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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國好好學習生活 第373節

    怡民拿來相機也拍不出啥。夜風有點冷了,珍卿打算畫畫馬上下去了。

    珍卿在起坐室待到二點鐘,除了怡民和侍應生一直在,黃先生和本艙的兩個留學生——學化學的應季滌和學機電的潘安貞——一直坐在那觀賞珍卿作畫,他們是從港島上船,之前也是暈船太厲害,跟珍卿她們相互不熟,開始不過覺得珍卿作畫太好看,假著看書寫信的名義,就坐在那里看著她畫。

    珍卿靈思泉涌時手速極快。適才四五分鐘的日落景象,最令她著迷的是明暗交界處,那種瞬息萬變的顏色變化。

    珍卿畫了五六幅鉛筆構圖,將瞬時記憶中的一幀幀景象變化,神奇活現地通過畫筆落于紙上。那兩個男留學生實在太驚奇,期間還拿照相機拍珍卿作畫,又問怡民她jiejie師從哪位大師。

    怡民曉得珍卿比較低調,就說她先師從李先生學國畫,又在海寧藝大慕先生門下習西畫。兩個男青年不是美術專業的,也聽過鼎鼎大名的慕江南先生,然后看著珍卿稚嫩的臉龐,再看她出神入化的功夫,連連贊嘆果是”名師出高徒“。

    學化學的應季滌跟怡民攀談,問她jiejie是去美國學藝術嗎?而學機電的潘安貞就看著珍卿,見珍卿中途畫累了換一只手,那揮灑自如的高效創作狀態,讓潘安貞看得目瞪口呆。他感嘆造物主造出這么鐘靈毓秀的女孩,卻忽然聯想到什么,激動地扯著怡民問:“你跟她……小花是親姊妹嗎?你們姓什么來著?”

    怡民為難地看一眼黃先生,黃先生也覺得有點困擾,覺得陸先生這位小太太挺古怪,誰有名氣不嚷得世人皆知?她倒覺得像是見不得人的事,在外頭讓人喚她“小花”“小華”。

    黃先生神情嚴厲地警告潘安貞:“杜小姐日常事務很繁忙,經不起一個個都來打擾。你不要挑破,也不要到處亂說,妨礙她的正經事,她要不高興?!?/br>
    潘安貞聽言霍然起身,把椅子帶出尖利的聲響,同伴應季滌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看著一無所覺的珍卿,興奮激動得似乎要哭出來,臉也漲得像猴子屁股,他真想離她再近一步再近一點,好好講述他是怎么受她的影響,決定和她一樣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她在鐵通大學跟姜耀祖比試畫技,他就是擠在禮堂爭睹其風采的學子之一,他從讀她文章就對她抱有好感,當親眼看到她應對姜耀祖的污蔑陷害,當她的創作故事從愛親愛家講到愛國愛民族,當時好多人跟潘安貞一樣,感動振奮以至于淚流成河。

    一個困在四方天的鄉下小囡,用她的頑強毅力和豐富想象,創造如此撼動人心的精神圣地。

    在那場震驚全國的畫技比試中,易宣元先生千古絕唱式的演講,被電臺和唱片公司做成留聲片,在全國掀起一個買唱片的高潮,聽說后來南洋也有搶購熱潮。

    易先生的影響力,潘安貞是親見親歷過的,多少崇拜易宣元先生的人,在一切低落高昂、悲傷喜悅的時刻,總忍不住去播放先生的演講留聲片,去搜尋播放先生演講的電臺,去朗讀自己從剪報上剪下的先生演講稿,她那激越堅定似有神力的嗓音,是對失意落魄者的激勵,也是對隨波逐流者的砥礪……

    他們都記得先生說,她靠的不是一年半載的閱讀,不是一次兩次的靈感迸發,而是從小到大的靈感積累……他們也記得先生說,她的創作初衷沒那么高尚,只為報答撫養她長大的祖父……所以偉大者的人生經歷,不一定那么戲劇化,也不一定正氣浩然,而普通人也有機會走向偉大。

