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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國好好學習生活 第408節

    這天晚上, 元禮揣測久別重逢的小夫妻,說不好悄悄在樓上生孩子。

    其實,樓上兩個只是蓋棉被純聊天, 聊著聊著不知不覺都睡著了。

    也許他們都有別樣的心情,第二天清晨不到六點就醒, 醒了也不起床, 就躺在床上隨便聊天。

    這對新婚夫婦分離三載有奇, 確有無窮無盡的話要說。從親人日常聊到自身經歷, 從政治軍事聊到慈善教育。

    說到慈善教育, 三哥說起去年到梁州考察經濟和投資辦學之事,說他在梁州投資辦的大學,雖然校園建筑遠還沒有竣工, 三哥此番來也擔負著為新學校采購教學物資的任務。

    三哥如水的聲音追憶著,說他沒深入西南省份前,印象中的西南就是瘴癘之地, 是各種動植物和瘟疫繁殖的溫床, 卻絕不是人類的天堂。到了梁州才發現它是個寶地, 梁州在秦朝以前就有王國統治,那里的物產、飲食、文化、人民, 自有不容忽視的繁阜風氣。

    而梁州當地的舊軍閥余志通, 并非是只知橫征暴斂的土軍閥,反而算是一個卓有建樹的改革家, 他在梁州的軍政文教方面進行整頓改革, 還跟東南亞國家來往通往, 西南梁州其實比西北發展得好多了。這也讓余志通區別于窮兵默武的舊軍閥, 給三哥他們的印象尚不錯。

    吳二姐所率領的醫學小組, 要在那里考察傳染病流行情況, 三哥要在那里找一找商機,同時也要尋訪志同道合者辦學,就難免跟當地的官府衙門打交道。號稱“梁

    州王”的余志通得知后,竟于百忙中親自接見他們兩回,每一次都擺出禮賢下士的風范,囑咐下頭人盡全力配合吳小姐、趙先生和陸先生。所以他們的梁州之行異常順利。

    說到這里,三哥側身拿手肘支著重心,撫著珍卿披散一片的秀發低笑:“小妹,余志通把我們待若上賓,其中跟你有不小的淵源呢。”

    珍卿驚詫地側過身,又搖頭好笑:“我卻不知,能跟這梁州王有何淵源?”珍卿自從聲名鵲起,坊間給她編附了不少奇聞軼事,還把她跟些八桿子打不著湊一塊,她對類似的事漸漸驚詫不起來了。

    三哥笑著說起其中的緣故。原來這余志通雖是行伍出身,也是熱心文娛、追蹤潮流的人,他也是易宣元先生的死忠崇拜者。當然了,這種崇拜最初源于《葫蘆七子》連環畫。陸三哥想起來還覺得好笑,說余志通對《葫蘆七子》很迷戀,不同出版社印發的《葫蘆七子》連環畫,他不管正版翻印收藏了整整十五套,坊間仿葫蘆七子的彩陶、泥人等,說不清是二十三種還是二十五種,他都叫人偷偷給他買回來,愛若珍寶地鎖在他的藏書閣,連他的兒女孫輩都不許亂動。

    由于迷戀《葫蘆七子》連環畫,余志通不覺崇拜上易宣元先生,但凡是易宣元先生的詩文畫作,包括后來杜教授幫珍卿的文集等,包括珍卿給兒童畫的識字字角,給國版教科書灌的教學留聲片,還有其他演講的留聲片,余志通都不遺余力地收集回來。收回來除他自己天天看,還叫他的兒女孫輩也讀。

    令珍卿哭笑不得的是,余志通在當地小學推廣珍卿畫的字角,但他嫌從海寧進正版的太昂貴,組成一個完整的翻印流水線,未經作者允許就大肆翻印。三哥他們當時余志通提起,還得意揚揚地說自己醉心教化。三哥、二姐、趙姐夫都是哭笑不得。

    珍卿撫著額頭連連苦笑,不知如何評價這個盜版頭子,搖一搖頭問:“三哥,你的意思是說,此人葉公好龍嗎?”三哥公允地評價余志通:“他確乎不是文化人,但他的態度很真誠,他一有閑暇的時候,專門叫副官給他念你的文章。聽說有時候煩悶了,就去看十五套《葫蘆七子》畫,再摸一摸那些葫蘆七子的玩偶,翌日就愁緒全消,精神抖擻了。”

    珍卿聽著像天方夜譚,難以想象一方軍政大佬,跟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一樣的愛好。

    聊完了比較好玩的事,三哥問出盤桓心間許久的念頭:“小妹,我記得四年前在花山普賢院,你曾經說過你的設想,說中國也許保不住半壁江山,你說我若非要投資重工業,不妨去蜀州或者梁州。如今,你還覺得東洋人一旦入侵,我們終究保不住半壁江山嗎?”

