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棗花未落桐葉長
棗花未落桐葉長 默默看著鏡子,對上自己的雙眸,靜如死水,死如淵底。曾經,它也是雙綻放光彩的眸子,而今光彩全消。 「凝宓姑娘,有要事在正廳商量?!古卧峦鹑峒氄Z,在門外輕聲提醒著我。 「盼月……我知道了,馬上過去?!刮矣杂种?只因昨晚回房之時,看見的一個畫面。 月光輕灑,一位身著素白浣紗裙的女子站在廊上雙手合十,似在祈禱什么,口中唸唸有詞。不停覆頌主子……主子,頭上的銀白月季珠花亦隨之擺動,溫柔嫵媚。 跨上朱紅色的門檻,權朔和策背對我坐著,身旁還有一位身著月牙白色長袍的男子,背影好生熟悉。 「主子,盼月去斟茶。」語畢,盼月便以輕盈步伐離去。 沉默須臾,我還呆呆站著,那名主子轉身,我微微一怔…… 那對珠眸,是昨晚的鳴笛人,他就是顏墜……。 「你便是凝宓?」顏墜冷凜的聲音毫無親和力,嚇得我內心發顫。 「是,你便是顏墜了。」我坐下,他也點頭同意我說的話。 「顏墜,你近日明查暗訪神珠的消息可有下落?」策率先打破沉默,顏墜肯定的應了一聲,眼中并無其他情緒,玻璃般的臉龐毫無瑕疵,而他那對銳利珠眸好似下一秒就能殺死一個人。 「關于神珠的確切內容,并無幾人知曉。只知是四人同行,如今咱們已湊齊四人?!箼嗨穱烂C說道,我內心傻笑著,我幾生幾世修來的福啊,我一人還當不了半人用,但他們三人看起來當六人用都還綽綽有馀,上天是眷顧我的,終于有機會回去了。 「這一年我到處打探消息,今年確實是神珠再現之年。神珠位于蒼穹山,我也私下走訪問過,只見到有名老翁曾在數十年前去過,一到洞口有幾十具腐臭的尸體在入口,他沒膽進去嚇得爬了出來,至今都還神智不清。他只記得入口有一只木牌刻著……」 「欲求神珠,先捨其命。」顏墜刻意看著我,那樣深邃的眸,他說…明日啟程,害我心都涼了半截。 四人同行,四人同心,欲求神珠,先捨其命。 「四人同心,何其困難?!箼嗨份p嘆了一聲。 「一定可以的?!刮覔屩f,無論再艱難的我都得跨過,這樣才能回去。 「凝宓說的對,必得同心?!共邷厝岬目粗?眼神格外堅定,代表著我們四人的勢在必得。 「主子您吩咐的東西來了。」盼月端著一個木托盤,上面裝著一壺茶和紅玉牡丹杯,冉冉觀音茶香飄散,濃郁入鼻,一旁的琉璃晶碗裝著十幾顆冰塊,細心的盼月,有著一顆慧心。 「盼月去替主子備好明日上路的東西?!古卧碌难┌尊┩髪A著一個卷軸,放下后行禮離去,而顏墜的表情始終如一,嚴峻高冷。 「冰塊!」盛夏時節,冰塊令我興奮。 當我把觀音茶和冰塊加入紅玉杯時正要開心享用時,迅雷不及掩耳間,一隻手更迅速把它搶走,我怔住,那隻手似曾相似,卻又無從尋找蛛絲馬跡…… 「顏墜!」約半晌我才反應過來,雖才相識,我便對他怒氣相向,倒有些不好意思。 「聽權朔說你已用過,這次讓予我不行嗎?」顏墜浮起淡淡笑意,顯得他更加脫塵,如同一朵挺立的白蓮。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箼嗨氛媸莻€大嘴巴,我氣鼓鼓的一手打開卷軸,轉換注意力。 「凝宓,你可試試熱的。」策把茶壺推給我,也是,現代人們拼了命想仿古,現在正好有古代茶葉我理應試試。 「這觀音茶不錯?!瓜噍^21世紀的茶里王、御茶園,這才有真正茶味,回甘現泡,濃郁香醇。 「你們嚐過雨后龍井嗎?」古裝劇中王公貴族都會喝這個,他們三人有默契的搖搖頭。顏墜一邊顧著滿意的喝原本該是我一飲而盡的冰塊茶,看來魏晉南北朝可能還沒有雨后龍井,不然就是古裝劇又坑人了。 陳放已久的厚牛皮紙張,灰塵飛揚,放肆的在空氣飄動。 「這兒便是蒼穹山。」紙張上勾勒出中國地圖,顏墜指著地方是新疆地區。 「塔里木盆地……」我馬上想到那里,很慶幸的是我的地理并不差。 「那是哪兒,不是蒼穹山嗎?」