    他們也記得先生說,有巢氏教民人筑巢而居,燧人氏把火把傳遍人間,伏羲氏教人們漁獵為生,神農氏親自嘗遍百草……先生說,上古神話看似在講神仙其實在講凡人,這些凡人是歷史上最偉大的英雄,我們一代代華夏子民,歷經天災人禍所以未滅亡,是因為我們被一代代奮不顧身的英雄,保護得這么好這么好,所以人民把他們變成神仙……

    他們還記得先生說,她把強烈的期盼和感激,放在千年文明滋養的少年身上。這些少年富有朝氣、銳意進取、不畏強權、敢于犧牲,他們是這個民族最偉大的希望……

    從那天禮堂聽過講座開始,備受嬌慣的家中幼子潘安貞,就一改吊兒郎當的態度,開始廢寢忘食地發奮用功。最終,他從鐵通大學以優異成績畢業,得到斯坦福大學機電系master深造offer。

    ……

    作者有話說:

    為了表現人物心理狀態,重復了一點以前的內容,但也不算完全照搬,有的地方努力縮減了一下感謝在2022-06-07 19:44:57~2022-06-08 16:41: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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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1章 突如其來的鄉愁

    瑪麗女王號的特別二等起坐室, 潘安貞眼中神女一樣的易先生,正在全情投入她的美術創作,對于百感交集的崇拜者潘某, 她沒有多給出一點眼風。她今天晚上創作的重點,主要放在對顏色的擺放和試驗上, 國畫顏料的調弄較為復雜, 珍卿想著明天再試驗它, 這天晚上又試錫管顏料的用色。

    怡民看著抽泣不止的潘安貞, 搞不清大男人怎么哭得如喪考妣。潘安貞不可抑制地哭一會, 看到潘安貞無意識寫著“易宣元”,也從珍卿左手看出端倪的應季滌,也失魂落魄地呆坐好一會, 忽然跳起來拉著潘安貞向外跑,然后瘋了似的向甲板上沖。

    應季滌先是按著欄桿一陣怪叫,又高舉雙手向海上咆哮幾聲, 然后激動地握著潘安貞臂膀:

    “安貞, 這一切是真的嗎?這一切真的是真的嗎?天吶, 天吶,我們不但跟易先生同乘一船, 還能這么近看她作畫??磥砦页鲩T前, 我祖母真是燒對香了!oh,my god, 我簡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她是姓杜來著嗎?

    “天吶, 天吶, 我為了怕到國外寂寞, 等一年才買到《葫蘆七子》全套, 還把她的文章剪報集了兩大冊,她作的字角我都買了三套,只是遺憾沒有先生的照相?!罢f著他拿起脖子上的相機,小孩兒似的在船板上亂蹦跶。潘安貞也激動地抱著他相機,叫他洗出來給他分一打,不,一打不夠,他要至少五打夠看一輩子?!?/br>
    應季滌嘀嘀咕咕地說著:

    “她好漂亮,她好優雅,她溫柔又端莊,畫畫就像入定一樣,她肯定進入超凡脫俗的境界。跟她演講的樣子很像,跟她的文筆也好像,但好像也很不一樣,吳吶,老天爺創造出這樣的尤物,就是告訴世人她手多巧嗎?

    “沒想到她這么貌美,還這么出色謙遜,安貞,我不行了,我有點太太太激動,太太太感動了……“他激動感動得眼淚嘩啦,潘安貞也一樣流淚不止,他們見到了不可能見到的偶像,這也許比洞房花燭夜還激動。兩個人深更半夜在甲板上又哭又叫,不但引起船客們的反感咒罵,也引起了巡視警察的關注。

    兩個人按捺激動重回起坐室,珍卿在認真研究畫的用色,沒有留意到兩個人的進出。應、潘兩人眼睛猶帶著水跡,克制著美好的感情看她作畫……

    在這個思想急劇變革的動亂時代,每個彷徨的人都需要一個偶像,讓自己感到人間的真實、美好和希望。政界、軍界、文學界、電影界的偶像,都有他們固有的崇拜群體。

    而杜珍卿是一個極端特別的存在,上至達官貴人、學者名媛,下至販夫走卒、鄉紳農民,都有她的狂熱崇拜者,當初曉得她要結婚的人,多少人想送結婚賀儀不得其門啊??梢赃@樣說,她是現代自由愛情的結晶,她是獨立青年女性的楷模,她是愛家孝親的標桿,她是多才多藝的典范,她是愛國主義者的代表,她是民族文化的傳承者……

