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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醒來,確切來說根本像是掙脫似的坐醒,我人還在病床上,但我們挪了位置、我們現在身處在一個有廉布的空間,我們似乎換到一個稍微高級的地方。我四處尋找子函的身影,但她早已把我攬進她懷中,用她輕柔的聲音和強大的存在安撫我,但越是安撫,我就越想哭,可是我明白,若我掉下一滴淚,子函肯定會歇斯底里無法冷靜。 她偶爾還是會哭,每次我都輕柔的撥開她將要沾上口罩邊的淚珠,但只是輕輕撥開,好像這樣的肢體接觸會讓她感染肺炎似的,而我這樣的小心翼翼、這樣的力不從心,一再再的強調就是我把她推開的。 我靜靜的坐在那讓子函抱著我。她怕我會把她趕回家、怕我以「會被感染」的名目不讓她來,以為這就是對她最好的方法。實際上,沒有她,我才會歇斯底里。 布簾稍微浮動,我哥的臉出現在那邊。 「小慕。」他低語。「可以進來嗎?會打擾你們嗎?」 我點頭,子函雙手緊緊捆著我、透過體溫,她把這份愛意藉由臉部開始遞送。 「進來吧。」子函替我開口。 「醫生建議吃清淡一點,蛋白質目前不宜食用。」他說著邊從帶來的袋子里拿出一個盒子。 「我知道你肯定沒食慾,我那個時候也是。所以我想了很久,后來我跑回市區,買了這個。」他把盒子遞給子函,打開盒子,是我很喜歡吃的巧克力蛋糕。 我愣愣的看向我哥,他對我眨眼。「吃一兩塊吧!如果還有食慾的話。」 我指指手腕,示意時間。他們異口同聲回答我下午兩點零五分。 下午兩點零五分??? 去你的。 才下午兩點?才過了兩個小時??? 當十二歲的我頑皮的把時鐘快轉,想像著八年后二十歲的自己還覺得有趣。然而,當我于噩夢中與鬼怪你追我跑時,現實世界卻殘忍的把時間調慢,像是刻意的讓我享受那種因噩夢甦醒后背全濕的痛苦。 該死的。 我默默發抖。 利用睡覺來把時間遺忘,卻發覺,世界不但沒有遺忘我、時間不但沒有同情我、甚至連我的身體我的大腦通通都正常運作,讓我度秒如年,雖然瀕臨崩潰邊緣身體不適,但我還是勉強吃了兩片蛋糕。老哥要子函也去外頭呼吸新鮮空氣,縱然百般不愿,但她還是被老哥給推了出去、且確保她沒有跟回醫院。 當初哥住院時我并沒有表現出那種哀傷和同情,現在換我成了病患,他自然也沒有那樣對我。這一點我很感激。他安靜的陪在我身邊,也許是太久沒聯絡,我們竟然出現長達兩小時的沉默。不過,想當然耳,這兩個小時對我來說也像是兩年。 在抗生素點滴打完后(那一瓶不大),護士幫我換上生理食鹽水、然后每次打完就再換上新的、一直重復。有時候,打完了我還得自己去找護士換新的,因為他們不是隨時都會來尋房的。這樣瘋狂打點滴有個壞處,手會水腫,這腫起來的樣子很詭異,讓我很害怕看自己的手。 生病不想喝水也不想吃東西,但打點滴就會一直跑廁所。有時候我一個人去廁所真的很不方便,應該說就算有人陪我依舊很不方便,但我也因此學會了單手脫內褲、穿內褲的方法。點滴不能拿太低、插著針的那隻手不能太高,不然會回血。什么是回血?下次有機會打點滴一個人去上廁所時,你把點滴拿低一點就知道了。 好啦!回血的專業解釋是「靜脈注射時,針頭扎進血管后,血液少量的回流進針管。」這只是文字解釋,有圖有真相的這個年代,現實情況是:看著自己的血液慢慢的退回點滴的那條管子里,顏色會有點淡紅色,可新鮮咧! 然而,為毛會回血呢?因為手會痠、會小偷懶。那當你點滴管呈現u型、一個完美微笑弧度時,這些血液就會因為地心引力卡在u的彎曲曲線那里,而當你再將點滴拿高,這時這些血和后頭要進入你血液里的點滴就會再次進入你的血液,像衝的一樣,經由靜脈注射、經由那個必須三天都埋在手背血管里的那個小針頭,然后,體驗一下那種血液又再次回到血管的雞皮疙瘩吧!哇,真ox的感覺超詭異。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怎樣,每次回血都覺得手很痛想看又不敢看。 躺在病床上,看著冰冷的日光燈。以前總會想著如果可以無事可做、成天躺在床上多好。現在可真好,我的愿望被上天聽到,所以安排這樣的情況讓我躺在床上,什么都可以不用做、躺在那也不會有人說什么、一種好像是正大光明的翹班翹課的概念卻讓我無法開心起來。我傳訊息告訴高中群組的朋友們說我住院了,不過大家的反應冷漠讓我有點難過。幾個很要好的朋友私下敲我,但我堅決她們不能來探病,畢竟醫院不是個很好的社交場所。 我漫無目的的滑著手機,看著其他人健康的享受人生,而我得插著針頭躺在床上,這感覺太復雜,忌妒、討厭、冷漠、無助、憤世忌俗....全都是負面能量,我覺得自己好糟糕,讓人生走向這樣的方向。護士走進來幫我量體溫時,我請她幫我把病床弄斜讓我坐著。因為有點餓,我又吃了兩塊蛋糕、然后小小睡了一下。 簡單來說,待在病房的生活就是:睡、吃、喝、點滴、廁所、睡、驚醒、睡,不斷循環......看著綁起包頭的子函一臉無聊,自己當然也覺得不好意思。 「我應該要把你趕回家的,函。」 「慕羊犬。」 「待在這里有很多細菌、會增加感染的機會。」 「慕羊犬。」她向我靠近。 「肺炎感染途徑很容易,如果你不小心喝到我的水怎么辦?」 「慕羊犬。」她又靠我更近了。 「函你為什么靠我這么近?」 我倆的口罩幾乎快碰在一起,她低聲問我想親嗎?我說當然想。于是,她隔著自己的口罩、我的口罩間接再間接的碰在一起。感覺很怪,但這可以說是形式上的接吻。 哈哈!她笑了出來。 「慕羊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