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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臺春(重生) 第5節(jié)

    想念浮起,催促著初夏去做點什么。幾息后,她敗給了心中念想,闔上了書,慵懶喚了聲,“吟月,我們出門逛逛。”

    吟月瞧著天氣不錯,便沒勸阻,上前扶起她進了內室。再出來時,初夏已經換了身衣衫。內里是一襲純白的沙羅長裙,裹胸樣式,纖長的脖頸兒和骨骼分明的鎖骨顯露于外,肌膚冷白瑩潤迷人眼。外衫仍是繡了櫻花的云眠紗,桃紅添艷,隨著她的腳步,蕩出一層層如云似霧的漣漪。

    走出院落,恰逢吟雪從廚房回來。

    初夏垂眸,目光在她手中的食籃上停了停,須臾之后,揚起,輕聲詢問,“我說的那些都有嗎?”

    吟雪一路跑過來的,呼吸有點喘,“除了櫻桃畢羅沒有,其余都有。”

    稍頓,獻寶似地補充,“我還拿了兩件小姐愛吃的透花糍,一件豆沙餡,一件是櫻花餡。”

    初夏微彎著眉眼,“很好。”

    吟月踩著話尾問她,“小姐想去哪兒逛?”

    初夏望向西苑方向,目光溫柔,“想去瞧瞧那只狼崽子在做什么。”

    吟月二人怔在當場。回過神后,忍了多時的吟月終是問出了心中疑惑,“小姐為何突然對那只狼崽子這般好?” 好到她這個同小姐一起長大的貼身侍女吃味了,回顧過去,她并不曾這般。

    吟雪附和,“確實好得過分,染上風寒前不是這樣的。”

    初夏聽著,心湖蕩出了一圈一圈波紋,不斷地,漸漸幽遠。似悲戚,又糅了莫名地羞澀與歡喜。

    他愛她,她亦心悅于他。

    至今她還記得臨別時那一吻,唇齒糾纏,炙熱綿長。即使一人一縷魂魄,仍未能阻礙。那一天,她以為一切都將終結,她和他注定要帶著遺憾逝去。不料神明護佑有幸重來一世,她怎么樣都要好好護著他愛他。哪怕傾盡所有,前路一片紛雜泥濘。可這些,并不能對其他人說道,只能現(xiàn)編了個理由,

    “昏迷那陣夢見神仙,他同我說延禮以后會是驚世的大人物。因此我決定對他好些,日后背靠大樹好乘涼,連帶著你們三人都能扶搖直上九重宮闕。”

    “噗嗤.....” 吟雪禁不住笑出聲來,“那吟雪先謝謝小姐了。”

    吟月也樂樂呵呵地跟著鬧,“九重宮闕我就不想去了,如果狼崽子以后真成了驚世的大人物,小姐你讓他送奴婢幾套宅子,下半輩子躺著收租。”

    初夏聽完,曲指敲了敲她的額頭,似埋汰,“你個財迷。”

    “小姐你別打岔,只說行不行?”

    “行,怎地不行?”

    一路說笑,朝著西苑而去。

    初家三個少爺?shù)恼憾紨R西苑。都是愛鬧的主兒,別的可以精簡些,活動的地兒必須寬敞。西苑占地廣又背靠西山,最合適不過的地兒。內里書屋,馬場,練功場, 武器房......應有盡有,也正因為如此,喧鬧是常態(tài)。

    每日唯有晨早能安靜幾個時辰,這還是因為家中兩位將軍下了死命令,初家孩兒定要讀書。逢月末兩位將軍回府,挨個揪出來出題考核,達不到要求的,會面臨像新兵一般的cao練。這么來過幾回,小輩們怕了,都是牟足了勁兒讀書。有些個平時不著調,月尾時也會發(fā)奮啃書,亮燈到深夜不是什么新鮮事兒。