    珍卿陡然坐起來看著三哥,他漆黑的眼睛直直睜著,一瞬不瞬地看向天花板,她握著三哥的手說:“三哥,□□戰爭需要強大的工業,我們沒有;抵御外侮需要全國一心,公民黨內部都派系林立,韓某人年年跟異己者內戰;政府不顧老百姓的死活,百姓當兵多是圖個溫保。中國軍民現是一盤散沙,這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兄弟閻于墻而外御其侮’,說著容易做到難,要團結全體的中國人,還要更多人奔走疾呼、身體力行。三哥,青年愛國者已經成長起來,我們泱泱中華不會亡國滅種,只是免不了付出巨大的代價。”

    三哥也緩緩坐起身,跟珍卿合著手掌靠在一起,在異國他鄉的嚴寒冬季,默默地消化著冷酷的現實。

    七點鐘下面有了動靜,過一會兒,就隱約聽見小莊、元禮斗嘴的聲音。珍卿慵懶地重新趴到床上,嘰噥著說不想做總在做飯的廚娘,拉著旅途勞頓的三哥也多歇歇,說叫元禮、小莊兩個小伙子多鍛煉鍛煉。

    三哥披著衣服出去傳達意思,一會回來端了兩碗燕麥粥回來,說起得早叫珍卿先墊墊。打開窗簾看外頭的雪光,珍卿感嘆昨夜的雪不算大,不由憶起去年這時東部的苦寒,設若三哥去年的這時候過來,交通停擺他很難到達東部。吃著燕麥粥不由跟三哥感嘆,幸好今年天氣暖和一些。

    元禮、小莊兩個人圖省事,就做了烤吐司和煎雞蛋,還有簡單熱過的牛奶,珍卿和三哥都是吃現成的,也自覺地不挑剔什么。不過珍卿還想做個蔬菜湯,三哥和她一起把湯煮上才到三桌。

    小莊看著滿臉春意的珍卿,一臉壞笑地跟元禮說:“還是《長恨歌》說得好,‘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人吶一旦鴛鴦偕游起來,做主人的連飯也不做了。”元禮也聳聳眉毛附和道:“誰說不是,倒使喚客人給主人做飯,再沒見過這樣的。小姑,三叔一來,你又是個嬌滴滴的小姐了。”

    陸三哥切著吐司,若無其事地笑一笑,珍卿正嚼著干巴巴的吐司,喝兩口牛奶送一送,才笑瞇瞇地跟對面兩人說:“誰說不是呢,在國外任事都自己扛起,現在我的darling來了,還不許我嬌滴滴一下。不過話也說回來,不是所有女人都嬌滴滴的,元禮,那位做女學生輔導的班克曼女士,想必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強人吧——”

    就聽見突兀的一聲椅子響,元禮略微羞窘地解釋說:“那個,我去看,看蔬菜湯好了沒有,肯定好了,我去盛過來。”珍卿看元禮落荒而逃了,又轉頭看一臉無辜的小莊,問道:“那個學美術的許怡珩小姐?你——”小莊馬上說給元禮幫忙,也像兔子似的跑了。

    珍卿得意地搖頭晃腦,三哥放下刀叉看著珍卿,頗有懷念的口吻:“還像十六歲的樣子,嘴上一定不饒人的。”

    小莊和元禮磨蹭半天才出來,珍卿也沒對他們窮追猛打。

    飯吃得差不多正在撿碗,忽有兩撥貴客先后造訪。住在路對面的巴克爾家來了四人,除珍卿最為熟稔的巴克爾老夫婦,還有他們的大女兒克麗絲塔夫婦。

    克麗絲塔和丈夫尤迪特先生遠道而來,專誠為巴克爾老夫婦慶祝紅寶石婚。屆時老夫婦的兒女都會回來,本來只請近親好友參與這樁盛事,而巴克爾家也很重視珍卿為至親,今早又聽巴瑞爾太太說起來,說珍卿的丈夫和nephew們也來了,鄭重誠意起見就親自來送請帖,并且拜訪珍卿家的男主人等。

