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新法篇
向誰借、怎么貸呢?向富戶借、借高利貸!高利貸是個可怕名詞,從古至今從沒消失過,如今我們身邊仍有,且一直都保持著濃重的民間色彩。對!通常他們都是黑社會! 借時容易還時難,不是賣兒賣女、就是傾家蕩產。俗話說得好“不怕欠債的精窮,就怕討債的英雄”討來討去的,兼并就形成了,富的越來越富、窮的一無所有,淪為佃戶,成了奴隸… 針對這問題,9月,王安石重拳推出青苗法! 首先,朝廷要拿出本錢來,本錢從何而來?就是全國各地常平倉、廣惠倉里的糧。你們這幫貪官不是拿這個生財嗎?現在朝廷收回來,給皇帝生財。具體作法是把這些糧食兌換成現錢,在河北、京東、淮南3路,分夏秋兩季,夏指每年1月3日前、秋指5月30日前,把錢貸給青黃不接的農民…不白貸,兩季莊稼收成后,加兩成利錢,即120%歸還。考慮到是分兩季cao作,實際每年收回的是240%(其中200%是本金,40%是利息)其它還有很多細節規定,如城鄉居民除游手好閑、沒不動產的人外都可以貸。為防止借了不還、甚至逃跑躲債,規定得有保人等等…不必一一了解。只有一點需注意:明文規定不許硬攤派! 現在把青苗法和常平倉法作一比較。答案很清楚,青苗法不是去救農民,因40%的利息非常高了,俗話說利過三分就是賊,四分是什么就不說了。可只有比較才會出真相,當時宋朝民間高利貸高到了什么程度呢?不要震驚!那是月息6分,即年息720%!這是什么概念?我實在沒法形容… 于是,青苗法的本質出現。它不是救農民,而是殺富戶!向豪強地主們奪利是當前最重要的!廣大農民的利益暫時的確無法考慮…利率的對比、國庫的空虛,都讓宋神宗和王安石拿定主意,排除萬難。不顧一切要實行這法令! 但別忙,農業對當時實在是太重要了,一不小心,就會弄出沒法收拾的大亂子!為此,王安石真正做到了虛心請教,誰有不同意見都可提出來。史書記載:青苗法是王安石和呂惠卿2人議定的,議定后,給蘇轍看。蘇轍當時還沒罷官,是制置三司條例司檢詳文字、變法派當時的內部人員。青苗法剛一出爐,他立即提出反對意見。 他說這法本意是救民沒錯吧?可是有2分利。這就有了大麻煩。要知跟老百姓是不能講信用的。見錢誰都眼開。都會借,那到還時就難了,就算繩捆索綁拿鞭子抽,都很難摳得出來。那時天下大亂。怎么收場?何況常平倉法盡善盡美,根本沒必要改動,只是下邊的辦事人混蛋,我們只要加強吏治,就一切ok。何必興師動眾,沒事找事? 可說他根本就不懂當時國情。現在還提常平倉?國家都沒錢給先帝送葬了,哪還有錢能白白拿出錢送給農民救急度命? 所以:當務之急就是抓錢!在抓錢的同時,把從宋朝初年就開始的兼并之風剎住、把富戶財主們的不義之財掐死、都變成國家收入! 道理都通,可王安石仍不敢輕舉妄動。他對蘇轍說你說得有道理。我會從長考慮。之后將近1個月時間,再沒過“青苗法”三個字。只是改革車輪相當于歷史的車輪,一旦轉動起來,連最初推動它的人都沒法控制。就在王安石還在猶豫不決時,一偶然的事突然發生了… 京東轉運司王廣淵上了封奏章。建議在河北路賣幾千個“度僧牒”以這為本錢,在河北路試行青苗法。 這提議至少包含以下兩個內幕:1青苗法己廣為人知了。不管在制置三司條例司內部存在著怎樣爭議、王安石本人意向怎樣,這條法令和它的內容己走漏出去了。說實話,這有點失職。用富弼的話講,就是當權者的好惡讓下邊人知道了,難免會有迎合。2“度僧牒”這辦法想得妙。這三個字代表著巨大的瞬間收入和無窮的超級后患。先看怎樣巨大的收入?幾千個這種度牒,就能聚斂到50萬貫錢。基本是宋朝每年給大遼和西夏歲幣的總和了。說后患,那可真是后患無窮。度僧牒就是和尚們的合法營業執照。說來奇妙,自古以來,無論盛世還是亂世,佛教總能遍地開花、繁榮昌盛、一點都不受時局影響。為什么呢?求來世、求心安、求解脫等等都較虛幻,重要的是有實利,和尚們經營免稅。