    眼下,還是月中,雖都擱學堂坐著,但有些個明顯心不在焉神游萬里。初夏透過半開的窗扇往里面瞧了眼,嘴角若有似無地勾了勾。之后,眼波流動,融入了一人的身影。

    年輕瘦削的男子一身玄色錦衣,烏黑的發(fā)絲未束自然地垂落后。約莫是答應了她,這會兒他端坐于書案前很是專注,一派清雋矜高。坐在一眾世家公子之中,也似珠玉明亮,任誰也擋不住。

    某一刻,他似感覺到了她的目光,視線投向窗外。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團溫柔中,下一瞬,黑眸似夜星閃爍。再然后,他不管不顧地起身,闊步沖向她。速度極快,先生與學堂其他人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出了課堂,聲浪因此迭起。

    “延禮......”

    “我說什么來著,這頭狼崽子安靜不了多久。”

    “初三,怎么還坐著,去逮呀。”

    “你怎么不攔,初八!”

    “哈哈哈哈哈哈,那我是初幾?”

    “月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靜就此遠去,老先生氣得吹胡子瞪眼,扯著嗓子吼了一聲,“安靜。”

    而后提著戒尺走下講臺,追著延禮出了學堂。

    彼時初夏已經退離窗邊,迎向朝著自己而來的延禮,陽光打在她的身上,清冷半融,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破出。

    第6章

    延禮本就敏感過常人,在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初夏的歡喜,黑眸越發(fā)的亮了,速度也更快了。只用了片刻,他便立于初夏面前,并未言語,可眼中喜色濃密,一寸寸映入初夏眼底無從遁形,也再容納不了其他。

    只是眼下......

    初夏的目光越過他,落在追著他出來的老先生身上,邊走邊說,“初夏見過先生。今日突然前來擾了先生教學,還望先生多多包涵。”

    少女靈秀明媚,又知禮懂禮。幾句話下來,老先生的火氣便散了大半,他回說,“小姐嚴重了,偶爾一兩次并不妨事。”

    事實上,他于王府教學已近十年,從未見過初小姐這般。十年一次,若是計較,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不過這話僅適用于初夏,狼崽子還是得收拾。

    心念浮起時,手中的戒尺已經掄向延禮,訓斥自然也少不了,“招呼都不打就跑出來,你把老師置于何處?尊師重道四個字還沒刻進腦子里?課后,抄寫‘尊師重道’百遍,明日晨早交予我。”

    “你可聽明白了?”

    這一尺老先生用了七成力道,尺面抽到延禮的手臂時撞出啪嗒一聲響。初夏不禁抽了抽嘴角,他日老先生要是知道自己拿戒尺抽打了未來玄鉞之主,不知道是何感想。為了防止他做出更多,初夏代延禮應了下來,并且找了個由頭將其帶走。遠離學堂,找了個清幽的涼亭坐下,吟月和吟雪于臺階下候著。多少年來,兩個人久違獨處。

    初夏素手輕動,將點心和甜湯從籃筐中拿了出來,低垂的眼睫掩住了她眼中波動的情緒。抬頭時,歸于常態(tài),溫柔沉靜,宛若月華淬過一般。期間,延禮一直盯著她瞧,似想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康復了。前些時日她纏綿病榻,他見不著她的人也聽不到她溫柔清婉的說話聲,一日比一日煩躁不安。直到他無法再負荷更多,失控沖到了她的院落外。

    “看著我做什么?喝湯......” 初夏不知延禮心頭所想,兀自掀開了湯盅的碗蓋,往他面前又推了推,動作間,湯水蕩出漣漪,一縷縷揉合了烏梅和山楂香氣的熱煙緩慢暈開。

    延禮這才挪開目光,右手貼向盅面,端起,大口喝了兩口。吞咽時,眉頭不自覺蹙起。他手上的動作頓住,凝眸望向初夏,目光烏沉沉地,一絲委屈糅在其中若隱若現(xiàn)。

    初夏強忍著笑,佯裝不知他在委屈什么,“怎么了?不好喝?”

