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渺茫無途水露昇
渺茫無途水露昇 楓葉狄花秋瑟瑟,霜葉紅于二月花。 秋意蕭瑟,瑟瑟寒風席捲了整個璽城。 「若謝老爺回來了怎么辦?難不成還要等你?更何況你的病還沒好!」顏墜咄咄逼人讓我不敢直視,凌厲的語氣好似我犯了滔天大罪一樣。 「放心,我抵抗力好的很。」我試圖緩和氣氛,揮了揮手逃避他銳利的目光,沒想到他臉色越發難看。 「外邊露寒風冷,你病況加重也就罷了,還要策帶著你這個累贅?你落水已耽誤了行程,到底是多不懂事?」顏墜一連串的責罵未曾停止,他的一字一句就如同一根根毒針插在我五臟六腑,慢慢將我擊倒。 這些日子來我從未看透他理解過他一分,可能永遠也摸不透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在我看來顏墜不再脫塵,就像漂白過的撒旦。 「你就這樣討厭我嗎,說我不懂事也就罷了,累贅……我魏……凝宓才不是拖油瓶。」我冷笑幾聲,明明才入秋卻覺喉嚨乾冷刺痛,雙目炙熱,空氣亦隨著我的崩潰而震動。 累贅……曾經也有人說過我是累贅,我恨這個詞,痛恨。 「那我便走,讓你知道我能獨立。」我抑止淚意斬釘截鐵的告訴他,顏墜卻仍無動于衷。 「魏黎阿,不如我們送走這個累贅吧,留在家里也礙事……」 回憶拼命翻涌,曾經也有人對我說過如此惡毒的話,魏泱終究又回到自己一個人。我轉身劈頭走出宅子,我的假瀟灑是為了掩蓋我的懦弱和悲傷。 「凝宓!」策和權朔的聲音交疊著。 「任由她鬧吧。」顏墜口氣冷凜,絲毫不動容,就好像我的去留與他無干。 我快速離去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腳步卻異常沉重,每一步都得花上好幾倍的力氣。 漫天烏云,才轉瞬天就黑了。也許在你們看來我很幼稚,這僅僅因為在這里我不必做魏泱,不必戴上鋼鐵的盔甲,不必承受魏泱的不快樂,只要當個十六歲的女孩。 - 琳瑯大街,綺麗人群,我不過是流連其中的一個人。 走走停停,馬車襲捲而起的滿天塵埃,佈滿了整個璽城,細沙勾勒出來的景象,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剎那間一個熟悉人影飄過。 武岳天,石頭師父。 策才說師父病了,怎么現在看來身強體健還出現在璽城,策不會騙我的,但轉瞬師父已不見蹤跡,可我絕對沒看錯的…… 罷了吧,在這個地方有太多太多是我無法解釋的,自己都自顧不暇了還管別人呢。 意難平,心難靜。 「咕……咕」太陽西下,晚霞如煙花璀璨綻放,云彩散開,我也餓了,身上又沒銀子,都是顏墜的錯!他就這么厭惡我? 他只有引人入迷的脫塵外表,言語鋒利,根本是雙面人。為了得到神珠可以不擇手段,殺了五個人都不眨一眼,就是個冷血的人! 滿懷怒氣的我繞了璽城一圈,居然來到云中金陵門口。因為再餓下去我就要昏了,整個璽城我也只來過這個地方。 「我要見沐嵐。」我最終拉著門口一個小廝問,說的好像自己有什么來頭一樣。 「見我?」一個膩美又傲氣的聲音從背后襲上,殺氣重重。 「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我咬牙不好意思的懇求,記得沐嵐看我的眼神總是不懷好意。 「你這是被權朔拋棄了嗎?哈哈……」滄冷又刺耳的笑聲,完全不屬于美如薔薇的沐嵐。 哪輪得到權朔拋棄我,我當然是自己走的。 「權朔就是這樣,有價值的東西……」她步步逼近勾起我的下顎,我正想甩掉全身卻在顫抖。 「他才會要。」沐嵐加重了語氣,美眸中溢著諸多不甘和對權朔的一片真心。 原來沐嵐這么愛著權朔。 「權朔沒有丟下我。」我弱弱的反駁,丟下我的不是權朔,而是顏墜…… 隨之傳來的是沐嵐凄涼的冷笑,眼底有著絕望和妒意,我所認識的拓跋權朔才不是她說的那種人。 我認識的權朔,溫柔且風雅瀟灑,況且我什么價值都沒有,何來利用之說? 「我告訴你,拓跋權朔是我的。」剎那間,沐嵐的眼底閃過一絲恐慌,隨即恢復她嫵媚動人的神情,她像在和我宣戰我卻無動于衷。 沉默良久,直到我不合時宜的肚子咕嚕聲打破寧靜。 「讓你住一宿是不可能的,云中金陵自有不招待女客的規矩。」沐嵐膩美一笑,擺出送客的姿勢。 「知道了,別告訴權朔我來過。」我倒吸一口氣摸摸鼻子離開,沐嵐并沒有回應,模糊中,她好像一直站在云中金陵門口看著我離去。 權朔視沐嵐亦同沐嵐視他一樣重要嗎? 沐嵐很勇敢,他是璽城名妓而權朔是北魏貴族。 沐嵐很勇敢,她可以不去顧忌一切,用全心去喜歡一個男子,這是我做不到的勇敢。 顏墜,我要向你證明,我和她一樣勇敢,我也能自力更生。 - 云月黑,夜風寒,孤影行,看似寂。