    總之,你可以將一切的美好辭藻,全都堆砌在這個可人身上,讓她美好的語言詩畫,撫慰你孤夜的凄涼,挽救你低谷的彷徨,告訴你人生該是什么行狀,教會你頑強者該有的模樣……

    珍卿是一點也不知道,同室的兩個理科文藝男青年,為了贊美她都快在心里編出一部詩劇來。她更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他們艱難保守她的身份秘密,兩個人暗爽又不能說出來,差點沒把自己憋神經了。

    ——————————

    珍卿前一晚熬到兩點鐘,翌日早晨不到十點鐘就起。華女士叫侍應生給她留了早餐。珍卿就坐在艙室的小窗前,慢悠悠地吃著麥片牛奶粥還煎得黃白可愛的雞蛋,神情還懵懵懂懂的沒完全醒。

    怡民見她碰也不碰曲奇和蛋糕,又往她燕麥粥里加點牛奶,問她是不是熬夜了不舒服,還是暈船又厲害?——今天天氣一陣陰一陣晴,海況也沒有昨天好。

    珍卿說可能是有點關系,她昨夜睡得沉但一直做夢。夢見她離開海寧的那段光影。最初的旅程有三哥陪伴,其后又暈船暈得天昏地暗,珍卿沒有被鄉愁困擾過。自從暈船不那么厲害,昨天又看了磅礴凄涼的落日,鄉愁不知不覺被勾起來。

    準備行囊要出發的那段日子,珍卿沒有特別的傷心,因為她事情太多太忙了。結婚的忙亂過后,她一直在補功課排節目。她年初收到安拉學院的offer后,培英將成績與美國那邊對接,但最后一學期還有三門新課,再對接一遍成績也費了不少功夫。而且為了保險起見,又到教育部也公證了一遍成績,又要到外交部和美領館辦護照簽證,離開前那段日子頻繁來往于應天海寧之間。

    出發那天中午的餞別宴,親朋好友都沒露出愁色,連杜太爺、杜教授都很平靜。珍卿覺得是早就預備的事,現在終于要落實成行,反有松一口氣的感覺。

    那頓飯珍卿吃了一大碗餃子,午后海寧下起清涼的小雨,車子駛到碼頭大家無聲下車,一同在雨中照了一張合照,然后大家陸續跟將要遠行的人合照,最后珍卿單獨照了一張。

    照完相大家一同到船上,到珍卿所在的艙室等處觀摩——輪船其實可以隨意觀摩。杜太爺這時意見老多,他說頂上一層是最好的,為啥不給珍卿買最好的,陸三哥略略解釋一下,說獨自住頭等艙無人照應,這特別二等艙有認識的人。杜太爺哼一聲不說話了。

    珍卿原本沒有哭意的,看到杜太爺驀地側過身,拿袖頭胡亂地揉起眼睛,又極力壓抑著他的哭音,只發出鼻子抽氣的聲音,她眼淚立刻就下來了。旁邊的吳二姐也紅了眼眶,強笑著給珍卿整理衣裳頭發,一再地叮囑她:“在外面照顧好自己,缺錢了跟家里說,不三不四的別打交道,表里不一的少打交道。有事要說,別只報喜不報憂。”

    這時鈴聲突兀地響起來,各家送別的人該下船了,大家就一一過來跟珍卿擁抱告別。杜教授拉著珍卿且哭且言,好半天才輪到眼巴巴的杜太爺,臨了杜太爺卻局促地擺擺手,垂著頭佝著腰急步向外走,珍卿張著嘴想跟上去,她可以主動抱一下杜太爺,幾瞬之間就把時機錯過,又覺得他們祖孫不在乎這些,就這樣算了。杜太爺已經往舷梯下走,謝董事長忙叫二姐夫扶著點。