    延禮沒應,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幾息撤開,欲飲盡盅中湯水時,被初夏的盈盈笑音阻住,“放下,這湯不是這么喝的。”

    延禮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從于她,把湯盅放回到桌面。

    與此同時,初夏輕按衣袖,從點心碟里拿了一只透花糍遞至他的唇邊,“點心甜膩,配些烏梅山楂水剛剛好。”

    延禮不知此舉有多親昵,可他喜歡初夏這般待他,沒多猶疑便張口咬住了透花糍。豆沙餡兒的,是他喜歡甜膩滋味。而后有樣學樣,拿起碟中另外一只透花糍,筆直送至初夏唇邊。

    初夏當場怔住,良久才回過神來,小臉微熱。她到底沒像延禮一般放得開,輕輕道了聲謝,探手接過了點心,小口小口地吃著。

    是她喜歡的櫻花餡兒,在過去十五年她嘗過許多回了,滋味淺淡,同豆沙餡的濃烈完全不同。可這次,不知怎地,她竟從其中嘗到了馥郁濃烈的甜味。

    延禮是個飯量大的,沒一會兒,便將初夏帶來的點心掃了干凈。酸湯也涼了些,喝起來溫度剛剛好。等他喝完放下湯盅,初夏才將初承燁晨早來找她的事兒說了,并道,“我替你應了下來,你若是覺得吃力,可以隨時喊停。”

    延禮輕輕點頭,他本就容貌昳麗,這會兒有內而外的滿足,狹長的眼尾微微上翹,說不出的迷人。上一世,他以戰(zhàn)神之姿君臨天下,鐵血卓絕,牽絆住多少世家貴女的心。可他的心從未變過,從頭到尾唯有她而已。而她,什么都沒有回報他,導致兩個人明明心悅彼此卻不能相守,一個早早逝去一個孤獨終老....

    上一世種種猝不及防地沖入初夏的腦海中,太過猛烈,逼出了她的淚,背脊也陡然生出涼意,手指下意識向里蜷縮。

    “怎么......” 延禮察覺到她的異樣,黑眸中有慌亂一閃而逝。

    這一聲把初夏從心悸中拽了出來,緩了緩,朝他綻開笑意,是他熟悉眷戀的溫柔妍麗,“許是還沒休息好,別擔心。”

    片刻沉寂后,于延禮略帶擔憂的目光中扯下了自己的隨身玉石,輕緩而篤定地送至他的面前,“延禮,我喜歡你的隨身玉石,能拿自己的跟你換嗎?”

    這提議并不是突發(fā)奇想,昨夜她反復思量,還是覺得護身玉石現(xiàn)階段放在他身上不甚安全,而且她需要借助它的力量做些事兒。

    其實以延禮對她的在乎,她實沒必要拿自己的隨身玉石去交換,一句話就能達成的事兒。但她不舍他失了護佑,亦知此舉會讓他歡欣滿足。

    果不其然,話音還沒落全,延禮的目光已經垂落,結結實實地貼著那塊橘粉色的內里似蘊著一朵朵盛開花瓣的玉石。須臾之后,薄唇輕啟,溢出簡簡單單地一個字,“換。”

    聞言,初夏笑了,盡態(tài)極妍。

    “伸手。”

    延禮伸出手,手心朝上。

    初夏把微涼的玉石放入他的手心,他細致打量,半晌后,小心翼翼地攏于手心。初夏注視著他的神態(tài)動作,心里多少有些羞澀,但她并未回避閃躲,也沒有叮囑他妥帖護著自己的玉石,以一縷魂魄伴在他身旁多年,見證諸多,她比誰都知道他有多珍視同她有關的一切,根本無需多言。

