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等衛子落重新返回「帝王」復班,已是數日之后的事情。身為首席之一的國際珠寶設計師,幾乎是日夜不休地再來男人便將自己的生活全數投入迫在眉睫的年度產品設計案中,任憑泉涌似的各方靈感將自己擊壓復又退去,而他或者墜落又或者不。 生活這樣艱難如泥,衛子落想讓自己被壓力與思緒覆沒,然后他就無需記起八月十五日那天,無須記起當他再次遇到戰錦那男人當他聽了那人太多的話當他再次被那人摟在懷里吻在額際后,他確實曾有過的那一瞬心軟與脆弱。 衛子落不愿想起──一早他甚至還慶幸他向來貼心負責的后輩難得因事而將設計案重新遞還予自己,讓他擁有了歇口氣轉換注意力的機會然而當他隨后極快地發覺──他不愿想起當他發覺自己架構出的任何景緻都總免不了那男人高大俊美的影像時,那種一切全然失控的心慌。 他手足無措,更多的是憤怒。 衛子落并不想要這樣的生活,不想要這般的失序、脫軌,與無從掌握。 他始終覺著,對,他承認,他承認還愛著戰錦又如何了,可那與如今的對方毫無關聯,不是么? 無論是逃避又或如何衛子落知道自己有權利不承認自己的心情,更何況十年后、那已與他斷去十年聯系的男人,又是憑藉著甚么身份來干涉他的生活指劃他的情感了? 多么可笑啊畢竟、畢竟連他自己都探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愛著他們共同過往中的他愛那早已褪色失真的模糊記憶,還是已然緩慢卻真實地,真切地將從前與現今結合,或因著習慣又或者不的,也同等愛上了這三個多月來總讓他再不似往日鎮定的對方? ……他不知道。 也不愿釐清。 只想任生活遺忘,將靜水流深。 于是莫笑笑推門而入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景象。 向來整潔有致的辦公室滿是散亂零落的圖紙與資料,那不似他至多僅能逞個外表的癮、而自內而外從來都清冷穩重的衛前輩不復從容,他眼見衛子落正準備撕去一張完成度極高且十分出眾別緻的設計草圖,莫笑笑修眉微蹙,漂亮的桃花眸里頃刻間滿是擔憂。 「前輩,別撕。」他喚道,隨后快步走過去按下男人的手,道,「這是份出色的作品,您知道的。」 隨后在衛子落略顯頹然地向后陷入椅背中時,和他同為首席珠寶設計師的莫笑笑旋即俐落地將散于四處的所有圖紙歸整起來,隨后疊成一疊穩妥擺于桌上隅角,「您親人的事情,還請節哀。」 「然而我想會讓您這樣失措的原因,恐怕不僅于此,對吧。」使用的并非疑問語氣,莫笑笑的聰慧心細衛子落早有所領教,而如他這般剔透的人會這樣運行字句,除非有意為之──為了他而有意為之的話,只怕是他現下的狀況可能真的不盡人意到莫笑笑再無法體貼地避而不談了……是么? 「雖然這樣的發言有點冒犯,但前輩其實是個很容易讓自己陷入回圈的人,當然也沒有所謂的好壞之分……不過前輩如果想要談談的話,我這里歡迎。」果不其然,下一瞬刻莫笑笑便這般道,甚已拉過一旁的旋轉椅落坐于他面前,彼此間僅橫隔著一張桃花心木桌,狀態卻如猶地塹。 可衛子落僅是抿脣不語,默然良久,似無聲地下著逐客令。 哪怕他與莫笑笑關係和睦又良好,兩人無論工作上工作外也總都能地北天南蒐羅萬象地交流想法,可他真不覺得、真不覺得如今的自己能多么冷靜又有條不紊地將這一切回溯,做不到他所追求的全然客觀與理性。 可莫笑笑卻罕見地并未表現他一貫的「識趣」之能,只眨著澈然的眸似能穿透濁混的水,直到他見衛子落真無開口之意,他心下了然,話題便倏地一轉,「雖然電話里說過了,但我其實是想來和前輩親自道歉設計案的事情……真的十分抱歉又將設計案丟還給您,這是我的失誤。」 聞言,似沒想到他所來為這事,衛子落脣角終是帶上點笑,清冷漠然的眸里如劃鎏光,「不了,原先就是我的工作,還讓你接手本來便不妥當,你辛苦了。」瞥了眼被方才被自己推于一旁的設計草圖,他又道:「……也是多虧你的搶救,我看這幾天大概便能完成了。」 隨后兩人極有默契地談起了珠寶設計上的技巧與近期流行,衛子落不愿傾訴,莫笑笑不愿勉強,是以這段對話便輕松隨意地持續后者見衛子落神色終不如先前沉鬱滯悶后,他這才起身準備告辭。 「前輩,誰的日子都有起伏,」臨走前青年朝衛子落綻開了漂亮又輕淺的笑容,他的聲音清而好聽,讓衛子落一瞬又再次想起十五號那日的雨,「而身為一個后輩、作為你的朋友,我只希望你別讓生活與自己在不經意間便掉了。」 「我希望你好好的……然后才能再多傳授些別人都不曉得的巧招給我呢。」 隨著莫笑笑的身影被霧面玻璃全然掩去,衛子落末了緩緩笑開,覺得就這樣吧,想法仍是那樣運行、行舉仍是那樣不移,可或許他該好好梳理自己了,既想要安靜地活,又怎能這樣顛簸。即便是迎頭面對他不愿面對的心慌與狀態、面對那可能將有偌大動盪的生活,也都該如莫笑笑說的,起伏難免,怎般也都好過日子掉了,再拾不起。 之于那個男人…… 長吁口氣,衛子落凝視桌上那幾乎是為了相應對方氣質而落筆設計的草圖,之于那個像風一樣的人,只覺順其自然,且看且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