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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國好好學習生活 第372節

    這幾個一同結伴出行的人,相互間竟都沒什么關系,唯一相關的就是與杜小姐認識。這位亮相古怪的杜小姐,看樣子有點神秘,大家不免更關注她。

    珍卿取了望遠鏡又上來,出神地觀察海上的魚燕,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不知何時下去的怡民回來了,她松松爽爽地坐下來,擰開保溫筒子的頂蓋,戳一下出神的珍卿,把保溫筒子給她遞過去,說是華衡非女士交代她喝。

    珍卿沖怡民不好意思地笑笑,勞煩她跑來跑去還帶東西。怡民是個疏闊爽朗的女孩,笑呵呵說了一句”不當事“。之前有人說她是珍卿的傭人,她也全不掛在心上——何況珍卿沒把她當傭人使喚,不過是珍卿身體太弱,她現在多照顧她一些,她好了也同樣照應她。

    他們孟家三個兄弟姊妹,名字里都有一個“民”字,代表著父親孟震遠的學術傾向。父親從小教他們知行一致,真正了解體諒普通民眾的疾苦。所以,他們自小與普通百姓交往,并不介意那些“高貴傲慢之人”,把他們當成不足掛齒的庶民、泥腿子。他們早就視之尋常,毫不在意。

    之前瑪麗女王號經停港島,珍卿跟丈夫陸先生作客孟家。怡民她媽在飯食上殷勤招待。后來,珍卿跟他們一塊在房頂上玩,弟弟濟民還曾對客人感嘆,說陸先生、杜小姐多待幾天才好,不然等他們貴客一離開,家里又天天吃素面素菜了。

    這當然是濟民的小孩子話,他們孟家還不至于拮據至此。去年,在珍卿和陸先生幫助下,他們一家逃開一場禍劫。父親到港后在大學領薪水,日子其實很過得去。然而家里三個孩子在念書,父母時常周濟同事鄰里,用錢難免要精打細算一些。所以母親持家確實極盡儉省。他們孟家的孩子節儉慣了,生活水平跟珍卿差距太大。也難怪連船上萍水相逢的人,也看她們不像是一路人。

    可是能一路同行也是緣分,怡民跟珍卿在一塊也聊得來,珍卿聰明謙和還有幽默感,身家的差距沒叫怡民難受過,她很珍惜這段同路的緣分,所以并不在乎外人的風言風語。

    把保溫筒的大麥茶喝幾口,珍卿顧不得理會別事,繼續抱著望遠鏡觀察寫生對象,觀察了又有十來分鐘吧,她又重新拿起炭筆涂畫起來。襟前的飄帶拂在她臉上,她也好像沒有知覺似的。

    怡民看珍卿這樣癡人癡性,好玩地付之一笑,一點不以為忤。她小時候跟兄弟一樣貪玩,父親教訓她曾經說過,凡是天賦之材或有大成者,都有非同尋常的專注力,時常表現為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癡。怡民覺得珍卿就有一股癡性。

    對于跟珍卿一塊海外求學,怡民后來猶豫過是否妥當。她們兩個家庭背景不同,在生活水準上不能一致。比如特別二等艙的一張船票,就趕上她爸爸小半個月的薪水,已非她們家能消費得起。所以,當初雖商量好結伴出國,連她mama都建議買三等艙船票,是珍卿說想隨她學東洋話,撒嬌賣乖地要她同住。而她爸爸開始寧愿多掏點錢,也想叫她與珍卿在一塊。最終還是珍卿付的船票錢,非說抵了拜師的臘rou。

    怡民爸爸最后沒有搶著付錢,接受了珍卿給怡民買船票。這倒并非她爸爸趨炎附勢,想要閨女附人驥尾討些便宜占占。是她爸爸覺得她性格跳脫,怕她將來不能沉心做學問,長此以往恐會一事無成。他便希望女兒跟沉穩專注的杜小姐在一處,天長日久地熏染熏染她。

    珍卿和怡民能湊在一起,除了她們自己的意愿,也是雙方親人暗地里樂見其成的。

    當初,陸浩云雖護送珍卿到港島,但他清楚送她千里終有一別。小妹一朝離了他的視線,他希望有個人品可靠的旅伴,一直能跟珍卿相互關照著。

    孫離教授的朋友華衡非女士,是專程到檀香山與丈夫團聚的。到美國看生意的閩商黃先生,也只跟珍卿同行一段路,到舊金山下船就會分道揚鑣。在珍卿以后的漫長求學生涯,誰能在她遇到危險挫折時,即時地慰解她幫助她?

