”柔嘉問知其詳,泣曰:“此非人所為。大人平生學業如此,今何為此?將何以立于世?柔嘉為大人子,亦無容跡于天地之間矣。”處厚悔悟,遣數健步,剩給緡錢追之,馳至進邸,云邸吏方往閣門投文書,適校俄頃時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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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確(字持正)曾經一個人住在陳州,當時,鄭獬(字毅夫)在那里當通判,他才名昭著,蔡確向他學習寫文章的技巧。吳處厚(字伯固)是鄭獬的同年,當時是汀州的司理,他來看望鄭獬,間接的認識了蔡確。

    第二年,蔡確登科,名噪于朝廷之上。而吳處厚當時也得到了王安石的推薦,但他謝絕掉,去追隨了滕甫(字元發)。薛向(字師正)把他從中山這地方征辟出來,(但因為)得罪王安石很厲害,被控制使用,沒法進步。后來,薛向又把吳處厚推薦給了王珪,很被器重。

    又過了幾年,蔡確主持工作了。

    (話說,老蔡怎么上去的呢,這里面還是有點說頭的,他其實是王安石陣營里的人,前幾步都是王安石提拔的,后來,王安石不被神宗待見,有點疏遠,蔡確那叫一個眼力毒反應快啊,立刻上書大罵說那老拗頭最不是個東西,爺早就看出來他不地道了,BLABLABLABLA連著列了若干條罪狀,尤其是大義凜然的表明了態度說:俺是他提起來的不假,但俺不領他的情,那都是皇上的厚恩啊,他只是一個執行人員而已,俺從一開始,就只領皇上的情!)

    (這話一說,招人喜歡啊!老蔡下面的官運那叫一個蹭蹭的,擋都擋不住,沒幾年就進了常,開始全面的抓工作。)

    這時候呢,吳處厚來信了。

    “播告大廷,延登右弼。釋天下霖雨之望,尉海內巖石之瞻。帝渥俯臨,輿情共慶。共惟集賢相公,道包康濟,業茂贊襄,秉一德以亮庶工,遏群邪以持百度。始進陪于國論,俄列俾于政經。論道于黃閣之中,致身于青霄之上。竊以閩川出相,今始五人;蔡氏登庸,古惟二士。澤干秦而馳辯,汲汲霸圖;義輔漢以明經,區區暮齒。孰若遇休明之運,當強仕之年,尊主庇民,已陟槐廷之貴;代天理物,遂躋鼎石之崇。處厚早辱埏陶,竊深欣躍。豨苓馬勃,敢希乎良醫之求;木屑竹頭,愿充乎大匠之用。”

    蔡相啊,您就是燈塔,您就是光明,您就是大家的希望所系,您就是大宋的金梁玉柱。我吳處厚能力不行,與您相比,那就是達文西之于零零發,龍套眾之于云沖波,但我聽說,就算是一張手紙,一條內褲也都有他的價值,國家都會把他們放到最合適的地方去的。

    可是,蔡確并沒有要提他的意思。當時蔡確和王珪一齊為相,最后,還是王珪推薦吳處厚去當了大理寺丞。

    吳處厚上任之后,正好遇上尚書左丞王安禮(字和甫)與御史中丞舒亶(字信道)兩個人有矛盾,互相噴。當時,正是圣天子百靈呵護……不不,是圣天子勵精圖治的時候,對干部的督察考核抓得很嚴。舒亶放開手腳行事,無所畏忌。最后終于糾到了王安禮的身上。他指責說,在王安禮的主持下,尚書省不循規矩,目無前圣先賢,做事無組織無紀律,可惡的很。

    王安禮那是誰?那是王安石他弟啊!那有這么好欺負的?反手就是一刀,說,你喵的個死貪污犯,先把你虛支特別費的事情說清楚吧!

    原來啊,舒稟當時的正式職務是御史中丞兼知學士院,按照新的規定,這樣的官員只能享受一個地方的福利,但王安禮說,舒稟他現在還是在享受學士院的餐補和電補。這事情被捅上去后,皇帝就在朝會上問了,說,小舒啊,你怎么回事?