權朔的藍紫眸帶著疑問,而策不語,一個眼神示意我在上面做記號。 「那在塔克拉馬干沙漠,進去可是會死人的?!闺S之我拿起毛筆比劃著,傳說塔克拉馬干沙漠,寸草不生。 「沒錯,傳言確是如此,只不過我們要先去別的地方對神珠進一步了解?!诡亯嬂淅湔f道,言語間不帶溫度。 「你的字……」權朔噗哧一笑,我不過寫了一個“蒼”字,筆劃都還沒完呢。 「這筆不好使?!刮覐男渲刑统鑫規н^來的原子筆。 「這是什么?」顏墜稍稍動容,犀利珠眸直勾勾盯著筆看,然又回復一貫的冰冷。 「師父說我字丑,便送我這個,策你說是吧?!刮蚁嘈挪邥椭业?便撒了個小謊。 「是。」策毫不猶豫,人說三人成虎,他們也就信了。 「倒是真不錯。」顏墜接過筆試著畫幾下。 「那就送你吧!」我爽快的說,反正等我回去,要多少有多少,顏墜點頭接過。 「舊時王謝前堂燕?!钩聊肷?顏墜才言,他冷凜而沙啞的嗓音帶著疲倦。 飛入尋常百姓家?那不是首詩嗎,好歹我也是個高中生。 「璽城。」策和權朔異口同聲說道。而我則沉默,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我和他們似乎隔著一道墻,距離遙遠而不及。 午后,我坐在房里收拾明日上路的東西。從21世紀帶來的東西所剩無幾,連維基百科的資料都丟在桐花巷了。 風起,夕陽馀輝映照大地,橙的濃烈,像是下一秒就能吞噬整個天空。 風起,窗外花草搖曳生姿,活靈活現,吸引人們的目光。 我掌中的白玫花瓣,這么多年來,白玫瑰一直是支撐我走下去的動力。因為它是mama最喜歡的花啊,在我受盡親戚冷嘲熱諷之后爬起來的支柱,是我對著發誓的。 魏泱會把你們加注在mama身上的苦,一點一點討回來。 此時的白玫,亦生的嬌艷嗎? 「在想什么?」柔中帶韌的聲音打破寧靜,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跳窗而入嚇得花瓣墜地,墜。 「你喜白玫?」他靜靜坐到床沿,他似乎并未意識到,這是他昨晚留下的那枚花瓣。 「是我母親,我喜冬櫻,它比白玫神秘。」我急忙把花瓣塞到身后。 「你確實是奇怪而神秘。」顏墜口氣人然冷凜話中卻帶了股暖意,不知為什么,此時的他沒有中午的嚴肅,反而帶了點親和。 「那你是喜歡玫瑰了?」顏墜良久不語,我才發覺我問的是廢話。若不喜玫,怎會停留于白玫園中,換作是我,亦愿停留于冬櫻搖曳處。 那把晶白脆亮的笛子掛在他腰際上,越發顯眼,透瑩奪目,起初我還以為那只是一把普通不過的鐵笛。 「你可是對我的“不墜笛”有興趣?」他見我目光停留在他的不墜笛上,他便取下,拿在手上把玩著。 顏墜,不墜。 「凄涼之笛。」他苦笑一聲,目光沉重,我始終忘不了他昨晚那句,凄涼之人奏凄厲之樂。 良久,他不語而離去,臉上始終掛著冷冰冰的表情,房里留下一股淡淡玫瑰香,撩亂,回繞…隱沒……最終平息……。 他的來去全由他的意念,不是我能控制的。 月光如銀濤般流瀉入窗,十分靜謐,我塞了幾套衣服入行囊,還有幾番展轉過后,我唯一剩下的手機。 「咕?!刮椅嬷亲?忙著整理倒忘了用晚膳,想想自從來到古代也沒吃過幾頓好的,大部分都是清粥小菜。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小廚房,因著明日倉促啟程的緣故,盼月和顏墜從傍晚就窩在房里密談,那個稱顏墜為主子的盼月,似乎已經跟隨他很久了。想到這,我忽然感到不釋然,悶悶的是因為沒填飽肚子的緣故吧,須臾,好幾雙如鷹般尖銳的目光盯著我。 「狗!!!」我急的跳腳大叫,雙腿發麻發軟,一股冷意刺骨的包圍我,彷彿下一秒我就會成為他們的食物。 「唔……」一隻手飛快捂上我的嘴,我感受的到策的氣息,他永遠那般鎮定,若有似無的看著什么。 策灑了一些粉,有糖果般的甜香,策舉劍示意他們離開,那些狗的銳利眸子瞬間黯然往別的地方去了,而策的劍,并未出鞘。 