    孟震遠先生的女兒怡民,是人品上佳、性情疏闊的女孩,她自幼受良好學術氛圍熏陶,若能獲得優越的教育資源,將來成就必能使父母驕傲。所以,當陸浩云輾轉從港島得知,怡民在古水鎮中學的成績,并不為殖民地的中學承認,港島中學只許她插入一年級,他不但幫孟震遠先生落實工作,還幫怡民請了各科補習老師,幫她參加美國名校的招生考試,至于能否考進珍卿同一學府,他只是盡人事而聽天命。

    幸好功夫不負有心人,怡民的各科基礎還算扎實,竟然也險險被哈大安拉預科學院錄取,只要肯用心獎學金助學金也不是問題。

    作者有話說:

    昨天忘記解釋了,關于《夏日絕句》的譯文,是我找前人翻譯的不同版本,攢在一起又改了一兩個詞,才弄出來這四句。我自己勉強也能譯一譯,不過人家前人譯得那么好,我就不多此一舉讓人見笑了。感謝在2022-06-05 17:28:12~2022-06-06 19:46: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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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9章 晚飯時分的小事

    四點鐘大家都去吃下午茶, 珍卿和怡民都沒有下去,沒過幾分鐘,一位粵州籍的侍應生過來, 托著兩份茶點給珍卿和怡民,說是華女士特別吩咐的。華女士還讓侍者傳口信, 叫珍卿把芹菜汁全喝掉, 點心、蛋糕不想吃就不吃, 對怡民的飲食沒什么交代, 只警告她不許再爬到船舷上。

    怡民聽了侍應生轉述的話, 不好意思地對珍卿吐舌頭。

    今晨風平浪靜船行平穩,怡民跟大家到甲板上散心,竟學蜻蜓立在船舷邊上頭玩, 把在場的黃先生和華女士嚇壞了。怡民笑嘻嘻地跳下來,說她在老家常常上房下河,從前坐船也在船舷上走過步, 她很穩當不會有事的。

    旁人都快嚇得魂飛魄散, 怡民竟還抱著這種心理, 與珍卿同行的黃先生且憂且怒,礙于怡民是女孩又不大熟悉, 不好意思疾顏厲色地罵她, 只絮絮地說摔著就完了,也怕引起別家孩子模仿更要出事。

    脾氣火爆又是教師的華女士, 就把怡民叫到艙房劈面訓斥, 說怡民若掉到三等艙甲板, 也許只會摔斷胳膊摔折腿, 不至于就摔死了, 可萬一是最壞的結果, 他們如何跟她父母交代。再者船上孩子那么多,若有人模仿她出了事,怡民要如何跟人家負這個責?而且,她和黃先生雖是珍卿的陪伴,既然一些人結伴同行,自然也是怡民的監護,怡民若萬一出點什么事,他們責任感情上如何過得去?

    怡民雖然有時跳脫了些,但她心胸寬廣也知道好歹,意識到小小行為給大家造成困擾,連忙道歉并保證以后不再魯莽。

    也許正因為她是這樣性格,珍卿跟她處得也投契。一邊吃著簡單的下午茶,一邊商量到學校租房過家,應該要置備哪些東西。

    吃完下午茶兩人挽手消食,散過步看時間快五點鐘,晚飯前還能抓緊時間做點事,珍卿繼續勾畫《魚燕圖》,怡民也暗自振作精神,繼續讀莎翁名著——全英文的《hamlet》。

    珍卿一幅《魚燕圖》完筆,正在琢磨再畫一幅人物,到六點半鐘又搖鈴吃晚飯了。

    珍卿、怡民還有后來的黃先生,都開始收拾各人的東西,帆布椅和傘黃先生說先不收,他晚飯后一準上來吹風,女孩們若晚飯后不上甲板,他會幫著把東西收起來,珍卿和怡民嘴很甜地道謝,先回艙房里把雜物放好。