    舒稟很憤怒,說,皇上,我自己說清白大家也不信啊,您還是讓公檢法介入吧,讓他們來查,我相信,一定會查出一個清正廉潔的好干部的!

    于是,皇上發話說:大理寺的那個誰,這事交你們了,要查清楚喔,我們不能放過一個好人,也不能冤枉一個壞人。

    就這樣,舒稟就被移送大理寺了。

    話說,舒稟倒不是腦子進水……他只是很相信皇帝對他的器重,而且也覺得自己確實沒問題,所以想把事情鬧騰大,求個明白。

    (另外,也不排除他是想“做例”,給王安禮下套呢:今個這點小錢都這樣查我,那等我的事查清楚了,您怎么也得來走一遭吧……)

    當時,吳處厚正好在大理寺:王珪把他喊去,說,厚啊,咱們今天說道說道,最近這事很復雜啊,王主任是后備干部,年富力強,經驗豐富,組織上一直在研究他進班子的事,但小舒這個同志呢,很不成熟,而且聽風就是雨,亂叫亂咬,這種事情,我看,往輕里說,是一種極不負責任的行為,那重里說,那就是個人野心作崇,在瞎搞胡搞嘛!

    吳處厚呆呆點頭,說哦。

    王珪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說,但偏偏董事長喜歡他啊,蔡總也喜歡他啊。一直護著他,說年輕同志有銳氣有沖勁是好事,厚啊,這事給你交個底吧,小舒這個人最近組織也在研究他,這次的事情要查不出個一二三來,我看,我們很快就可以看到他的公示了。

    吳處厚呆呆點頭,說哦。

    王珪咋咋嘴,又說,但是呢,世事無絕對,如果真能查出點啥的話,那不光是他,連一直保著他的蔡總,我看也不好意思再主持工作了吧?

    吳處厚一頭磕在地上,說王書記您放心,我要整不死這姓舒的,您只管把我往死里整!

    回到大理寺,吳處厚把十八種刑罰統統搬了出來,一口咬死說,姓舒的就是個死貪污犯。當時,包括大理寺的寺正在內,有二十幾人都出來證明說,舒稟沒有錯,是清白的,但吳處厚一口咬死不回頭,再加上二王在高層的cao作,終于如愿給舒稟定了罪。

    在這事情過程中,蔡確曾經給吳處厚帶過話,讓他要識大局顧大體,做一個勤廉雙優,能夠正確認識和運用權力的好干部,但吳處厚裝沒有聽到,這使蔡確很生氣,想要處理他,但一時沒找到機會。

    當時,皇帝有個事情非常煩心,就是兒子總是養不住,生一個,死一個。吳處厚看到是個機會,就上書說,皇上啊,我建議您把程嬰和公孫杵臼的墓找出來上點供,這兩個人保趙家的小孩子,那是大師級的啊!

    皇帝一聽,咦,是個路啊,王珪趁機說,老吳同志很優秀的,可以扛很重的擔子,他腰好,腰好啊!

    蔡確站出來,說,放屁!這就是個狗屁小人,誰TM用他,我TM和誰急!

    就這樣,終神宗一代,王珪幾次想起用吳處厚,都被蔡確頂住,沒有辦法。到后來,哲宗即位了,王珪當山陵使,就是先帝治喪委員會主席,他用吳處厚當了治喪委員會辦公室主任,結果中間他過世了,蔡確接手山陵使工作后,第一個就把吳處厚免了。

    后來,臨時工作告一段落,委員會撤銷,按規矩,參加這項工作的人員是可以升一升的,但蔡確說,這又不是明文規定!于是把吳處厚平級外放,當上了通利軍的知州。

    后來,賈種民被外放漢陽軍,他說,我母親老了,受不了南方的水土,希望能和吳知對調一下。

    吳處厚也沒啥辦法,只能答應,但還是想保護一下自己的利益,上書說:我現在知通利,實際上是享受副廳級待遇的,用車、住房、收入,都比漢陽那里要高,現在您調我過去也就算了,但待遇能不能保留?