    又過了會兒,延禮暫時瞧夠了,才從自己的脖頸間拽下自己的隨身玉石,白玉龍紋,皇家正統(tǒng)。

    他就這么不設防地、沒有任何猶疑地交到了初夏手中,清雋的眉眼之間歡喜藏不住。初夏拿了玉,似被他感染,心緒微松,紅唇微微上翹。

    第7章

    兩人走出涼亭之時,延禮披散的黑發(fā)已被初夏束起。

    吟月察覺到,眸光閃動,當下卻未有言語,偕吟雪上了涼亭收拾碟盅。回到學堂,延禮再未鬧騰,乖順地抄著書,握筆的姿勢笨拙,寫出的字也不甚好看,但他專注又努力,叫人根本舍不得過多的苛責他。

    初夏看了會兒,悄然離去。

    延禮似感覺到,眼睫閃動,望向了她先前站過的那片窗。

    是夜,吟月為初夏更衣時,沒瞧著她的隨身玉石,取而代之的是塊從未見過的,質地雖精良可一看便知屬于男子的玉石,兩日來累積的疑惑終是脫口而出,“小姐,你的護身玉呢?這掛著的又是誰的?”

    沒了云眠紗的遮掩,初夏的冰肌雪膚露了一片在外,經黃釉彩繪油燈一照,折射出柔和惑人的白光。她沒太在意,目光垂落,和纖長的手指一道觸到了玉石。細致地摩挲著玉石背面的凹陷,清晰地勾勒出‘延禮’二字,是本該千嬌百寵卻遺落在深山密林的七皇子的名字。

    “怎么不說話?是想把奴婢急死嗎?”

    吟月見她不吱聲,還有些晃神,越發(fā)的急躁了。隨身玉石多重要的物件,怎么能跟人換呢?更遑論那人還是個男子。這般作為,如若被旁人知曉,小姐的名節(jié)定是不保。思緒攢動,吟月的眼都給急紅了,

    “小姐,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說話呀,吟月求你了。”

    在外廳忙活其他的吟雪和吟風聽到動靜,趕忙放下手中的事兒進了來。

    “怎么了這是?”

    “吟月,沖小姐嚷什么呢?規(guī)矩喂狗了?”

    初夏這才抬眸望向三人,神色竟無一絲波動,平靜到決然,“這是延禮的玉石,我跟他換了。”

    此言一出,不止吟月,后進來的吟雪和吟月都懵了,稍緩,齊齊跪地,慌亂難以遮掩,“小姐,此事萬萬不妥。現(xiàn)在換過來還來得及,奴婢這就去.....”

    說著,吟月倏然起身,正朝外沖,耳邊再次傳來初夏的聲音,似往日一般,清清淺淺的,“不用費功夫了,我沒想過換回來。”

    “小姐.....”

    吟月三人是真急了,面紅耳赤。吟雪性子軟,眼中開始泛水光,她費力壓著,才勉強沒讓眼淚落下來。

    初夏看她們這般,心間軟成一片,不由輕聲安撫,“有些事情現(xiàn)在不便同你們多說,但我可以同你們保證一切都會好的。”延禮會君臨天下,她不會早早逝去,吟月她們也不用在皇陵終老......

    “再則,這樣貼身的物件,你們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跟延禮換了?”

    “我是有些用處才換的。等用完了,我便同他換回來。”

    一層一層,循序漸進,話落時,吟月三人的神色已經緩和了許多。吟風更是長舒了口氣,起身摟住了初夏的手臂,糯糯道,“下次有這樣的事兒定要提前同我們透個風,奴婢方才差點被嚇死。”

    話到此處,故意眨巴眼吸引初夏的注意, “你瞧瞧,都哭了。”

    初夏伸手,輕柔地摩挲了她染了紅的眼角,應承道,“下次,一定先同你們說。”

    此番承諾分量十足,徹底抹平了三人的擔憂。可就這,吟月也沒放過她,似后怕叨念沒斷,“什么事兒我們就不問了,只求小姐快點做完,把護身玉給換回來。”

    吟雪也是這么想,“吟月說得對,這事兒拖得越久越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