    特別二等艙設施相當不錯,艙室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艙中床鋪寬敞被褥潔凈,梳妝臺、寫字臺造設精致,臨窗的小茶座可坐兩三人,能讓人一邊飲食談說,一邊透過小小的圓窗看景,最妙的是洗漱沐浴不用出去,空間雖比不上頭等艙但非過分逼仄,起坐室、餐室、游戲室雖不似頭等艙是單獨的,但這一片區也有周到的分區管理,男女若要分開活動就可分開,一點也不尷尬擁擠。

    在自己房間清洗整理好了,兩個人有說有笑地攜手出門,恰遇也從艙中出來的華衡非女士,華女士摸著肚子,笑盈盈地跟她們招手。

    一進餐室食物香氣撲面而來,大家熟不熟的都相互招呼一番。下午玩球的外國孩子沖珍卿笑,他的父母也友好地點頭示意。一位富態慈祥的郭老太太,見珍卿進來還特意站起身,拉住她上下打量一番,說船一穩她氣色好多了,問她胃口有沒有好一些,那大麥茶喝著感覺好不好,不好的話晚上再叫她兒媳幫著刮刮,珍卿也拉著老太太笑著,每個問題都一一認真地答了。

    郭家一大家子都是慈善人,他們一開始住在三等艙,途中遇到貴親死活給升了艙。那時候,珍卿暈船吃不下躺不住的,郭老太太婆媳熱心幫忙,想了好多偏方讓珍卿試,確實叫珍卿舒服了很多。雖說郭家婆媳都是鄉下婦人,但珍卿對她們既感激又喜歡的。

    郭家后面的一桌是兩個法國人,一對雙雙侍奉上帝的阿梅戴兄妹。阿梅戴神甫說珍卿的畫特別好,阿梅戴嬤嬤說怡民裙子好漂亮。

    總之大家都是笑臉迎人的。

    所以,花一份不菲的價錢買船票,同行者多會體現與票價相襯的教養,不管這份教養是否表里如一。不過,好像也有例外啊!

    珍卿她們來到慣常的座位,旁邊的劉太太撇著大嘴,跟隔壁的一位太太說著,因為沒有合適的首飾,她寧愿不去頭等艙宴會,勉得叫跟紅頂白的人瞧扁了,說著便特意扭過頭來,對珍卿和怡民翻個白眼。華女士不咸不淡地瞅回去,劉太太沒有更多小動作。珍卿與怡民相視無言,看著侍應一樣樣把飯食擺上來。

    這時黃先生推門進來,珍卿半站起身向他們招手,誰知隔壁劉太太的壞兒子劉根寶,冷不丁湊到珍卿和怡民中間,惡作劇地大叫一聲,把珍卿和怡民駭得一跳,他便惡作劇得逞地哼一聲,又回到他媽身邊做寶寶。

    珍卿和怡民都霜著臉,卻沒有任何回擊舉動,這劉根寶不是頭一回了。你若責他無故嚇人不好,他便惡狠狠地罵你“膽小鬼”,嘴里好多不干不凈的話。外人再要多說一句,劉太太就馬上親自下場,抱著已經十三四的劉根寶,氣極敗壞地罵那些說教的人,說她兒子膽子小經不起嚇,要是傷著了老劉家的獨苗兒,有的是人找你們拼命。所以,大家一時都不理會劉根寶。劉家母子倒更加得意揚揚。

    珍卿她們的菜快上齊了,華女士招呼一下黃先生他們,叫兩個女孩子趕緊動筷子。

    瑪麗女王號的飲食非常豐富,歐美、中國、東洋、南洋的口味皆有。三餐想吃什么可以任意挑選(限于他們有的),若有孕婦、病號有特別要求,提前跟管餐廳的人說一說,基本上都會盡力滿足客人,不愿在餐廳吃還可送至艙房,吃上三四個鐘頭也沒人催餐具。珍卿之前吐得臥床難起,就享受到餐廳的特別關照。

    珍卿之前暈船暈得太狠,一聞黃油、奶油的味就要吐,只吃得進中國或東洋的清淡面粥,到今天還是不愿意吃西餐,下午跟餐室的人特別講過全要清淡中餐。

    那個不知哪國的洋侍應生,給她們擺完了飯菜酒水,還笑得挺陽光地跟珍卿三人說,桌上的菜有什么不好,請隨時告訴他們,廚房會一直有人的。

    有五個月身孕的華衡非女士,每回都要盛贊歐美人的服務,說相形中國火車餐廳的侍者態度,都可以將船上的侍者稱作天使了。華女士此言,雖不免彰出國人之丑,但珍卿和怡民都默默認同。