「那是西域狼犬,顏墜用來巡夜的,他們只認主人。」策收回劍,安撫的摸摸我的頭。 「我還以為是狗呢。」我尷尬的別過頭笑笑,不管貓狗我都害怕,更何況是狼。 「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小心點?!共吲e起手想拂上我的臉,卻又作罷。他感覺到我的尷尬,倉促的說完便離去。 我能給策的,只有凝宓的影子。 「誰?」一進到小廚房就看見有個男子在里面左看右看,東張西望。 「凝宓,你也餓了啊?!箼嗨凡缓靡馑嫉男π?看著小廚房被翻的雜亂,權朔散在肩上的頭發也有些凌亂還是什么都沒找到,最后他扔了一個饅頭給我。 「這不好吃。」我皺了皺眉將饅頭置于一旁,瞇眼看著權朔最后邪惡一笑,一個好玩的點子油然而生。 「不然你想吃什么?」他啃了饅頭,吐了吐舌頭亦覺乏味。 「讓本姑娘做點特別的給拓跋少爺吃吧!」我瞧著有雞rou有麵粉便心血來潮,以前家政課可不是上假的,來自己炸雞排吧! 待大鍋里的油滋滋作響,一個一個小泡泡就像餵魚時一大群魚而張口搶飼料的景況。 「阿!」我小心翼翼的把兩大片雞rou丟進油鍋,油滴沸的噴出來差點濺到我手上, 「這真的靠譜嗎?」權朔皺了皺眉,狐疑的看著我不純熟的動作。 「等著收回你這句話吧!」我自信一笑,雖然我也不確定是否能成功。 過了半刻鐘,那雞排金黃色的外皮,脆滋滋的油聲響,還有飄散的香氣惹的我口水都要直直滴下。權朔趕緊遞來盤子裝上,不顧燙嘴直接狠狠地啃了一大口,可見他有多餓。 「奇特……就說你是個奇異女子,你怎么懂得這道菜?」權朔稍稍詫異后轉為一抹淡淡笑容,真誠而滿足。 這幾日下來,權朔雖然常常在笑,我卻覺得他從未發自內心真正笑過,很矛盾吧,但他此時的笑,是最好看的。 「這可是我的獨家私房菜?!狗凑谶@沒人知道,我就盜用一下雞排創始者的智慧財產權吧。 「你和從前,好像不太一樣了?!箼嗨反罂诔灾u排,連話都說的不太清楚。 「從前?你也認識我?」我不禁在內心思考,凝宓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年幼時見過,現如今你比較開朗,這樣很好?!顾凵耖W過哀戚,我現在的開朗,是源自于我不必再做魏泱,暫時不用承受那丑陋的現實。 但我總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對了,顏墜在府里養的什么東西,我剛剛差點都小命不保了。」話鋒一轉,想起方才我仍心有馀悸。 「他也是為了安全起見,不然來日你若有難,你留下個信號我便去救你,畢竟咱們還得四人同心去求神珠呢。」權朔提議,顏墜的宅子真夠詭異,居然有製冰室,沒事又找個西域狼犬來巡夜。 「說的好像我會有事一樣,罷了,那你說說要用什么信號?」當時的我還以為權朔不過隨口一提,沒想到他是真的放在心上了。 「不如就這個吧,鮮卑所產,光芒閃亮一眼即可見,即使在大漠中也看的到它?!箼嗨窂牟弊由先∠乱粭l頸鍊,串著一顆彈珠大的寶石,晶瑩剔透,閃閃發光,熠熠光芒甚至有些刺眼。 「好,這可是你答應的。」我接下它,把玩著溫潤的寶石。 「此言絕對不假,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收拾。」權朔為我系上項鍊,浮起一層笑意,把我推出小廚房讓我好生歇息。 這名瀟灑的翩翩男子,有著能吸走女子魂魄的藍紫眸和笑顏,給我的感覺卻僅僅是風流而玩世不恭,拓跋權朔。 魏泱,不是只想復仇。我的快樂,并不存在于21世紀。 月黑風高,瞅著靜極了的大宅,剎那間,居然有點像桐花巷。 我一直以為權朔會忘了他說的話,但他沒有。 我一直以為權朔是在開玩笑,但他沒有,是承諾。 我以為,這夜已經夠豐富了,但沒有,尚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