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甜言
鏡清的工作,是老吳介紹的,到農干校負責通訊,就在跑馬場邊上,離家近不說,待遇也是不錯,許多人求都求不著的好工作就這么落到他的頭上了。 話說這日放工,他倒是遇著個熟面孔。那人生的端正,倒叫人過目不忘,正是那日在戲班里頭碰到的那人——死死的盯著孫瓴不放的那個。他瞧那人,穿著白襯衫,拎著公文包,氣度嫻雅的走在一人身旁。 鏡清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末了才想起自己手里提著的菜。急忙忙的往家里趕。 “孫冰山,我告訴你,農干校里頭可好玩了,先兩天小沉還教我開汽車呢。”看鏡清眉飛色舞,神情雀躍。 “哦。還開上汽車了。那倒是不錯。” “那是,好大的一個家伙,比原來街上的小汽車可大多了,比日本鬼子的車也大。” “那是貨車。” “管他是什么呢,要不是小沉手把手的教,我可真不敢碰那玩意兒。” “手把手的教?”孫瓴扯過鏡清的手,沒規(guī)沒矩揩了幾下油“是不是這樣?” “孫冰山,正吃飯呢,你可別耍無賴啊。毛主席說過,一切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 孫瓴聽他滿口都是紅色政權,搖了搖頭。“咱們都老夫老妻了,耍什么流氓呢。” “你!你就是耍流氓。” “那我還真的流氓給你看才成,飯后再收拾你。” 鏡清本要提起“那人”的事,可是被孫瓴一“收拾”,哪還記得這一出?到日后想起來,他卻又不愿說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就不喜那人盯著孫瓴瞧的眼神。 后些日子,鏡清就宣誓入黨了,他家里是苦出身,又沒正經的念過書。組織上給了照顧,他很快的投身到社會主義的大熔爐中去了。孫瓴沒贊成也沒反對,信仰是個人的自由,他無權干涉。看鏡清一心高興,他也覺得滿足。 這日鏡清領了頭個月的薪水,買了新鮮的蚌回來,做雞湯汆海蚌。孫瓴看鏡清張羅了好豐盛的一桌飯菜。 “這是干什么呢,過年啊。不是才過去三兩個月?” “快去洗手吃飯。” “行行行,娘子莫催。” 聽慣了這沒正經的話,鏡清不再理他,自顧自擺好碗筷。 孫瓴入座一巡“娘子,這飯菜是什么名頭啊。” “謝師宴。” “你這謝師宴,可是遲來好多年。不成立。駁回。” “就知道你不信,老實告訴你吧,今天發(fā)薪水啦。這不,買些好吃的犒勞犒勞你。” “娘子好本事。可是為夫也沒差過你家用啊,至于嗎?” “喂喂喂,孫冰山,叫著越發(fā)順口了是吧?” “好好,你又不差錢,至于這么高興嗎。” “這可是勞動所得,怎么一樣。” “好好,讓我嘗嘗味道,看看到底一不一樣。” 鏡清看孫瓴夾了筷荔枝rou,趕忙問“怎么樣怎么樣?” “果然是非同凡響。” “你就拱趴(方言吹牛的意思)吧。”聽他恭維,鏡清心中還是很受用的。 鏡清去廚房將燒沸的雞湯澆灌在新鮮起殼的海蚌上,急忙忙的三步并兩的端上桌,這菜最考驗火候,一刻都耽誤不得,湯要熬的入骨出味,澆灌的要恰到好處,多一分嫌老,少一分夾生。哪怕是在一流的酒樓,這都是道考驗功夫的大菜。 孫瓴夾了蚌rou送入口中,鮮美多汁,濃淡適宜,不多不少正正好。鏡清看他吃的忘我,喜形于色。 兩人酒足飯飽,也懶得收拾那一桌杯盤,就先放著。孫瓴打趣道:“勞動人民最光榮,快去干活去。” “你這個地主老財。就會壓榨我。” “壓榨?看你這般生龍活虎,我是壓榨的不夠狠。” 鏡清白了他一眼。 “我說,你現(xiàn)在好歹也是個中共黨員了,怎么,毛主席沒教導過你‘不要被糖衣炮彈打到’?” “我怎么‘糖衣炮彈’了我?” “你整的這么一桌,就是資產階級的享受。” “孫冰山,沒人教過你啊,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真叫人討厭。” “是是是,我家鏡清討厭我,我可要傷心死了。” “傷心去吧,才不管你。” “真不管吶?” “不管。” “不管了?” “不管……” 兩人說什么,說到后頭都變得跟說情話一樣。