    輪船的甲板走廊上到處是人,人們揮著手上的絲巾和帽子,最后呼喊著想說的話。巨大的輪船開始離港時,畢畢剝剝的鞭炮聲響起來。那嗡嗡的汽笛聲也是噪音,珍卿和三哥站在船舷上,下面那么聲嘶力竭地喊,根本聽不清在喊什么——三哥打算親送她到港島,順道去粵州辦點事再回海寧。

    船漸漸地向江心里駛去,杜教授早哭得不成體統,謝董事長努力地扶抱著他。杜太爺急急向碼頭外面走,二姐夫一直努力攙扶著他,兩人越走越像細黑的螞蟻,忽然,那只蒼老佝僂的黑螞蟻頓住了,像是哭得走不穩站不住。就在這一瞬間,珍卿忍不住眼淚洶涌,三哥抱著她輕聲地撫慰。

    珍卿哭一陣情緒平靜了,忽然看到姓滕的也在碼頭上——不知他什么時候來的。他望著船一直站著不動。珍卿只看到他漸成一個黑點,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卻感到他的惶然無措似的。那么一個橫刀立馬的大將軍,為何顯得自己那么可憐呢……

    珍卿沒有傷感太久,她離開她愛的故土,離開愛她的人們,不該只為鍍一層金就回來,就算不能為國為家增光添彩,也不能辱沒他們的英明和光榮。

    輪船駛離海寧天就晴了,華女士說雨是老天送別的淚,送走了也就不哭了。天晴海靜珍卿暈船不厲害。當輪船由內河行駛到海上,岸邊漸漸是青青一線,加上水底的不同風物,最初看著是很新鮮的。輪船行駛三天到港島,輪船周圍簇著密密麻麻的小船,都是來大船上招攬顧客的。珍卿和三哥坐著小船上岸。

    他們實在沒有料到,吳祖興的新妻子黃翠之,親自坐車來碼頭給他們接船。黃女士一見面就開始灑淚,埋怨謝董事長這當媽的狠心,人家要殺她兒子,她還專門在旁遞刀子。黃女士說的是調查處閆崇禮懲貪治腐時,謝董事長怕吳祖興越陷越深,故意舉報吳祖興致其遭受牢獄之災。

    黃女士說吳祖興在她家斡旋下,付出巨大代價擺脫牢獄之災,自此竟有一蹶不振之勢。黃女士聲淚俱下地講,吳祖興從獄中出來一直病著。有時候郁郁寡歡、不飲不食,有時候一人呆坐著忽然開始流淚。有一回又哭又笑地說,他該像昭明太子蕭統一樣,既然被父母所厭棄,就干干脆脆地死了才好。

    珍卿曉得黃女士提到的昭明太子:南朝梁的昭明太子蕭統,在給生母丁貴嬪辦喪事時,有個二五眼的神棍告訴他,他給他老娘選的墓地不利長子——丁貴嬪的長子就是蕭統。那二五眼的神棍建議蕭統,在墓室長子位上埋入一只厭禱的蠟鵝,這處墓室的風水不利就能被轉化。迷信的蕭統依言照辦,后來有人告到他老爹(梁武帝)那,說太子在生母墓中放入厭禱之物,欲對他親爹老子不利啊。他老爹一查果有厭禱之物,真信了太子想對他不利,從此父子倆越來越疏遠,后蕭統游芙蓉池落水受驚,沒多久就郁郁而死。

    吳祖興以昭明太子蕭統自況,珍卿能想象他的凄涼心境。但以實際情況而論,吳祖興是給自己臉上貼金,他沒有昭明太子那么無辜。

    后來,黃女士倒沒邀請他們過府——大約是吳祖興不想見他們,卻苦苦請求他們二人,請他們在謝董事長那求求情。當媽的來看看親兒子,總歸不是那么難的吧!做兒女的來看看親生父親,也是天經地義的吧!三哥答應幫忙打電報說,至于謝董事長如何決定,他不干涉。

    黃女士氣得咬著牙,克制著悲憤說他心狠,又瞪一眼不造聲的珍卿,踩著高跟鞋氣恨走了。

    當時,吳祖興涉足軍需貪腐,若沒被謝董事長提前大義滅親,他做的那些違法之事,一旦被別有用心者利用,正在多事之秋的謝公館也會被拉下馬。所以吳祖興再倒霉也是自找。再想吳祖興如何待親手足,此人真的讓人同情不起來。