    珍卿、怡民跟華女士同桌不同食,她們倆跟華女士的女傭東姐吃一樣,華女士自己吃另外一樣。

    華女士懷著孕口味古怪得很,一時想吃酸一時想吃辣,而且酸辣的程度常人受不了。有一回,她看見船上養的什么植物,非說是啥豆苗叫人給她炒了吃。還有一回海里游過鯊魚,華女士倚著船舷喃喃念叨:不曉得給它紅燒了是甚味道……珍卿和怡民真招架不住這位彪悍女士……

    珍卿她們三個人的菜真不少,有南瓜紅棗粥、清蒸帶魚、蔬菜沙拉、牛rou燉土豆、紅腸、牛排、果盆,珍卿還有一碗雞蛋香菇青菜面。女傭東姐胃口特別不錯,這些菜倒是能吃得完,只是兩瓶紅酒不好開消。

    紅酒從前都是給黃先生他們的,但黃先生他們也非頓頓喝酒,從前天結識了郭家的人,又會給郭家的人分一瓶——郭家父子三人都是飲酒的。珍卿按例又給郭家拿去瓶。

    劉太太的丈夫這時候過來,往珍卿她們這桌瞅一下。劉太太起了座滿臉堆笑地過來,上來兩只手捏住兩瓶紅酒,對著珍卿和怡民柔聲軟氣地講:“黃先生他們是買賣人,郭先生他們是做賬房的,都要頭腦清醒打算盤噠,哪能天天喝得醉熏熏。杜小姐,你看你們飯食這么周到,還不多虧我家先生跟船長講話,你們愿意拿酒水當謝禮,我們一家都知道你們是知恩念好的人!”

    怡民抿著嘴看向珍卿,珍卿又瞥大快朵頤的華女士。珍卿也算認識這劉太太,她今天還寫文章大發感嘆,想造物主造出劉太太是為什么。

    不給她紅酒難免受她閑話,給了這一回又怕被她纏上。珍卿正準備出言回絕,這女人自顧自就把酒拿走了。這個餐廳說大大不到哪里去,此處的小sao動已引人注目,珍卿和怡民都站起來,卻沒好意思追上去奪。那劉太太就大搖大擺走了,吃準她們年輕女孩面皮薄,不好意思當眾跟她拉扯。

    就聽正在啃豬腳的華女士,就那么不急不緩地說一聲:“東姐——”好家伙,本來在跟牛排較勁的東姐,呲溜一下一躥而起,眨眼走到劉太太的身后,一個錯身上前就把酒搶回來。

    東姐一回身把酒放回去,高個頭擋在劉太太面前,矮個頭的劉太太又氣又不憤:“喲,主人家都沒發話呢,你個做工的敢跟我厲害。你這是尼姑訓道姑——你管得著嗎!”

    牙縫里還擠著rou絲的東姐,比劉太太更不屑地說:“吃著飯呢,你說甚尼姑道姑的,跟我一點邊弦都不沾。你要當尼姑當道姑,你自家當著去,跟我扯甚呢!”說著自顧自回來坐下,坐下不用人招呼就繼續吃。

    珍卿和怡民都忍俊不禁,為免激化矛盾都忍著不出聲。

    劉太太被東姐亂棍打懵,急赤白臉恨得跺腳,看著臉色難看的丈夫不敢罵,看著滿嘴油膘的兒子舍不得罵。洋人們對她側目而禮,中國人就鄙夷地翻眼睛,珍卿他們自在地吃著飯,全當她是個死尸挺在那里。

    劉太太看剛才聊天的某太太,都高高坐著看她的笑話。她灰溜溜地回到座位,看著若無其事的華女士,色厲內荏地自己在那嘀咕,說是華女士指使女傭打得她,要叫警察來主持公道,見華女士完全不為所動,又暗罵華女士分明沒有丈夫,卻不清不楚地搞大肚子。