    珍卿就不好意思,雖然三哥他們昨天來得晚,按理她該早點告知巴克爾家一聲,畢竟他們是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者。珍卿又給訪客們介紹她的丈夫——元禮和小莊去過伊薩卡的卡約嘉湖別墅,所以不用再介紹。

    三哥雖因長途跋涉略顯憔悴,他的風采談吐卻從不讓人失望,竟令初次見面的訪客一見如故,尤其巴克爾夫婦的女婿尤迪特先生,說他小時候在德國短暫生活過,對于在德國留學過的三哥很感親切。大家在一塊談得投契又愉快。

    聽說元禮和小莊下午就要走,巴克爾老夫婦很遺憾不能招待這樣可愛的客人。東部美國人請客很講究,請吃飯和上門做客都要提前告知。但尤迪特先生給岳父母建議,既然是這樣親近的關系,何不請貴客們中午去巴克爾家用餐?

    大家雖然都覺得有點突兀,但雙方最終愉快地達成一致。

    送走了巴克爾一家貴客,接著鄰居巴瑞爾一家也過來,為了感謝三哥送他們貴重禮物,巴瑞爾夫婦和他們的小兒子,希望在方便的時候招待珍卿一家。

    待兩撥客人都送走以后,三哥感慨地跟珍卿說,從這兩家人能看出她在此過得不錯,這也足以讓他更安慰些。

    三哥對達斯小鎮的頭回亮相很重視,他催促元禮和小莊準備好得體的衣服,又提議若在巴克爾家有機會,他們“一家四口”該為他們歌唱一曲。

    珍卿在挑選衣服的時候,就慢慢懂了三哥的用心。剛才那位尤迪特先生是高級公務員,巴克爾老夫婦的近親好友,多是本省非富即貴的人物,三哥是想借此機會擴大社交,不過這么急著開拓社交是為啥呢。

    珍卿無奈地問三哥,是不是想一亮相就一炮而紅,如果一炮而紅他會做什么。

    三哥比著領結不以為然地說:“初次見面,只能力求留下好印象,一炮而紅很沒有必要,若非恰逢其會,我倒想多跟你在一起,不想無謂地應酬許多人,不過交際場上,臨時抱佛腳最要不得,還是潤物細無聲地社交吧。小妹,絕不會叫你太勞累。”

    三哥選好了要戴的領結,在珍卿鼓鼓的臉上吻兩下,無奈地撫著她的臉頰:“我在此政治避難,不可能永遠不回國,如此就不得不早做打算,若在美國成為一個名流人物,不但叫應天的特務不敢動我,若能給我的產品開開銷路也好,其他事也能借上力。”

    去巴克爾家赴會的時間還早,四個人商議選首什么歌唱,最終由珍卿提議唱她的作品——《黑夜里提燈的螢火蟲》英文版。其他三人沒什么意見,就排練了一下這首歌。

    這天在巴克爾家吃午餐,飯菜雖豐盛但也沒啥出奇的,后面大家移步起居室,中美兩邦人在一塊談天說地,其樂融融的。

    看見珍卿和三哥與晚輩關系融洽,老外們不由問起中國式的家庭關系。珍卿他們就說起舊式家庭和新式家庭,他們這種新式家庭教養子女,不像舊式父母一味地嚴厲,對待晚輩是威而有恩的。

    他們也會像西式家庭一樣,在家里彈琴唱歌跳舞啥的。好嘛,上午排練的《黑夜里提燈的螢火蟲》就用上。巴克爾一家人聽完感動極了,迫切詢問這首歌的淵源來歷,珍卿就細說是為歌唱中國的老師們寫的,略講了中國教育撥款的短缺,在鄉村開拓新式教育的艱難等,但那些熱愛著那片土地的先行者們,堅持不懈地以螢火之光照亮黑暗中的人。