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映著河邊倒影,發絲全數散落肩旁,灰泥染上裙擺,我狼狽不堪就好像初臨桐花巷那般無助。 拖著疲憊身軀走過寥無人煙的空地,充滿鬼城的陰森森,冷風和飢餓感環繞我的身軀,還有內心難以消解的荒蕪,讓我覺得此刻自己大概是最悲慘的人了吧。 月光流瀉一地,人來人往,成雙成對,男女臉上洋溢著笑容,我就像是個格格不入的存在。 唯有我無處可去,無家可歸,我的家早在mama死去的那刻,一切殆盡。 「凝宓,加油!」我無聲的低吼,在低谷給自己鼓勵。 遠方有個皎潔的明亮背影,白衫在強風颳下吹起,好像顏墜,我加緊腳步追過去…… 途中不慎一拐居然跌入泥坑,泥濘更沾濕了大片衣裙,我連忙站起要追過去,那人卻不見蹤影,我氣若游絲追趕卻是徒勞。 「你不該走的。」我邊走邊呢喃,到底有些后悔了。 身處異鄉,整顆心空空的,氣管好似被棉絮塞住,蔓延到心臟都難受。此刻我終于頓悟,從一開始凄厲的鳴笛聲,到后來我落水,到現在的溫存全消,我心底默默渴求的,影響我情緒的,居然是他。 可能從第一次見面那晚,我就被他的陰媚氣質和笛聲給深深吸引了吧。 可惜我,沒有沐嵐勇敢。 - 策在宅中徘徊數圈,眉頭深鎖。 「你就算踏破地,凝宓不想回來,也是不會回來的。」權朔在一旁看似輕松的調侃策。 「我這就去找她。」宇文策眼神兇狠,手指緊緊扣著系在腰間的長劍,勢在必行。 「她若執意遠走,你我都無法勉強。」權朔伸出手臂擋住策的去路,要他別衝動。 霎時,一名人影飄過,雖然鐵面具罩住他大半臉龐,卻依稀感受的到他完美臉容,如刀斧劃過那般精巧。 「是你把他逼走的。」策的幽黑深瞳燃著熊熊火焰,死死瞪著顏墜。 「她在外面待不了多久的。」顏墜的語氣不像往常鎮定,而是多了點顫抖。 「顏墜,若凝宓有絲毫損傷,我宇文策絕不善罷甘休。」狠狠殺氣從策的眼底溢出,炙熱雙目,此刻他是徹底的慌了。 語畢,策拂袖而去,空氣不協調的震動了數秒才平息。 「策很在乎她。」權朔望著無垠天空,想著凝宓是否同樣看著。 「你不也是嗎?」顏墜犀利的言語不帶情緒,庭中獨留顏墜和權朔,仰天長嘆。 而宇文策,惦記的只有凝宓,也只是凝宓。 從年幼時,她就一直陪著他,但今時不同往日。 凝宓似乎和從前不同了,策害怕失去凝宓,害怕失去跟她有關的一切,即使他可能早已失去了。 - 荒涼百尺,唯有一間小餐館佇立著,微弱殘燈在閃爍。 「有人在嗎?」我看著應該有人,外頭一塊破木板寫著徵打雜工,我便硬著頭皮敲門。 「什么人?」一個大嗓門的中年婦女粗魯的推開木門,門咔砸咔砸作響,有年久的跡象,外邊裝潢也舊舊的。 「您好,我是來應徵打雜的。」我立馬挺起腰自信說道,明明骨子里已經虛的可以。 那婦人絲毫不理會我說的話,只是上下打量我許久,真的很討厭這種感覺,從前我那些勢利眼的親戚也總這樣看我。 「也真是會挑時的,叫我賈姨,進來吧。」她正眼連都不瞟,沒好氣的說道。 「嗯。」要是在以前我才不會這樣弱弱回應,果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寅時起床,戌時歇息。」賈姨擺擺手,一副工時超過十六個小時也很應該的樣子,違反勞工條款了吧。 當學生也沒這樣辛苦好嗎?看我過勞死,還要怎么找神珠。 「你睡那。」賈姨隨便指了一處柴房,看起來破破舊舊連木頭都腐壞了。 「嗯。」我無比難堪的接受,沒想到我居然淪落至此。 「你就只會嗯嗯喔喔,是啞巴嗎,報上名來!」賈姨不屑的撇了我一眼。 「我……宇文泱。」一時沒想好居然就排列組合組出了這個名字。賈姨眉頭蹙了一會兒,像在思考什么。 「沒落的貴族也沒什么好說嘴的,罷了,就叫你泱兒,熄燈去睡了吧。」賈姨輕視的看看我,然后回房。 這就是她目光短淺了,他并不知道在百年之后,宇文一氏將統一北方,建立北周王朝。 無星之夜,無光之夜,似冷清,似靜寂。 我躺在甘草鋪成的地板上,時不時還能聞到老鼠尸體腐臭的味道,委屈之意油然而生,或許正是在入睡前,人們顯得脆弱。 我翻來覆去忘掉今日所有煩憂才淺淺睡去,這夜睡得并不安穩,尤其半夜又下了一場暴雨,夢的片段交錯混雜著…… 夢里,有名男子手執白玫。 夢里,有名男子身騎白馬。 夢里,有名男子越窗而入。 他突如其來的冷漠,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中斷的殘夢又混著人聲,模糊卻深植腦中。 「一個開國君王,一個鮮卑替身領主,一個將來統一亂世的先人,你的堅強足以在亂世里拯救他們。」 一個機械般的聲音在夢里不斷重復著,好似在預告他們四人的結局。 漂泊不定,花影瀲灩,情歸何處,早已註定。 魂牽夢縈,繞成千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