    黃先生他們去勸說劉先生,大庭廣眾該管管自己太太,好不好的別叫洋人看笑話吧,正說著,陸陸續續幾桌子洋人離席,吩咐侍者把飯菜送到房里。

    珍卿無奈地在心內嘆息,這就是他們忍著劉根寶,也盡量不跟劉太太起沖突的原因。那么多洋人冷眼看著,連爆脾氣的華女士都忍著沒罵人吶。

    有地位的歐美人士自重身份,不會在公共場合這樣失態。雖說是劉太太一家低素質,但在洋鬼子眼里大家都一樣,認定華人都是沒教養的下等人,就算大家買得起特別二等的船票,也改變不了他們的看法。

    劉先生自顧自地灌著酒,又倒一杯酒端起來,忽然惡狠狠地罵劉太太:“嘴給我閉上!”劉太太鬧夭的時候不發作,現在又莫名其妙地發作。

    珍卿看專心收拾飯食的洋侍應,雖然他們沒有對她有過失禮,但是鬼知道他們心里在吐槽什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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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0章 演講者不知道的

    吃完飯珍卿她們回去上洗手間, 結果走到自家艙房的時候,見餐廳那里劉太太走出來,劉先生也踉踉蹌蹌走出來, 快走到他們艙房的時候,很突兀地, 劉先生一巴掌打翻劉太太, 劉太太一轱轆沒爬起來, 她先生兇狠地向她身上踹, 接下來, 劉太太爬進打開的艙門,劉先生也跟著晃蕩進去,一會兒就傳來劉太太的慘叫。

    劉太太發出的凄慘動靜, 是個人都會心生惻隱。珍卿決定還是做點什么,華女士一把拉住她:“你幫不了她,她不會感激你。”珍卿沮喪地揉揉眼額:“不管怎么說, 別讓洋人看笑話。我去找警察或者艙管。”怡民馬上說跟她一塊去。有個外國客人伸出頭罵了句, 罵得是種族歧視的話。

    等珍卿叫來船上的警察, 劉家艙房的慘叫聲還在,不過比剛才弱了一些。劉根寶這才慢吞吞出餐廳, 懷里竟然抱了一只酒瓶在喝酒, 已喝得臉通紅眼迷蒙。這時這里的艙管也過來,又是這一家人在鬧騰, 管理人員都習慣為常。這一家子人都他娘的不正常。

    華女士把珍卿和怡民叫去, 似乎想跟她們說點什么。

    其實, 華女士亦是海寧女界的傳奇人物。華女士跟她丈夫錢先生相伴多年——準確說錢先生是她朋友, 卻沒有任何形式上的婚禮, 連只須付印花稅的結婚證帖也沒得。

    稍微有點突兀的是, 華女士跟珍卿、怡民說起私事。她說所以不跟錢先生結婚,是因討厭他的母親和jiejie。她們身為女人卻加倍蔑視踐踏女人,認為女人天經地義是傭人保姆,甚至是可隨意□□打罵的奴隸。女人的生活重心只該是男人,就該把自己一切奉獻給男人,就算自己快要累死病死,也得先把自己的男人侍候好。

    華女士解開襟前的扣子,讓兩個女孩看她胸前的疤痕。她們看好像是什么動物的咬痕。華女士說她學成歸國后,也曾滿懷憧憬想跟錢先生結婚。她也盡全力去善待錢先生母姐,相處中發現她們人品有瑕疵,也念在她們沒受到教導善待,日常也總是多容忍幾分。

    但華女士著實沒有想到,錢先生jiejie住在她家里,又把她的傻兒子接到城里,趁華女士洗澡把那傻兒子放進來,還把房門從外面鎖上,連窗子也緊緊抵著。

    那錢大姐的理由荒誕而可怖,她說丈夫死了她又沒有錢,想讓兒子嘗嘗女人的滋味,最好再能給她夫家留個根。而錢母對此事竟樂見其成,只因她不喜華女士拿腔作調,而且給兒子尋摸到一個財主家的小姐……

    幸好當時錢先生及時回到家,砸開鎖把華女士搭救出來,華女士只落下胸口一道傷,可這心理陰影真是難說啊。現實是錢家母女也錯估了形勢。就算華女士被傻子“污了清白”,錢先生也死心塌地認準了她,且把母姐外甥都送回鄉下,說以后給她們寄生活費,但是恐怕不會再見面了。