    巴克爾家的人更感動得無以名狀,且對被比作“螢火蟲”的中國教師,產生了異常濃烈的了解欲望。

    因為巴克爾老先生做過教師,他的長女薩蘭女士與其丈夫,也是熱情獻身教育事業的教師,聽著中國同行們的事跡,頗能感同身受,涕淚零落。三哥也講在邊遠地區投資辦學,大家在一塊講得太投契了,這天下午送走了元禮、小莊,珍卿和三哥又在巴克爾家吃晚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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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7章 恍如宇宙之云埃

    應巴克爾一家人的要求, 三天后巴克爾夫婦的紅寶石婚宴上,三哥和珍卿又彈唱《黑夜里提燈的螢火蟲》,受到主人和與會嘉賓的廣泛好評。三哥和珍卿精心挑選的中國禮物, 也勾起了本鎮人士的獵奇心理。

    由此,珍卿和三哥打開了社交局面。其實珍卿原本只是有意規避社交, 并非做不到左右逢源, 討人喜歡。

    十一月全不似去年雪虐風饕, 鎮上有錢有閑的中產階級人家, 常邀請三哥和珍卿一起去玩, 今兒是布菲餐配家庭音樂會,明兒高級牛排配鄰里座談會,后天是沒啥花樣的生日宴。

    三哥一面名流派頭十足, 一面也恐擾了珍卿的生活節奏,又跟本鎮文化名片巴克爾先生有交情,并非任何人家來請他都答允, 十次邀約了不得答應一兩次, 也顯得他們小兩口矜持清高些。這樣的社交頻率珍卿覺得尚好。而且她若不想去三哥就獨自去, 他本無意叫她太勞累,只是迫切地想做事以排遣郁悶罷了。

    三哥愿意多體諒珍卿, 珍卿何嘗不心疼三哥?不管三哥如何費力隱藏, 她總能感到他的沉郁失意,離國避禍或許真是不得已之舉。珍卿為他們的團聚高興, 也為三哥的無奈避走他鄉黯然。其實, 社交若真能釋去他心頭陰霾, 珍卿也愿意多多配合他。可是依珍卿的暗中觀察, 三哥未因社交順遂多么振奮, 反而有些百無聊賴的意思。珍卿勸三哥不妨暫時放開心懷, 把國內解不開的亂麻先丟開,抱著船到橋頭的心態先窩冬。

    在此的社交應酬看似熱鬧,但多數邀請他們是婉拒的,還是一塊待在住處的時候多。三哥擔負采購教學物資之事,他因校舍還未建成也不大急,說明春開始籌措也不妨事。

    珍卿一有閑暇就寫《東洋人的民族性格》,三哥除了幫她審讀校對,查看是否有常識文法錯誤,余外并沒有別的要緊事情,日常訂了數份中英文報紙看。珍卿翻稿件箱時靈機一動,她數年間積累了不少韻譯的詩詞,一直無空作出版前的整理校對,杜教授這些年多次寫信催她,到底何時能出版她的韻譯詩集。

    中國詩詞絕對可以清心,還有她韻譯的英、法版本,絕對能讓三哥耳目一新,轉移焦慮。珍卿就給三哥派了這項任務,特意嬌嬌啻啻地跟他說:“到時候韻譯詩集出版,作者就是我,而編校是三哥,夫妻共同完成一本書,促成一件可能的盛事,豈不比每天卿卿我我浪漫?!不比與一班半生不熟的人應酬有趣味?”

    由此,珍卿看著正寫的《東洋人的民族性格》,說寫完了也請三哥幫她譯成英文,此書出英文版時,扉頁上的作者是她,而譯者是三哥,豈不又是一樁美事?

    三哥被她的嬌柔作態和天真暢想打動了,他知道她是想轉移他的郁悶不安。他當然十分領她的情,就依言更加減少應酬,多數時候跟她待在家里。

    不過,他們得回請鎮上的朋友們。那天,他們從巴克爾家和巴瑞爾家借了五名傭人,由他們兩人做中國菜的布菲餐,賓客們多數吃得新鮮而盡興,可把珍卿和三哥累得夠嗆,想著減少應酬,確實免了回請的麻煩,甚好甚好。