    珍卿等車的時候問三哥,吳祖興將來會不會報復。陸三哥沉默了一會,笑笑說:“大概不會了?!薄盀槭裁??”“他是心高氣傲的人,再被mama批評打壓,從不會自厭自憐,被趕出謝公館也沒有?,F在他卻自厭自憐——他的心氣散了。而且,他被mama的絕情嚇壞,又對mama還有感情,所以他害怕了?!?/br>
    珍卿其實還想問,這是謝董事長想要的結果嗎?又覺得實在多此一問。謝董事長是個有決斷的人,她不大可能為自己的決斷悔恨。吳祖興經過這么多事,他不一定知道還能做什么,但一定明白不能做什么。

    經過黃女士這個小插曲,他們打電話到孟震遠先生家,在孟家吃飯并歇午覺,便將怡民一同帶到船上。

    后來放了行李時間還早,他們與孟家孩子又去逛商店、書店,還坐電車到山巔看到終身難忘的美景。

    下午六點鐘,郵輪又要重新出發,三哥已經帶著行李下去,這回三哥在下面仰頭看她,珍卿不覺間淚眼婆娑。在老家她是獨自堅強,在海寧三哥幫她擔待太多,乍然分離傷心是必然,慌亂也尋常。

    可是哭一會她就不哭,她看著三哥也站成一個黑點,心境上其實越來越堅定。

    每個人都是自由獨立的個體,就算為了讓人癡狂的愛情,也不該讓誰變成誰的附庸。各人有各人的道路,各人有各人的事業。既然今日分別總要相聚,那我們都努力變成更好的自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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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2章 出乎意料的插曲

    艙門外的敲門聲, 讓珍卿從回憶中收神。華女士問珍卿午飯要不要再吃點。結果午飯間就發生一場鬧劇,或多或少讓中國人感到羞辱。

    那些西洋客人要求與亞裔分餐室就餐。其實他們特別二等的客人們,雖在一個大餐室就餐, 也是各國人跟自己人在一塊,左邊中國人右邊西洋人, 中間空出很大一片區域, 還有少許的屏風半隔著。可能昨天劉家夫婦鬧得太丑, 讓這些西洋客人忍無可忍了。船方在統籌餐室的過程中, 把西洋客人另外移到一室, 卻莫名把東洋人移到中國人這。

    中國人只是覺得有些別扭,感到屈辱的只是少數,東洋人竟然感到十二萬分羞辱, 說他們是現代化的工業國家,他們的生活習俗也歸化于西式,沒道理跟腐朽落后的中國人在一塊。最后鬧得實在沒辦法, 又把東洋人跟西洋人排一塊。而西洋人那邊又不痛快。

    珍卿吃完午飯寫會家書, 一犯困就躺到床上補覺, 睡覺不知什么時候。珍卿發了一會兒呆,按照昨天計劃好的, 試驗中國畫料的顏色。起坐室里白天人多, 珍卿先在艙房里cao作。

    昨日海上落日中出現的顏色,蔚藍、云白、黛藍、鴉青、赤金、橙紅、黯色、紅白、石青、石綠, 水彩的清透感接近于某些國畫顏色, 豐富的油畫顏料表現力也不錯, 但油畫顏料呈現出來的顏色效果, 跟珍卿腦海中的宏大磅礴不符合。

    一方面, 珍卿親見的瑰麗顏色漸變, 海天之間豐富的明暗虛實效果,水彩和油畫表現得不夠到位;另一方面,這兩種顏料表現不出石青、石綠——這是國畫顏料才能再現的顏色。

    珍卿拖出床底下的小皮箱子,把調顏料的明膠先泡上,然后依照需要取出瓷瓶裝的顏料,一邊取在嘴里念念有詞:朱膘、三朱、雄黃、三青、四青、頭綠、二綠、藤黃……

    珍卿在紙上寫寫畫畫的,決定以三朱、朱膘、雄黃試調太陽橙紅色的漸變,以石青、石綠的各種顏料,加墨或藤黃、花青試調海水顏色漸變。其他能以西洋顏料代替的顏色,她就不在瞎折騰了。