    珍卿和怡民聽得頭皮發麻,這種荒誕事未見得普遍存在,但一千家里有一兩家有這等事,也是分分鐘叫人三觀碎裂。

    這一會華女士扣好襟扣,若無其事地開始大啖荔枝,抹得滿手甜膩的汁水,她苦口婆心地跟兩人講:

    “你們兩個小丫頭到異國他鄉,如花似玉的好年紀,我這個外人都替你們cao心,怕你們被人蒙蔽坑害。世上壞男人多壞在明面上,有智識而吃喝嫖賭的比比皆是,他們就算異日凄慘落魄了,人們也是拍手稱快的多。可是女人天生荏弱一些,女人更易同情可憐的女人,同情她們沒有受教育的機會,同情她們像牲口一樣被役使。

    “可事實證明,有些人值得患難相助,有些人并不值得。像劉太太這一類女人,既無智識、本事、膽氣,也無胸懷、度量、善心,絕不可讓自己同情心泛濫,務必能離多遠就離多遠,不然有你們哭的時候。還有那些彬彬有禮的洋鬼子,除了少數德才兼備的高尚人士,大部分洋人有種族優越感,不歧視你也未必看得上你。其實說白了,別的人都不大要緊,你們自己才最重要。怎么把握這個分寸,你們小姑娘自己慢慢悟。”

    這跟珍卿和怡民所受的教育,略微有一點出入,不過剛才那個叫人三觀碎裂的故事,足以叫她們把華女士的話聽進去。

    怡民見華女士對她們諄諄勸導,連那么難堪的私密事都講出來,覺得她是個爽朗正派的長者,就大膽問出她這些天的疑問:“錢先生與其母姐不同,女士既愿為其受懷胎之苦,怎么連名份也不定下?”華女士說她所以不結婚,就是希望將來來去自由。錢先生現在固然很好,但世事人心有時讓她悚懼。

    珍卿在心里想,華女士這種就算放在后世,也屬于非同尋常的人物。不過她其實很有勇氣,那種事若落在杜珍卿身上,不管錢先生多好多正派,沖著這種親戚也要離得遠遠的。

    其后,珍卿和怡民到甲板上散步,一到甲板就被籠在奇妙的光影里,精神也瞬間被眼前景象攫住,語言失去所有的表現力。她們與眾人一道倚著船舷,失神地觀看海上日落的瑰麗景象。

    天空中漫無邊際的蔚藍色,漸漸漫上黛藍與鴉青的云,那云絮邊緣還晃著赤金的光,赤金的幻光之上是橙色的太陽。巨大的煙囪是人眼的參照物,人們清晰地知覺到云絮在移動著,而且移動的速度還不慢,有客人說風在吹著云彩動。

    人們目不轉睛地盯著看,見證了烏黯的云遮蔽天空,此時,海水開始慢慢地涌蕩起來,海水在夕陽中的顏色太漂亮:一半被最上層的太陽映成橙紅色,一半是暗光中難述難描的碧綠色。

    珍卿在腦海里興奮地分析著,那種美到人心魂里的碧綠色,應該要用國畫顏料的石綠顏料,正在她思考的時候,海水顏色又演化為濃郁的石青。天吶,珍卿猛然一拍腦袋,海上的日落景象多么難得,她竟忘了拿相機拍下來。

    怡民說現在拿也許來得及,就聽下面有小孩在呼叫:“太陽沉下去了!”怡民和珍卿都猶豫一下,還是怡民疾步跑下去了,她叫珍卿用眼睛記住這景象。

    珍卿和黃先生都不再講話,靜看太陽沉到海平面下方,整個世界一下子大黯下來,釅如濃墨的黑云籠罩著下界,把天空海面都照得黑暗一片,滿視野一絲光也透不出來,天上沒有星子也沒有月。很多客人開始高聲談話,以驅散黑暗給人帶來的不安感。珍卿和黃先生倚著船舷,看著海水漸漸地起伏大了,艙房的燈光映著海上飛沫,遠處的燈塔忽明忽暗地閃動著。

    在這樣磅礴宏大的天地熔爐間,人們不覺間感到自身的渺小,不由自主地感到茫然敬畏,似感覺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為了重新找回自身的意義,大家回到艙室不會馬上睡,有的人去喝酒跳舞,有的人去談笑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