一旦能得到“度僧牒”不管您從前是什么人,從此就日進斗金,兩袖金風了。長此以往,請想像國家的稅收是什么局面。所以在這里不得不說:王安石實在太急功近利了! 未來的圣人程顥批評:這不是王道之正,沒持久性。對此王安石卻不屑一顧,他說所謂王道有正也有“權”也就是變化。幾千道度僧牒,能買45萬石米,在荒年時能救活15萬人。這樣的事還要反對,根本就是拘泥不化! 對此,很想問問偉大的王相公:現在是荒年嗎?是在談救人嗎? 再說王廣淵又是怎么知道有青苗法這回事的,且迎合得這樣及時?處身在這樣紛亂復雜的局勢里,只要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會冒出疑問——這兩個姓王的什么關系?是不是王安石在上層建筑里吃不開,而發動下面的群眾造勢,把法令推上去? 所以:青苗法的實施本身應該說沒錯,而且必要。但王安石最初推行的做法就有不對。這在未來更造成了“王安石變法”里所有法令幾乎都犯下的最嚴重、也是最一貫的錯誤——言行不一致! 不過我從來沒想過要否認這場變法。改革的本質是利益的重新分配,涉及到這概念,就和戰爭同級別。請問:這世上有沒有不流血而成功的變法?有沒有不死人造就的新世界?所以王廣淵就算是被王安石暗中鼓動的,也沒什么大不了。就算用的是賣度僧牒的錢,也沒什么不對,至少沒動用常平倉里的糧食儲備… 而在真正實施時,新黨就犯了言行不一致的錯誤。說是只在河北試行,結果擴大到了河北、京東、淮南3路。說是用度僧牒的錢,結果動用了1500萬石常平倉、廣惠倉的糧食。說是“青苗法”立足于農業,結果城鎮居民也可借貸。說是不許硬攤派。結果為了政績、升官、發財、搞垮王安石等等正反兩方面原因,攤派的硬度比金剛石差不了太多… 在留存至今的史料里,已沒法分得清這是王安石的主張,還是神宗皇帝本人的決定。但它既以大宋皇帝的名義發布了,這兩個人就都脫不開干系! 為何這樣急于求成?在青苗法到底有沒有漏洞、官場上理念還沒理清的情況下,就這樣大張旗鼓干了起來?這實在讓人沒法理解,畢竟王安石此前不久才剛說過“變法易緩不易急”的話。他到底是充滿了自信,只要青苗法實行就可迅速見利,堵住保守黨的嘴?還是預先判斷到和司馬光等人永遠水火不相融,根本就不存在理順理念的機會。才強行通過。讓青苗法成為現實。讓變法大面積鋪開? 不得而知…我們能看到的是:隨著青苗法的出臺,王安石變法的本身、新黨與舊黨之間的對抗,都驟然上升到水深火熱、你死我活的程度… 王安石也很清楚青苗法出臺后,那些頂級大佬們會做什么。為迎接挑戰。他做了一至關重要的決定——給一個人升官! 29日,呂惠卿被提拔為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這職位相當于皇帝的私人顧問加老師,可定期和皇帝面對面的討論學問,要控制輿論、控制皇帝的思想,沒比這職位更恰當的了!很快就會證明,這決定有多么的英明及時。 10月3日,富弼辭職。公開理由是年老多病,其實大家都知道是反對新法。反對歸反對,富弼的作法讓人很感慨。 富弼有事說事、就事論事。從不亂扣帽子,動不動就罵別人是小人。意見不被接受時,也不會惱羞成怒,找機會報復。現在,他在不能阻止、更不想參與的情況下。選擇的是飄然身退,不摻和了! 富弼臨走,神宗皇帝召見,問“你走后,誰來當宰相”富弼答“文彥博”神宗默然好久。問“王安石如何”接著輪到富弼默然良久… 富弼離開了開封,這之后,他再沒回到帝都,基本退出了紛繁雜亂、失去基本規范的官場。回顧他的一生,尤其是他的離去,能體驗到種真正的君子作風。什么是風度和涵養?看富弼,君子不出惡語,君子不強人所難,這樣的修養就算放到現代,也是位標準紳士! 歷史學家們都感嘆北宋從熙寧變法開始直到北宋亡國,政治家們都是些心靈變態扭曲的報復者、迫害者,連起碼的平心靜氣討論事情的素質都失去了。是的!真的失去了!