    看著外面湛藍無云的天空,珍卿回想昨天晚上的落日,在紙上試驗著自己調的顏色。這些橙紅色太亮太純,她想一想,再調出赤金、杏黃、橙黃看看。都不行的話,就要多費點功夫一遍遍做出漸變效果……

    忙活了有兩個多鐘頭,珍卿把試驗的記錄寫好,看時間才不過五點鐘就躺床上歇會。門一響,見怡民半個身子走進來,與門外某個侍者在說話。怡民關上門,興匆匆地坐床邊跟珍卿說,告示板上剛剛看到的通知,明天下午四點鐘到達東洋的長崎港。

    珍卿對東洋口岸本來興趣缺缺,可是氣象報告說明天恐怕有浪,她若是暈船又厲害,倒巴望到港后上岸緩口氣。不過這明日的后話。

    珍卿閉目養神一會兒,不知想到什么,又重新來到桌子前,打開那些丁零當啷的家伙什。

    怡民本就對這些東西好奇,一打開見是五彩繽紛的顏料,登時心花怒放地贊美:“好漂亮!天吶,這些顏色太正了,比錫管裝的顏色漂亮多了?!?/br>
    珍卿把一瓶透明的黃色液體取出。怡民問是什么,珍卿答是明膠。好奇寶寶怡民又問明膠是啥,珍卿“嗯嗯”著望艙房的天花板,簡單地解釋:“明膠是國畫顏料的載色劑,因為有的顏料本身不具備黏性,若不加膠就擺到紙上,裱拓過程中一遍遍過水,顏色肯定會跑會掉的?!?/br>
    怡民對國畫顏料道聽途說,所知了了,看著珍卿調的那些黃色,問:“這些里面有藤黃嗎?”

    珍卿瞥她一眼笑著說:“你倒還知道藤黃?。俊扁駬沃雷訐u頭晃腦:“不瞞你說,我就知道一個藤黃,聽說這種顏料有毒,我總覺得你們勇敢,想你們畫國畫會不會中毒呢。”

    珍卿聳聳肩平常地說:“藤黃入口有毒,確實要小心,艙房空間太小我沒擺出來,不過水色泡開就行,也不用費心加膠,現用現調也不麻煩。”

    珍卿主動地解釋一番:“國畫顏料主要分礦物性顏料、植物性顏料,金銀這些貴金屬民間用得少。礦物性顏料多是從礦石中提取,所以被稱為‘石色’。植物性顏料是提取的植物根莖葉汁液,不用加膠只加水泡開就可使用,因此就稱為‘水色’。”

    怡民再想問一些問題,珍卿又開始忙活起來。她問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珍卿拿出硯臺和墨碇叫她磨墨。之后,珍卿自己擺開好多小瓷碟子,把那些紅黃藍綠的粉取一定量,有的是單一的粉加水加明膠,有的是赭粉跟綠粉調水加明膠……

    怡民看半天越看越糊涂??凑淝湟粫P闹轮竟膿v顏料,一會兒又拿大小粗細的不同毛筆,一樣樣把調的顏色往她素描本的落日圖上涂抹。

    忙活一個鐘頭,看珍卿收了筆端詳她的畫,怡民正想問攢了一肚子的問題,忽聽外頭有人敲門。

    怡民一開門,是昨天起坐室的兩個男青年,異常拘束斯文地問怡民:“那個,那個呃,杜小姐,在忙什么?”應季滌下意識向里面探頭,看珍卿在桌前作畫,做賊似的馬上縮回頭。

    潘安貞也看到里面的情況,他一改小心翼翼的態度,神情凝重地看著怡民:“孟小姐,我們有要事告知杜小姐,刻不容緩?!扁裾嫦氤旆瓊€白眼。

    珍卿這樣出色的才貌,即便告訴大家她結婚了,船上想跟她搭訕的男子也多。今天下午,有三等艙的人上來二等參觀,不少人跑到甲板上東張西望,特意打聽常常畫畫的杜小姐,珍卿不在甲板不知多少人失望。但色膽包天公然上門的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