    達斯鎮還是陰晦的時候多,隔一個星期就下場不大的雪。

    下雪的日子他們鮮少訪友或待客。他們會在飯后全副武裝,在住處后面的小花園散步,眺望紐約山城的冬日原野,是如此的清曠寧靜,頗有滌塵清心的功效。

    回到室內的時候,有時留聲片放起纏綿的美國民謠,三哥會給珍卿看國內帶來的相冊,指說照片是在哪里留的影像,歲月風霜是否刻到畫中人臉上。看到相冊里的人或閉著眼,或有其他不合宜的舉動,珍卿也會好玩地笑起來。當然也不會天天去看相冊。有時候就坐下來彈琴唱歌,三哥總希望珍卿多彈彈鋼琴,而珍卿于此樂器真是疏懶得很。著實沒有想到,三哥把贈給她的古琴也帶來,說多彈古琴也對精神好。珍卿極端好奇他怎么過的海關。甭管怎么過得海關吧,珍卿不得不重新cao練起古琴。

    飯后例常的娛樂活動過去,珍卿和三哥就在壁爐前的桌上各忙各的。傍晚到地下室添煤燒暖氣,三哥打著手電筒在前探路,珍卿就牽著他的衣角同去,在明明昧昧的樓梯和通道中走,頗有洞xue探險的奇異感覺。所以珍卿樂此不疲跟到地下室。

    有時候寫作或改論文疲勞了,珍卿也會擦掉窗玻璃上的霧氣,看窗外偶爾出現的人與動物,想著他們為冬季的衣食各自忙碌著。重新回到桌前進行文字工作,看著三哥拿著兩本《牛津字典》,審慎地校讀著她的韻譯詩。珍卿忽然生出微妙的幻覺,這玄妙的異時空,似乎將起居室里的兩個人,縮微成為宇宙間的云埃。恬靜美好的冬日時光,忽讓珍卿生出一種緊張,覺得它流逝得過于快了。

    三哥也樂于宅居家中了,他們本該平靜度過今年的冬季。不過,三哥把珍卿的古琴帶來了,她練習時被巴瑞爾太太看見,就嚷得鎮上幾十戶人家都曉得,鎮上自詡格調高標的人家,爭先恐后邀請珍卿去表演中國樂器。

    珍卿對此倒是不大排斥,好歹能宣傳一下國粹吧,三哥也覺得沒啥不妥。

    他們當然先去巴克爾夫婦家演奏,且表演時名士架勢拿得充足,凈手焚香的流程挺能鎮唬人。珍卿還跟洋人觀眾們說,古琴之音是大德高人之音,聆聽者必須屏氣凝神地聽。珍卿演奏時的現場聽眾,總是不明覺厲的樣子,一看珍卿架勢擺起來,每個人都乖乖地排排坐。珍卿想起那些說中國沒藝術的鬼佬,看著眼前情景就暗爽了。

    在巴克爾家表演一次后,其他人家絡繹不絕地來請,珍卿也和三哥一樣架子十足,說表演一次就要獨處以清心,不然琴音中就會有浮躁雜念。大家聽了她的理由都頗信服,過一陣便有三顧茅廬的舉動,珍卿和三哥選較有能量的人家去。向后,他們融入社區愈加順利得過分。

    ————

    珍卿和三哥在小鎮歲月靜好著,對山外的風云變幻其實不大關切,因他們想聽的好消息幾乎,而壞消息卻是層出不窮的。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珍卿聽三哥說起來才知道,應天政府的財政部長甄嘉廉先生,帶著韓領袖的特殊使命赴美展開外交活動,經過一段時間的外交努力,上月簽訂了一份讓人難以評述的《美華棉麥借款協定》。

    這個協定主要內容是這樣的:應天政府從美國某金融公司借款五千萬,這一大筆款子被應來政府借來,大部分就地用來購買美國棉花,小部分用來購買美國的麥子和面粉。而這筆借款就地花在了美國,還款期限和利息并不優容。還款方式還是依照成例,以政府之統稅和海關稅作擔保。

    珍卿乍一聽三哥說,著實覺得匪夷所思:同樣遭受經濟危機沖擊的借債國中國,國貨滯銷之苦,市場蕭條之深,直令中國人自己焦頭爛額,反倒主動借美國錢買美國貨,幫他們解決滯銷貨品的問題,借的款子還一分利息不讓,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大好事——當然是指對美國這一面。

    三哥關注政治、軍事、外交已久,曉得里面不便公之于眾的勾當,肅穆而痛心地給珍卿解釋:

    “這個協定中美兩國各取所需:羅氏新政大喊經濟復興計劃,如何解決工農領域的過剩產品,是新總統迫在眉睫的難題。本質上說,此協定是羅氏在向我國轉嫁經濟危機。但簽字的雙主事前都衡量過得失。之前,羅氏總統力排眾議促成此協定,美方的風險是中國可能無力還款,這在將來或許是一筆壞賬,但即便如此,也能幫他們提高本土的棉麥價格……而協定的另一方應天政府,在他全面親美的進程中,又跨越了卓有成效的一步。

    “其實這次全球經濟危機,造成東洋民族主義泛濫,東洋人以保護‘生存空間’為由加速擴張,國聯和美國都已心生警惕。我對政府和韓某人失望,也不得不承認,應天政府官員多有東洋教育背景,不少人是天真的和平主義者,而韓某人至少對東洋有充分的危機感。

    “韓某人一上臺就表現親美姿態,現在又拿出誠意簽了此協定。據說羅氏有一個立場是‘不承認東洋對中國領土的侵占’,這樣來看,他促成向應天政府借款,就是一種明確的姿態——美國總統不會希望,一個欠美國錢的國家變成東洋的殖民地。羅氏總統還表態,要建一支覆蓋所有通商區域的海軍。所以,羅氏對中國不算有實質的援助,但這些表態已讓甄先生和韓先生欣喜若狂了……”

    三哥近來在軍政經濟上皆有心得,認為甄嘉廉與他背后的韓某人,以經濟民生換取政治利益,在很大程度上算有政治遠見,然而經濟民生總為軍政事務讓位,也讓他心里頗感踟躕。

    便聽小妹滿是疑慮地問:“毫無疑問,中國自身國防不足對抗外敵,以犧牲本國的經濟民生,來換取軍事強國的庇護,我覺得有一定道理,然經濟民生壞到極處,應天政府如何對民眾交代?三哥,我記得你寫信給我說過,北地走私猖獗已使商不聊生,這個借款協定買來的棉麥,豈不使棉麥商人更加不能生存,腰板硬的還好說,那些中小商戶怎么辦?國家的稅收從哪里來呢?”

    珍卿不學經濟都能想明白,三哥自然早想到這一點,可是于今他們又有什么辦法?

    這種無奈真是時代賦予的,國力不濟的弱國一如既往地喪權辱國,所謂的工業家和商業家們,想要一個良好的營商環境有多難?所以國內的抵制洋貨運動,抵來抵去為何卻要面臨這種尷尬?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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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8章 第 438 章

    珍卿和三哥在小鎮遠離交際, 度過了輕寒冬季最后兩月,圣誕節前后連下十天大雪,大雪封山時外頭的交際也斷了。小鎮人家的豐富物資儲備, 還有久經考驗的房屋暖氣,讓與世隔絕的冬天變得寧靜悠長。

    所有河湖瀑布凍止不鳴了, 窮陰朔風鎮日瘋狂嚎叫, 把室外高低枒槎的枯枝吹折, 小鎮似也化成冰原上的裝飾物, 人類簡直比棋枰上的棋子還渺小。這時節反倒有不少趣味的戶外活動:男人們能輕易獵到覓食的野物, 打完獵就駕著矯健的雪橇犬滿載而歸,為了慶祝有衣有食,還有形式松散的雪天篝火晚會。

    乘雪橇打獵和篝火晚會, 珍卿和三哥都積極參與,但也并非每一次都去。珍卿最感興趣的還是滑冰,他們從當地人這里借到冰鞋, 只要天氣不是極端惡劣, 三哥這個并不擅長滑冰的半調子, 帶著完全沒有基礎的小媳婦,在鄰居家小孩薩姆·巴瑞爾的指導下, 摔摔跌跌地進行樂趣無限的冰上運動, 這比打網球之類快樂得多。

    小機靈鬼薩姆是個活潑男孩,跟珍卿和三哥相熟以后, 他會在盡興的冰上嬉樂之后, 指著河提柳樹后面的獨棟別墅, 講別墅里的老太太是個鬼魂, 她的家人在南北戰爭時死光, 她的靈魂也守著屋子永不離去。

    珍卿就拎著冰鞋追著薩姆跑鬧, 說他將來會長出長長的鼻子。因她見過河堤別墅里的老太太,她只是跟她的母親、外婆長得太像,像得三代人共用一張面龐,她并不是什么鬼魂。

    當然,除了盡情的游玩外,他們也并未虛度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