富弼是最后一個瀕臨絕種的古老物種,他之后,再沒誰能做到“克己復禮”這4個字! 王安石卻沒興趣感嘆這些,不是他不認同這種美德,而是看到了這件事背后的危機。富弼的離開,在官場上代表著一信息、一立場。富弼當初上臺,就是皇帝為變法派豎起的一塊擋箭牌,想用富弼的威望延緩消弱反對意見。現在走了,是再明顯不過的信號:不陪你們玩了,好自為之吧! 同時,陳升之被任命為宰相,是皇帝想在富弼走后,為變法派再豎一塊擋箭牌。但是陳哪有富的威望? 果然,反對派突然間群起而攻之,規模之大,是北宋此前百余年間前所未有的,之前的大事如慶歷新政、濮議之爭…都相形見絀。 司馬光這時處在暴跳如雷的邊緣,不過誰也沒法看得出來。他的修養早己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動的程度。有件小事在官場里流傳: 一天司馬光在辦公,出了件急事,一小吏沖進來報告。卻見司馬大人正襟危坐、不動如山,當時就嚇了一跳,急忙收住腳。結果又犯了個錯,收得太急把蠟燭晃倒了,差點就燒到司馬光的袍袖,小吏嚇上加嚇,腳都軟了,可司馬光從始至終紋絲沒動。只是目光如炬,一直緊緊盯著他。 每臨大事有靜氣,這是一政治家的起碼素質…可這時他真的忍不住了!危機來得太快,直接威脅到了他。王安石把呂惠卿提升到了崇政殿說書,而之前,司馬光本人一直在邇英閣給皇帝講學… 好你個王安石!第一,威脅我位置。第二,不自己出面,派一手下和我打對臺,當我是什么?這絕不能容忍! 于是幾天后,神宗皇帝問司馬光“愛卿,你對現任宰相有什么看法啊”司馬光回答“閩人狡險、楚人輕易。如今中書省內一共4人,兩位宰相曾公亮、陳升之皆閩人、兩位參政王安石、趙抃皆楚人。南方人從來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當年太祖皇帝趙匡胤就曾說過南方人不許當宰相,他們當了就要壞事”接下來司馬光就在皇帝面前力贊兩位北方人:富弼、韓琦…以地域之別來定人之賢愚,真的不知司馬大師是從哪一段歷史上得到的如此經驗教訓? 不過接下來這一段對話,司馬大師還真的有點真知灼見。皇帝“王安石這人如何”司馬光“王安石確實是賢者,現在有人說他是jian邪,那太過了。可他不懂事又太倔”皇帝“那呂惠卿呢”司馬光一語中的“呂惠卿逢迎諂媚,絕不是好人!王安石現在在朝廷內外受到誹謗,都是因他”皇帝想了想說“呂惠卿說事時思路很清晰,像是個人才”司馬光冷笑“呂惠卿確實文學辨慧,但心術不正!江充、李訓如沒才能,怎能感動人主”神宗默然… 這默然一般來說是指皇帝對他說的不感冒,要結束談話。可仔細查下司馬光學術體系,再加上他平時對神宗的講學,就會明白此默然不同凡響,呂惠卿的麻煩大了! 司馬光不同于歐陽修等前一代君子,不會看誰不順眼,逮住件小事就把“小人”的大帽子甩過去,大師縱覽各代歷史,把天下人歸為4類:圣人、愚人、君子、小人…以才、德兩方面來劃分。才德俱全是圣人、無才無德是愚人、德勝于才是君子、才勝于德是小人。司馬光著重解釋了為什么這樣區別君子和小人。那就是一個人才能不夠、可品德夠高,只會很有限的造福于人類,不會作惡。可一個人滿肚子壞心眼,才能又特別大的話,就會四處害人,沒事找事攪亂世界,尤其是對沒什么能力、又特別忠厚老實的君子們,殺傷力實在太大了! 所以小人,有才能的小人,才最危險、最要不得!根據這理論,具體到呂惠卿身上,小人頭銜就成了給呂惠卿量身定做的衣服。 當天談話結果是神宗默然了,他在思考,這就達到了司馬光目的。 作為一超級官場斗士,老混蛋非常清楚,只用這樣的談話是絕沒法讓呂惠卿失寵倒臺的,要的是在皇帝心中埋下粒種子,從這時起,一直隱隱約約籠罩住呂惠卿,讓他每做一件事、每說一句話,都和“小人”這終極罪名暗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