    蔡確批回去,說,待遇不是福利!我們要堅持依法規范經營,真正做到定崗定編,壓縮企業經營成本,最大程度提升企業效益。干部要有感恩意識,要把眼光放在工作上,不要光盯著車子和帽子!

    吳處厚指天罵地,卻也無可奈何,憤憤的去了。

    后來,蔡確罷相了,先去陳州,后來又去安州。當時,安州有一部分部隊要調到漢陽去,蔡確因為地方上現在沒有治安力量,就留下來了。吳處厚派人來要,蔡確協調了地方的分管領導,硬是留住了。吳處厚氣得在家里大罵:你以前是領導也就罷了,現在和我平級了,還敢這樣欺負我?!

    當時,正好有漢陽的工作人員路過安州,蔡確就問,老吳同志最近怎樣?工作人員說,挺好,還寫詩呢“云共去時天杳杳,雁連來處水茫茫。”,蔡確笑著說,這他喵的什么破詩啊!吳處厚聽說后,更憤怒了。

    后來,蔡確寫了十首詩,叫《夏日登車蓋亭》,被某人傳抄給了某人,某人又帶著抄本路過了漢陽。

    吳之榮……不不,我是說吳處厚,吳處厚聽說這是蔡確的詩,就借來讀了一遍,笑著說,真是好詩啊!其實呢,他都背在肚里了。第二天,他給細細的寫了無數注釋,上書給正在朝廷里專權的鰲少保……啊不,是仁宣太后。

    把折子寄出去不久,他兒子新中了舉,過來向他報告,他很欣慰的說,兒子啊,你爹我這口二十年的悶氣,吐出來啦!他兒子問清楚后,大吃一驚,說,爹您糊涂啦,這根本不是人做的事啊!您這樣做,以后還怎么見人?兒子我又怎么見人?!

    吳處厚這才醒悟過來,連忙派人去追,但,已經晚了,據說,追趕的人看到送信人背影時,材料剛剛被遞進交換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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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本文所述,為宋蔡確《車蓋》詩案的前事。

    《車蓋》一案名聲不若黃州詩案,但冤枉之處,實有過之。全事詳見于拙作《文禍--王與馬》,此處不再贅述,僅截一角。

    夏日登車蓋亭其八

    矯矯名臣郝甑山,忠言直節上元間。古人不見清風在,嘆息恩公俯碧灣。

    郝甑山為唐臣,安州老鄉,蔡確這首詩,無非按照傳統套路,來追憫一下地方上的名人而已,但被吳處厚一發揮,變成什么了呢?

    他說,大家想想,老郝這人最有名的是啥?

    高宗年間,想把帝位傳給武則天,老郝是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

    善良的太后,您要警惕啊,老蔡這Y的,他嘴里說的是唐朝有老郝,心里想得是本朝又要出天冊金輪神圣大皇帝啊!

    吳處厚的這幾刀,刺得既準且狠,成功的激怒了宣仁太后,使她發出了“山可移,此州不可移也!”的號叫,那一瞬,歷史在顫抖中從深處轉來回聲:那是唐李純怒極的咆哮:“但要與惡郡!豈系母在!”

    太后的憤怒壓制了一切反對意見:盡管包括宰相范純仁在內的一批名臣紛紛出面緩頰,卻沒有取得任何效果,只是徒然搭了一大批人進去。

    在宋代政治-斗爭史上,這件事是極為惡劣的一個開始,當時的秘書監晁端彥很擔憂的對朋友說:“計較平生事,殺卻理亦宜。但不以言語罪人,況昔為大臣乎?今日長此風者,他日雖悔無及也!”而后人更總結為“謂處厚首興告訐之風,為搢紳復仇禍首”!

    惡例開,文網張,流風所及,兩宋。

    ……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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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事情的一點點小插曲,在這件事里,前一起文禍的受害人,傷痕累累的大胡子,居然也站了出來,密奏宣仁,建議取“仁孝兩得”之策,記載中,他是最接近打動太后的人,但是,結果終究是“善軾言而不能用”。

    也許,我們可以說,蘇軾它日復為舊黨貶斥,成為少數幾名無論新舊兩黨誰在臺上都沒落好的名臣之一的命運,此刻,已可見一斑了吧?

    ……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